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她活不过二十(GL)>第77章 至亲(二)

  宇文天明刨尸体的时候,秋分也目光阴沉地盯着尸体堆,只可惜别说是无名的尸身了,就连她身上的武器都没有找到一个。

  宇文天明笑着转身,正好看见秋分眸中情绪闪烁。

  “让你失望了,小无名她没有死呢。”宇文天明笑着狠狠踹秋分一脚,将他往城墙里踹去,自己也飞身而起,在秋分即将摔落地时,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免得他摔死了。

  秋分艰难地咳出几口血。

  宇文天明骑马回渭北城,将秋分甩给军营中负责拷问敌军的兵卒。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拷问的,毕竟他是唐炙的死士,亦是他将无名推落城墙,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至于他为何要偷袭无名?宇文天明并不在乎。宇文天明没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只是想让他死得痛苦些罢了。

  小半个时辰后,唐正则策马从关隘处回来。

  “宇文,怎么样?”唐正则皱眉问。

  “人抓到了,正关在里边拷问呢。”宇文天明坐在台阶上,指了指身后不断传来沙哑惨叫的营帐,“没有找到小无名的尸体,那个死士也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应该还活着,要么在荒原中的某处,要么还在城里。”

  宇文天明最后说了一句废话,却正是这句话,让唐正则眼眶微红。

  “还活着便好。”唐正则坐到他身边,说道,“我刚才查了关隘的通行登记,小六的人果然在三天前离开过渭北,大概他们就是在那时将南月带走的。”

  宇文天明笑着叹口气:“这两个小家伙,现在一个身受重伤下落不明,一个被绑回京城里,还真是对苦命鸳鸯。”

  唐正则摇摇头:“宇文,你对无名的去向有什么具体想法?”

  “应该在荒原里。”宇文天明不再说废话打趣,淡声道,“既然渭北军没有发现她的下落,那么只可能是蛮人在战场上趁乱将她掳去了荒原深处。”

  唐正则捏着地上的积雪,动作一顿:“落在蛮人手中……仍是生死不知。”

  “总比已经找着了尸身要强一些。”宇文天明双手撑着下巴道,“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翻遍整个荒原,我也总得将徒弟找回来。我害怕重蹈我爹的覆辙,这辈子没敢娶妻生子,我就只有小无名一个后辈,不像你,好歹还有个妹妹。唐正则,你性子懦弱怕事得很,为了自己的命连亲妹妹都能抛弃,还堂而皇之说是为了她好。我和你不一样,谁敢欺负到我头上,我必定千倍万倍还回去。若是无名真死在荒漠中,我后半辈子就只做两件事。”

  唐正则一怔,身体倏地僵硬起来,背上冒出冷汗。

  宇文天明声音仍然很淡:“第一件,踏平荒漠,屠尽所有蛮人。第二件,再进中原,亲手虐杀唐炙。”

  “宇文,你……”

  不等唐正则说完,宇文天明便起身,淡漠道:“再过两日我便起身穿过荒漠,回楼兰。”

  唐正则毫不犹豫起身:“我陪你去荒漠中看看。”

  宇文天明回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点头。此时他脸上满是污渍,栗色卷发也脏兮兮的,外貌狼狈得不行,气质却如同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王。

  虽然宇文天明什么都没说,唐正则却心知肚明。

  宇文天明在怪他。

  怪他懦弱无能,硬是要在京城中拖着好几天,完全瞒过了秦王和唐炙的耳目才敢出发。若是他们早些出发,根本不至于此。

  明明先前两人还齐心进退,在唐正则因此自责时,宇文天明还反过来安慰他。可是真正确定了无名去向后,宇文天明反而毫不犹豫地与他离心。

  宇文天明一直都是这难以揣摩的古怪性子。

  其实唐正则心中清楚,他们虽一起闯荡江湖多年,却始终不是同一类人。若不是他们中间有个无名,当年他回京的时候,宇文天明就该头也不回地离开大秦,回他的故乡去了。因为无名,宇文天明才安心呆在京城中,与他一同过着闲适的纨绔生活。

  相伴十来年,他们之间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可现在无名不见了,他们之间的裂缝也迅速显露出来。宇文天明一直是看不起他的,看不起他心慈手软,看不起他懦弱,看不起他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唐正则喉头起伏,拳背爆起青筋,又慢慢恢复如常。

  ……

  第二日,宇文天明走进审问的营帐中。

  里面光线很暗,只点着两只蜡烛,红色的光线压迫力十足。秋分奄奄一息地被捆在行刑椅上,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得厉害,喉咙中不时发出痛苦的声音。也不知行刑的兵卒用了什么手段,没让他晕过去。

  “从他口中套出什么了吗?”宇文天明早就将自己收拾干净,此时他脱下皮手套,淡漠地坐到最中间的椅子上。栗色卷发难得没有散在身后,而是束成马尾,下巴微微扬起,神色矜贵。

  “没有。”兵卒心想你昨天只让我们拷问他,却没说要问些什么……我们还真能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不成?

