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她活不过二十(GL)>第76章 至亲(一)

  唐正则和宇文天明赶到渭北时,上一场打了五天五夜的战争终于落下帷幕,渭北损失惨重,蛮人也终于再一次退去。

  唐正则看着渭北街边一片狼藉,长叹一口气。

  宇文天明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都打了这么些日子,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你也先别管这些,现在找到小无名小南月还有你妹妹在哪儿才是当务之急。”

  宇文天明话音刚落,好巧不巧前方就一阵马蹄响起,几名将领骑马而过,唐池雨正趴在中间的那匹马上昏昏欲睡。

  这些天唐池雨既要不时去看看昏迷的司涟,又要注意战场的动向,连心痛的时间都没有,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现在战争短暂地结束,她终于有时间休息会儿了,一时间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也软得厉害,几乎瘫在马上。忽然她不经意地睁眼,看见面前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宇文哥……你们怎么在这儿?”唐池雨坐直身子,揉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太累出现幻觉了,差点没抓稳缰绳,从马上掉下去。

  不等旁边的将士扶住唐池雨,唐正则便飞身而上,将唐池雨那匹马儿的缰绳握在手中。

  “累了?好好睡会儿吧,大哥帮你牵马。”唐正则声音浑厚,粗糙的脸上满是笑意,眼角却泛起泪水。

  唐池雨瘦了太多,身上又多了许多伤口,就连脸上都有了伤,眼睛下也是一片青黑。他这个做哥哥的,看了怎能不心疼?

  “不睡,不困。”唐池雨又揉揉眼睛,这回她揉的时间有点久,声音也难得有些软,“……渭北风沙大,刚才一不小心迷眼睛了。对了,大哥,宇文哥,你们怎么会来渭北?”

  唐正则和蔼笑道:“渭北战事紧急,你和小无名都在这边,我们当然会担心。”

  “唔……”唐池雨伸个懒腰,“说起来这一战过去,无名应该也累得不行了,我这两天都没怎么看见过她呢,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回屋睡觉了?”

  周围将士见唐池雨和唐正则聊起天,向唐正则行礼后便策马而去。

  唐正则牵着缰绳,唐池雨瘫在马上,突然难受地长长叹了口气。

  “小七,怎么了?”唐正则柔声问道。

  “司涟她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大夫说没有大碍,可她到现在还没醒来。”唐池雨苦闷地摇摇脑袋。

  唐正则连忙安抚几句,宇文天明则诧异地挑挑眉,古怪地笑了笑。

  “七殿下,不若我帮你给司姑娘看看?”宇文天明轻笑道,“你知道的,我略懂几分医术,虽然风寒一类的疾病我看不了,看看外伤却绰绰有余。”

  唐池雨下意识握紧缰绳,询问地看向唐正则。

  虽然宇文天明和唐正则、无名的关系都很好,但唐池雨一直和他不亲近。知道他用蛊虫控制司涟的事情后,她更是本能地有些不喜他。

  唐正则安抚地对她点头,笑呵呵道:“让宇文看看吧,以前我们闯荡江湖,三人中有谁受伤了,都是他给治的。”

  唐池雨这才点头。

  走到木屋门口时,唐池雨指了指另一间小屋道:“那儿就是无名和小南月的屋子,大哥你要去看看她们吗?”

  唐正则点头,转头敲响无名的房间门,宇文天明则跟着唐池雨进屋。

  屋内很暖,司涟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嘴唇都没有血色。

  “伤口在肩膀上,血已经止住了。”唐池雨坐到床边,心疼地轻轻握住司涟的手。

  “七殿下能否让我替她诊脉?”宇文天明问。

  唐池雨握住司涟的手背,递到宇文天明面前,她的手臂垫在下方,十指相扣,始终没有离开。

  宇文天明轻轻一笑,倒也不介意,三只手指搭在寸关尺三处,有模有样地感受脉音。

  “军中大夫说得没错,司姑娘的确没有大碍,最多今晚就能醒来了。”片刻后,宇文天明笑眯眯道,“她是怎样受伤的?七殿下能说说吗?”

  “是箭伤……”唐池雨回想起那呼啸而来的两箭,仍觉得心有余悸,“射箭的是个一品高手,我们损失了近三百兵马,才将他擒住。他一共射了两箭,第一箭对准了司涟,她躲过了,城墙上被箭砸出一个大坑,我急着去扶她,没注意到蛮人高手又射出一箭,司涟她帮我挡下这一箭,当时便失血昏了过去。宇文大哥,她的伤……真的不重吗?”

