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她活不过二十(GL)>第70章 谁是黄雀(三)

  尽管无名虚弱至此,老者却仍没有上前搜身的意思,后面那个小厮也明显地瑟缩一下,往后躲了躲。

  老者清一下嗓子,厉声道:“让你旁边这个小姑娘将武器扔出来,她只中了迷魂香,扔个武器的力气总归是有的。”

  南月本能地抱紧无名。

  无名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用口型无声道:扔吧,无妨。

  南月这才颤抖地摸到她的腰间,无力地解开搭扣,两把弯刀落地,然后是一把短剑。南月将它们扔出去,小厮立刻拾起武器抱在身前。

  老者厉声道:“还有!”

  无名虚弱地对南月点头,于是最后一把匕首也被扔了出去。

  “那么殿下,我们改日再见。”老者笑着转身,领着小厮走出密道。

  黑布放下,石室中再次回到一片漆黑。不知多了多久,有人送进一碗水来,放在栅栏外边。南月立刻将水碗拿进来,递到无名面前。

  无名轻轻嗅了嗅,确认水里面没有毒后,才轻轻喝了一小口。无名脑袋微微歪着,无力地吐出一口气,笑道:“没力气,你喂我喝。”

  “怎……怎么喂?”南月端碗的手轻轻颤抖一下。

  无名明明一丝力气都没有,眼中却漾着坏笑,目光集中在南月的唇边:“小南月,你说呢?”

  也不知道无名轻佻的神色是让南月更紧张了些,还是成功缓解了南月的紧张。她咬着唇看看无名干裂的嘴皮,又看看手中装水的碗,最终深吸一口气,低头喝水,然后缓缓渡入无名口中。

  几次之后,无名似乎因为水的滋润恢复了些力气,在南月想要撤开的时候,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别动。”无名用气音道。

  南月怔住,还未反应过来,上颚就被柔软的舌尖抵住,口腔被熟悉的清冷气息占满。一股痒意袭上心头,可一想到周围的环境,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小小的身躯轻轻颤抖起来。

  这里是在六眼教的密道,她们被关在无光的密室中,就在黑布那头还有守卫看守……怎么可以在这里。

  可是无名始终虚弱地牵着她的手,就算是在炎炎夏日,无名的手指也有些凉,触感格外清晰。

  现在的无名显得如此弱小。

  “弱小”二字在南月脑海中闪过时,她大脑倏地空白一瞬,身体的颤抖也随之停了下来。

  是的,弱小……

  在无名中了毒动弹不得,甚至显得比她还要弱的时候,她还有什么资格害怕?明明说了要相信无名,要保护无名,这时候更应该照顾好无名。

  心里的恐惧暂时消散,只剩下一片痒。

  没有被无名牵住的那只手本能地探到无名身后,轻轻抱住她,安抚一般在脊背上拍打着。然后往上,轻柔地拖住无名的后脑勺,手指在发丝间轻轻抚摸。

  一个简单的吻结束后,无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是有些体力不支地向旁边歪倒。南月立刻抱住她,让她枕在自己膝上休息。

  南月温柔地帮她理着发梢。

  无名闭上眼,鼻尖轻嗅着面前香软的气息,心想自己可真是够坏的啊……

  石室中没有阳光,分不清时间流逝多少,六眼教的人每日只准备一碗水,却从未准备过食物。两人靠着自己带的干粮填饱肚子,根据教主前来的次数判断时间——无名根据食物的消耗情况估算过,每隔一段固定的时间,应该是一天左右,老者就会带着小厮进入石室,一边观察她们的状态,一边与她们聊上几句。

  说是聊天,其实就是单方面的嘲弄,嘲讽她异族郡主的身份,嘲讽她孤立无援的处境,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结果轻敌被俘获。每一次,无名脸上都带着苍白的笑,看上去像是嗤笑,却又透着股无能为力的颓然感。

  南月每次更是紧紧握着无名的手,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自己挡在前边,神色坚毅无比,却藏不住眼底的恐惧。