  “那你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就好。”宇文天明淡淡摆手。

  兵卒点头离开,直到走出营帐,他才反应过来,宇文天明不过是大皇子的一个朋友,又不是军中将领,自己为何要听他的吩咐?

  营帐中,宇文天明起身,冷淡俯视着秋分。

  此时秋分早已神志不清,口中不断喃喃着什么,眼神也是涣散的。

  宇文天明用手捏起他的下巴,仔细观察他丑陋的脸颊,忽然嗤笑一声:“真是个丑八怪啊。”

  秋分忽然瞪大眼睛,用力挣扎起来,喉咙中发出不甘的怒吼。

  “嗬——!”

  宇文天明甩开他的下巴,继续笑道:“也不知道唐炙为什么要选你这种丑八怪当死士,他也不嫌恶心?哦,他本身就是个疯子,说不定就喜欢你这种丑八怪。”

  “你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杀无名,该不会也是为了你那疯子殿下吧?他喜欢无名,想要娶她,所以你嫉妒她?”

  宇文天明的话果然刺激到秋分,他沙哑的喉咙里终于发出一丝有意义的声音。

  “你懂什么!殿下他不是疯子!”秋分双目通红,抬头死死瞪着宇文天明,“都是妖女……都是因为妖女,他才会变得疯狂!只要除掉妖女,他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我没有做错,我都是为了殿下才这样做。”

  宇文天明冷冷俯视着他,良久,才出声道:“你的脸这么丑,是小时候被烫伤了吧?让我猜猜,那时你身边所有人都厌恶你,将你视为怪物,只有你家那个疯子殿下对你好,所以你心甘情愿当他的死士,隐匿在暗处保护他,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对不对?”

  秋分倏地安静下来,眸中闪过恐惧。

  “看来我猜对了。切,居然是这么俗套的话本子情节。”宇文天明轻轻“切”一声,继续道,“根据你脸上伤口的分布和深浅来看,你应该是六岁左右烫伤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伤或许根本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

  “你住口!殿下他……他当时也才六岁,他不可能做这种事!”秋分沙哑吼道。

  宇文天明轻笑:“你的殿下不可能,可是秦王呢?如果我没猜错,你以前就是个普通乡村里的普通小孩吧,那么你怎么会这么碰巧被人烫伤了脸和嗓子,这么碰巧被人当成怪物,又这么碰巧遇见唯一对你温柔的唐炙?你这些年就没想过,这一切未免也太碰巧了些?”

  秋分喘气声粗重起来,额头上青筋露出,显然陷入一段极其痛苦的回忆中:“就算是秦王做的,也和殿下无关。殿下他迟早会登上王座为我报仇……”

  “报仇?你指的是自己脸被烫伤的事,还是你今日在渭北被抓一事?”宇文天明淡淡道,“亦或是两者都有?啧,你还真是信任你家殿下啊。可是你陪在他身边十来年,真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父亲对你做了这些事,将你培养成他的死士,他就算没有参与其中,也绝不会不知情,是吧?”

  秋分的神情逐渐变得呆愕起来。

  “更何况你违背了你家殿下的意愿,对无名出手,将她推下城墙。你家殿下若是知道了,会怎样待你?他真的会替你复仇?”宇文天明残忍地虚起眼睛,“七殿下已经写信回京,将此事告知唐炙。”

  “不——!不是这样的,殿下他不会相信你们!”秋分凄厉吼道。

  “相不相信也无所谓了,反正你家殿下也活不了多久了。”宇文天明淡淡道,“大殿下和七殿下已经决定联合起来,起兵造反杀入长京,你自己清楚你家疯子殿下是什么样的,你真的觉得,他能抵挡渭北铁骑?就算这一战渭北军元气大伤,也足够踏平整个长京了。”

  “不过呢,我这些年虽然一直呆在大殿下身边,我却始终不是你们秦人。”宇文天明忽然笑得妖媚,“我是楼兰人,你们秦人再怎么内斗也与我无关,相反你们斗得越厉害,我心里就越开心。所以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会放了你,你如果有那本事,就在天下大乱之前,爬回长京救出你的疯子殿下吧。”