  “伤口的确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当时那一箭威力太大,而她急着救你,体内的内力于那支箭相撞,导致经脉紊乱,这才是昏迷的原因。”宇文天明笑道,“你放心,一品高手哪儿是这么容易死的?她睡着调养了这么久,内力在身体内不断调息,早恢复得差不多了。算算时间,最多今晚她就能醒来。等她醒了,多给她喂些补血的食物,好生养养,一周之内便能痊愈。”

  宇文天明话音刚落,昏迷好几天的司涟手指竟然微微动了动,唐池雨睁大眼睛,焦急地唤了声:“司涟……?”

  司涟的眉头痛苦地皱起,嘴唇微微张开,喉咙中发出无意义的痛苦呻丨吟声。

  “司涟,你怎么了?我在这里,我……”唐池雨几乎半跪在地面上,一只手紧紧握住司涟手掌,一只手抚过她的额头。

  “真巧,看来她就要醒了。”宇文天明打个哈欠,起身准备离开。

  房门却在这时被推开,唐正则快步走进来:“小无名和小南月不见了。她们没在屋里,房间门是虚掩着的,门缝处已经积了雪,显然是好几日没人居住过。我问过周围的兵卒,他们这些天忙得一塌糊涂,根本没人注意到那儿的动向。小七,你上次见到她们是什么时候?”

  为了瞒过秦王和唐炙,唐正则在京城中耽搁了小半个月才出发,算算时间,唐炙的两个死士早该找到渭北来了。难道他和宇文来迟了?无名遭到死士暗算,被带回了长京,甚至很可能在路上与他们擦肩而过?

  不,以无名的武功,就算被暗算也不太可能被抓回京,绝不可能。

  唐正则额头上渗出冷汗。

  唐池雨焦急转过头:“怎么会……?小南月她应该一直在房间里才对,而且我三天前还见过无名,她和我一同在战场前线,然后……然后我回了城墙上,司涟替我挡箭,当时城墙上场面一片混乱。”

  说到这儿,唐池雨瞳孔猛地瞪大:“我想起来了,就是在那一箭过后,我再也没看见过无名!”

  唐正则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小七,你在屋里陪着司姑娘,我和宇文去军中四处打探打探。”

  “大哥,我也去……!”唐池雨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大事,这里是渭北,如果无名和南月出了事,那就是她的失责,她不能在屋里坐着什么都不做!

  唐池雨立刻站起身,身体却虚弱地踉跄一步,跌坐在床上。

  “小七,你才在战场上累了那么些天,身体已经快要受不住了,在屋里好生歇息便是。”唐正则扶着额头,心疼地叹气道。

  不知是不是听见些什么,一直昏迷着的司涟手指忽然动了动,牢牢抓住唐池雨的手腕。

  唐正则和宇文天明使个眼色,两人正要趁着唐池雨注意力集中在司涟身上时迅速离开,司涟喉咙中却适时地发出一丝痛苦地声音:“无名她……”

  司涟竟在这时醒来了。

  两人脚步骤然停下,皆是回头看着司涟。

  唐池雨亦是一怔。

  司涟忽然猛地睁开眼,眸中还浮着未消散的恐惧。

  “无名姑娘她……她中箭了!”她坐起身,本能地抱住唐池雨,恍惚道,“殿下,我看见有人将她推下城墙,她一时没躲开蛮人的箭,就在那边——”

  司涟目光一转,看见不远处的唐正则和宇文天明时,眸中惊惧才渐渐散去,转而是一阵迷茫。

  她不在城墙上……?这里是……殿下的房间?那两人是大皇子和宇文天明,他们怎会在这儿?

  她还……没有死?

  “司涟,你在说什么呢,你怎么会死?你还活着呢……蛮人已经撤退了……你昏迷在床整整三天……”直到唐池雨语无伦次地抱紧她,司涟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小心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

  大脑中传来阵阵钝痛。

  唐池雨笨拙地扶她靠在自己怀中,明明自己的手指抖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还替她按揉额头。

  此时不仅是司涟,显然唐池雨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大师父叹口气,走到两人身边,尽量柔声问:“司姑娘,你刚才说的无名她被人推下城墙,具体是怎么回事?”

  司涟闭上眼,回想那天在城墙上的乱象。

  其实根本不用想。

  昏迷的这些天里,她中箭然后亲眼看见无名被推下城墙的场面,不断在她大脑里重复,每次都伴随着肩膀的剧烈疼痛。

  在昏睡中将那个场景看了一遍又一遍,司涟早已将每个细节都记在心里。

  “那个箭术高超的蛮人一共射了三箭,第一箭是射向我,第二箭是殿下,第三箭是射向无名。当时无名正攀上城墙,以她的轻功原本是可以躲开的,可是她面前的士兵推了她一掌。那人掌风凌厉,至少有二品内力,甚至一品,绝不是一个普通士兵!在我失去意识之前,他正好转身,我看见了他的脸。”

  司涟说到这儿,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司涟停顿片刻,努力回忆那一刻的种种细节:“他满脸伤疤,在渭北军中并不起眼,只是他的疤不像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刀伤剑伤,反倒更像是烫伤一些。还有……他有一双浅茶色的眼眸,与大多数人都不同。”

  “我明白了,多谢司姑娘。”唐正则转身和宇文天明对个眼神,两人几乎可以确定,那人应该就是唐炙的死士。

  虽然他们没见过死士秋分,江湖中与无名有仇的二品以上高手也并不少。但渭北军治军极严,能在战争时期混进渭北军中的二品高手,一定是六皇子的人。

  “无名她中箭的部位是?”

  司涟颤抖一下,声音小了些:“左胸。”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若是心脏中箭,就算是一品内力的高手也难逃一死。

  宇文天明摩挲着下巴,打破房间中的沉默:“小无名跌落城墙之后呢?现在离当时已经过去三天了吧?七殿下,战场上应该有负责伤兵的后勤吧?你可有注意过他们的动向?”

  唐池雨点头,揉着眉心思考道:“有,可是若有人发现无名受伤,一定会第一时间上报于我,或者其他将领。但这些天我们并没有收到相关的消息……”

  “负责伤员的士兵里,有没有可能混进外人?就像那个将无名推下去的人一样?”

  “不会。”唐池雨摇头,“将伤兵从城外送到城门处,再进行登记,送进城里又换人将伤员送去伤兵营。无名受伤是大事,就算有一两个外人趁乱混入军营,其他人看见了也绝不会没有上报。”

  “这场战争什么时候结束的?”宇文天明又问。

  唐池雨:“今天清晨……约莫半个时辰前。现在应该正在清扫、清扫战场上的尸体,如果她……如果有人发现她的尸身,也会、会第一时间上报。”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带上颤音。

  唐正则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认真道:“小七,你别多想,小无名她没那么容易死。你就在房间里和司姑娘好好休息,剩余的事情,大哥去解决,你什么都别想。”

  听着唐正则浑厚的声音,唐池雨心中逐渐安定下来,将令牌交给唐正则。

  离开前,唐正则回头深深看了司涟一眼。

  司涟脸色仍有些惨白,却还是强撑着笑着对他点头。

  ——她会照顾好唐池雨的。

  ……

  小屋外冷风扑面。

  唐正则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忙碌的渭北军,眉头紧锁,一旁的宇文天明亦是虚着眼睛,眸中杀意流转。

  “正则,你准备怎么做?”

  “第一步,封城。”唐正则快步走向军营深处,一边走一边道,“现在战争刚结束,我们这边还没有收到无名已死的消息,说不定偷袭无名的那名死士还没有离开。”

  “你是说,他想趁着现在收拾战场的机会,去将无名的尸身捡回来,带回京城去?”宇文天明笑着问,又补充道,“前提是小无名真的已经死了。”

  唐正则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

  “喂,正则,你该真不会觉得,小无名她就这么死了吧?”宇文天明调侃一句,眼见唐正则脸色越来越黑,他才收起笑颜,正色道,“放心,无名不会有事,你也别内疚自己来迟了,我们做好能做的事情便是。说说第二步和第三步要做些什么?”

  唐正则继续道:“第二步,将那名死士的外貌特点告诉诸位将领,要求他们排查。但死士秋分善于隐匿,他可能早已逃出军中,除非……”

  “除非他此时正在战场上,试图找到小无名的尸体。”宇文天明淡声道。

  “是。”唐正则认真直视他的眼睛,“所以宇文,接下来要拜托你前去城墙下细细观察,一旦看见他,立刻将他擒住。”

  “好。”宇文天明点头,他外貌显眼,直接去战场太容易被发现,更何况秋分精通隐匿之术。宇文天明思索一瞬,顺手扒下旁边一个伤兵的盔甲,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听唐正则的下一步计划。

  “第三步,我在城中巡查一番,并且前去渭北关隘处询问三天内的进出关登记。无名虽然暂时下落不明,但南月那小姑娘……可能已经被带回京了。”