  宇文天明此时满是笑容,却毫不犹豫地拔刀砍断秋分一只腿一只手,随即不顾身后的惨叫,头也不回走出营帐。

  他是骗秋分的。

  唐正则没说过要造反的话,但如果无名真的死了,宇文天明一定会再度回到长京,亲手杀死唐炙,让他痛苦地死在自己手下。至于已经成为废人的秋分……就在一旁绝望地看着,然后绝望地活过这一辈子吧。

  死亡算什么复仇,只有活着才是最大的惩罚。

  可如果无名还活着……这一切,就让她亲手斩断。秋分也好唐炙也好,都交给她来处置。

  第二日,宇文天明和唐正则深入荒原赶去楼兰,唐池雨继续镇守渭北,直到蛮人彻底溃败,直到他们找回无名的行踪那一天。

  ……

  半个月后,长京城十里外。

  几辆马车在官道上飞驰,直奔长京而去。最前面那辆马车的车夫是个配长刀的死士冬至,他远远就瞧见,不远处路中间站着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很普通的中年男子。

  冬至没有让马车掠过那个男子,而是停在他面前,下马行礼道:“王先生。”

  “都是替殿下做事的,何必如此客气。”王天霸,或者说唐炙的第四名死士立夏,拍了拍冬至的肩膀,憨实笑道,“我是奉殿下之命,来接南姑娘回京的,她现在正在马车里?”

  “是。”冬至轻声道。

  车帘随即被掀开,王天霸憨厚笑着看过去,他只看了一眼,脸上笑容倏地凝固,眼中满是怒火。

  南月虚弱地躺在车厢内,似是被喂了什么迷药,只有眼皮微微颤动,本来就白皙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没有晒到太阳,更是接近惨白。车厢内还有两个侍女,但与其说是在照顾南月,不如说是在押着她的手臂,时刻监视着她的行动。

  “殿下吩咐你们接她回来,你们就是这样接的?”王天霸声音浑厚,一腔怒火集中在了冬至身上。

  “王先生,我们也是害怕她中途溜掉,迫不得已才……”冬至倏地单膝跪地,双手几乎发抖。虽然他和王天霸都是殿下身边的死士,但王天霸是神一品高手,又是陛下赐给殿下的人,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光是王天霸身上释放出的威压,就让冬至全身战栗。

  “她只是个小姑娘,你们若是连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还怎么保护殿下?”王天霸一步步走到冬至身边,轻而易举捏住他的后脖颈,深吸一口气,最终却什么都没做,“解药。”

  “可是……”

  “解药。”王天霸重复道。

  冬至不敢再犹豫,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拿出解药,递给马车中的侍女。两个侍女一人倒茶一人喂药,好一会儿,南月才从动弹不得的虚弱状态中恢复过来。



  “南家小姑娘,我是殿下身边的人,我们在落雁塔中见过一面的,你还记得吗?”王天霸收起怒容,走到马车旁,温和笑道。

  南月回想片刻,点头:“记得。”

  南月只在落雁塔中见过王天霸一面,但后来她和无名在旅途中提到过此事时,无名说,他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他的武功很强,甚至轻易就可以杀死无名。

  因此南月有些害怕,恐惧的情绪清晰地在眼底闪过。

  王天霸不但没有觉得愤怒,反而哈哈大笑:“南家姑娘别怕,这一路上他们待你不好,是他们不对,我帮你教训他们便是。现在回了京城,你放心!有我护着你,没人再敢欺负你。”

  南月安静地眨了眨眼,眸中有泪光闪烁。

  王天霸看得心都快要化掉了。

  “南姑娘坐了一路马车,身体还好吗?要不要下马车走走?”王天霸柔声问道。

  南月没有回答,王天霸也没有再问,耐心地等待着。

  许久,南月才软软道:“……可以吗?”

  “可以的,当然可以。来,我们下马车!”王天霸笑道。

  南月缓步走下马车,因为太久没有走动,身体虚弱地向旁边歪倒。王天霸伸手扶她,她却不着痕迹地向另一边躲开,自己扶住车厢。

  小黄沙从她怀里钻出,对着王天霸呲牙咧嘴。

  “哈哈……”王天霸挠头笑,“我姓王,南姑娘你叫我一声王大叔便好。”

  “王大叔。”南月抱着小黄沙缓步往前走,王天霸和冬至一左一右跟在她的身后。

  她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城墙,眸光迷茫。

  她又和无名分开了。

  这一次,不知多久才能再见。

  南月偏头,看着王天霸憨厚的笑容,忽然轻声问:“王大叔,六殿下为何要接我回长京?”