  “正则,若是我没在战场上找到人,那么之后你负责渭北关隘处,我负责大千山一代,至于北海一代则让渭北军盯着,绝不给他一丝逃离渭北的机会。”宇文天明语气阴沉,“敢偷偷欺负我们小无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就这样定了。”唐正则伸出拳头,与宇文天明重重地一碰。

  宇文天明骑上马,奔向渭北城墙处。他身上盔甲沾染的血迹还没有干涸,骑马狂奔时,血渍飘到他的脸上,一张白净妖媚的脸立刻被掩住风华。然而这样还不够,宇文天明下马后,毫不犹豫地捧起一抔染着血的雪泥,狠狠往脸上一抹,手上、脸上立刻变得狼狈不已。

  他佝偻下身子,模仿着身边士兵的样子,用沾血的破烂布巾遮住口鼻,一瘸一拐缓步走出城墙,十足地像一个精疲力竭的兵卒。

  战争才结束不久,城外还是一片疮痍,蛮人和渭北军的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城外,层层叠叠堆得很厚。就算是在飘雪的荒漠上,也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城墙上被箭射过的地方很明显,上边有一个大窟窿,到现在还没补上。根据司涟的说法,无名中箭的地方,距离那儿不过两三丈远。宇文天明在城墙内时就记下了具体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拖着推车,一边往车里装尸体,一边向那边移过去。

  他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周围动向,却并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某一个人身上。

  死士秋分擅长隐匿,一旦他感觉到被人盯上,一定会立刻匿走,难以捕获。

  战场上堆叠的尸身很多,宇文天明装满第一车时,距离那边仍有些距离。他没有犹豫,立刻拖着小车回头,也正是这时,一个拖着空车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

  宇文天明没注意到他的脸,或者说,他根本没去看一眼他。

  纵然如此,他却还是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不着痕迹地往那人身上一扔。两人一个回城换拖车,一个往城外走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宇文天明清空推车,又再次走向城外,约莫小半柱香后,又一次与那人擦肩。不过这回是宇文天明往城外走,那人拖着小车回城。

  宇文天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那人和其他打扫战场的士兵一样,用布巾蒙着口鼻,看不清样貌,但他那双浅茶色的眼眸,宇文天明却看得清楚无比。

  宇文天明唇角勾起。

  只是对视一瞬,那人便毫不犹豫放下推车转身就跑,如风一般掠上城墙。

  宇文天明干脆也不掩饰了,扒下厚重盔甲追上去。

  “不愧是始终躲在唐炙身边的缩头乌龟……”宇文天明喃喃道,“以你的轻功,一炷香内必将甩掉我……如果你没中蛊的话。”

  宇文天明在心中默数三声,前面那飘飘忽忽的身影突然在空中停顿一瞬,直直往城墙下栽倒过去。

  城墙下响起一声闷响。

  宇文天明缓步走过去,落到秋□□前。

  “接近四丈高的城墙,摔下去滋味如何?”此时秋分已经晕了过去,宇文天明轻笑着说完,毫不犹豫地一拳轰响他的面门,一口碎牙混着血水吐出,这样他便不能□□自尽或是咬舌自尽了。

  紧接着宇文天明掏出两把弯刀,将他左右两边肩膀贯穿。

  “啊——!”秋分发出一声沙哑的呻丨吟,在疼痛中醒了过来,双目泛红地死死盯着宇文天明。

  宇文天明拔出插在肩上的弯刀,不顾秋分的痛苦挣扎,第三刀向着他的丹田而去。

  双臂被废,丹田被毁,身体内还被种着蛊毒,秋分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逃得掉了。宇文天明这才满意地拎起他的领口,走向无名落下城墙的位置。

  堆积在那儿的尸身已经被秋分挖走了大半,却仍然没有无名的痕迹。

  秋分因为疼痛吼过几句后,低下头不再言语,安静得像一具尸体。宇文天明随手将他扔到一旁,一边刨尸体一边嗤笑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什么时候给你下的蛊?”

  秋分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你这死士倒是当得称职。”宇文天明也不再多言。

  其实他下蛊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人就是秋分。当时他只是有点怀疑罢了,毕竟周围其他兵卒都是先收拾城门附近的尸身,他倒好,一个人拖着小车跑那么远,不显眼才怪。宇文天明当时想都没想就下了蛊,反正就算下错了,偷偷解了就是,也不耽搁什么。

  宇文天明算着时间,直到蛊虫开始发作后,他才故意与那人第二次碰面,确认了他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