  “你不知道?”王天霸笑道,“殿下他想要将你娶进王府,日后待他登上那个位置,你就是宫里的娘娘,多好啊?”

  “……哦。”南月淡淡地收回目光,问道,“长宁姐姐呢?”

  冬至回答道:“南姑娘放心,会有人将她接回长京的,最多一周时间,你们就可以在宫里再见了。”

  南月又淡淡“哦”了一声,眼底平淡无波。

  “南小姑娘,我怎么感觉你不开心?”王天霸皱起眉头,关切道,“你是不是想家人了?待会儿我们回了京城,可以先回南家看看,不耽搁什么的。往后你进了宫,也随时都可以回家。”

  “不……”南月本想说“不想”,话到嘴边却改口道,“不必麻烦了。”

  “哪儿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待会儿我们直接去南家!”

  王天霸拍拍脑袋,愈加心疼这个懂事的小姑娘。南小姑娘在外接近半年,怎会不想家?更何况她先是在燕北那边险些丧命,后来在渭北军营中恐怕也受到了惊吓,渭北那地方,哪儿是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能呆的?冬至这群护卫不但不对她好生呵护,竟然还粗暴地将她绑回长京,小姑娘现在没被吓得大哭大闹已是十分难得,竟然还如此懂事,实在是惹人怜惜。

  王天霸又狠狠瞥了冬至一眼,瞥得他全身汗毛竖立,才又憨笑着跟上南月的步伐:“南小姑娘,我一辈子无儿无女,就是对你有眼缘得紧。你若不嫌弃,认我为义父如何?”

  南月没有回答。

  她在想,无名都说这人武功高强,那就一定很强。而且其他人似乎都怕他,说明他在唐炙身边地位一定不低。

  可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确觉得难过,的确觉得害怕。

  但她只是……想无名了啊。

  ……

  又半个月后。

  无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从前一世的种种,梦到这一世的结束,又梦到《镇北》文中的所有内容。左胸被贯穿的痛萦绕着整个梦境,直到最后才消弭无踪。

  梦里最后的记忆,是《镇北》原文中,南月被卫鸠一剑穿心。

  无名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然后她突然醒了。

  无名艰难地睁开双眼,入目是辉煌华丽的宫殿吊顶。她虚弱地撑起手臂起身,看见自己身处一座宫殿中央。宽阔的大殿内空无一人,只燃着幽幽的熏香。

  ……又穿越了吗?

  南月呢?她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

  “唔……”一想到南月,无名立即感觉左胸一阵揪痛,她捂住心口,低头从宽大的袍子上看去,心口被绷带包扎得严严实实。

  还是那具熟悉的身体,就连伤口都还在,她没有穿越。

  床边整整齐齐放着她的武器,还有刻着南月名字的发簪也在。无名伸手将发簪握住,心里一下安稳许多。

  可是现在在哪儿?无名熟悉大秦皇宫的构造,这里绝不是在秦国。

  无名一手扶着床边的柱子起身,一手捂着揪痛的心口,艰难地站起身。没走几步,又无力地滑落在地。

  她身体中的内力还在,但现在心脉受损,根本用不了内力。无名扶着床边,努力地想要站起身,身体却虚弱得厉害,这还是她穿越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地虚弱到这种境地。

  无名又一次深刻地认识到,根本没有什么金手指,她和这个世界中的其他人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而已,没有任何区别。

  “小殿下,您醒了!”门口传来一声激动的女声,一个穿着水蓝色异域长裙,头发上点缀着各式金钗的侍女快步走进来,焦急地将她扶起。

  无名始终紧紧握着手中发簪,手臂紧绷着,因为剧烈的颤抖渗出一层汗。

  “小殿下,您昏迷了快一个月,如今终于醒了,我、我这就去告诉陛下。”侍女激动道。

  无名这时才注意到,侍女不仅穿着奇装异服,面容也是高鼻深目,身材魁梧,和她曾在迎春宴上见到的楼兰使臣有几分相似。

  侍女说的也是楼兰话。

  “等等……”无名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厉害,她捂住唇一阵咳嗽,侍女立刻端来一碗水。无名将温水一饮而尽,终于缓过来一些。

  “这是哪儿?”无名问。

  “啊……小殿下,您还不知道吧,这儿是楼兰皇宫。”侍女声音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