  南月相信无名、想要保护无名是真的,可是不时就会在心底蔓延开来的恐惧也是真实的。看似矛盾,却并不矛盾。

  地牢中时间过得无比缓慢,三天像是走过了三年,她们带的干粮终于吃完了。然而六眼教仍然没有送食物来的意思,原本应该在今天赶回来的唐池雨和司涟,仍然没有一点儿动静。

  无名脸上始终漾着清浅的笑,不时安抚南月。

  “没关系的,小七她们今天就到了。”无名轻声笑着道。话音刚落,一声轻微的“咕咕”声便从小腹处响起,声音很低,若是在外面肯定听不见,可是在狭小安静的石室里,就显得再清晰不过。

  南月小小的身子将她抱在怀里,眼眶泛红。

  干粮已经吃完不知多久了,她们终于真切地感觉到了饿。南月这些天一直跟着无名的指引,用内力将迷魂香排出体内,虽然没有中毒,可若是没了食物,她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之后她们是生是死,会不会得救,会遇见什么,都是未知数。

  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狭窄地牢中;身旁的无名中毒没了力气;说话必须要压低声音,否则可能被外边的看守听见;食物一点点地耗尽,直到现在已经开始感觉到饥饿……在石室中生活的每一刻,都是痛苦的。

  南月混乱的脑海中闪过许多许多,从小时候在狼群中的初遇,到分别,再到十年后的再相遇。

  南月以为自己已经成长了许多,变得坚强了许多,可是不是的,她仍然会感觉心慌。

  南月从始至终,都是相信无名的。

  她相信最终一定会像无名所说的那样,她们会没事的。可是结果虽然是确定的,过程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南月的害怕更多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以及狭窄黑暗的石室带来的压迫力。

  这种恐惧根本无法抑制,因为只要身处石室中,它就无处不在。

  但害怕的同时,南月逼迫着自己保护好无名,照顾好无名。用尽全身力气,直至动弹不得的最后一刻。

  “无名……”南月握紧无名的手指,十指相扣,眼神逐渐认真起来。

  南月记得,自己和无名约定过,要在一起携手走到暮年时,将各自的小秘密告诉对方。那么……自己瞒着无名的那些事……自己的身份……

  现在就是告诉无名的时候。

  在这个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石室中,在这个不断给她们带来压力的狭窄石室中,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瞒着无名。

  “嗯?”无名唇角轻轻勾起,手指无力地滑过南月眼角。

  “无名……姐姐。”南月被无名抚过的眼角越来越红,眸中浸起泪滴,“我……”

  “怎么又叫姐姐了?”无名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不是说好相信我的吗?”

  “我相信你……相信姐姐,可是我还是害怕……”南月哽咽一下,“所以姐姐,我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一件……从我们认识开始,我就一直瞒着你的事。”

  无名一怔,心里倏地涌上一阵浓郁的愧疚。

  南月的眸光澄澈无比,水雾弥漫下的黑眸认真又温柔,不像是她所说那般在害怕死亡,而是在怕别的什么东西。无名敏锐地感觉到,南月想要趁着黑暗地牢中带来的恐怖的压迫感,将某个埋在心底,不敢碰见阳光的想法说出来。

  南月很抗拒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所以才会趁现在说出。

  会……是什么呢?

  是离京前的那一天,南月浅笑着说自己也有事瞒着她的那些事儿吗?

  无名想要迅速止住南月的声音,免得小姑娘情绪混乱之下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事后会觉得后悔。

  无名不是无情,而是一旦动情便极深,接近偏执。

  换言之,她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当然希望南月什么都不要瞒着自己,将她的一切都告诉她。

  可是无名同样希望,南月向她阐明一切时,是认真思考后得出的结论,而不是因为在暗黑无光的地牢中被关了三天,大脑极度混乱之下,没有细细考虑便下了定论。

  更何况……把小南月逼得这么害怕,说到底还是她的错。

  然而就在这时,密道中传来一丝很轻的响动。

  南月没有听见,无名却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来了。

  没听错的话,应该是每天都会来见她们的六眼教教主,一个老者,和一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他们在黑布前停下脚步,似乎在听石室中的动静。黑布离石室有好几米的距离,南月的声音很弱,他们应该没听见具体内容,但一定听见了她带着哭腔的声音。

  小姑娘满是恐惧,颤抖的哭泣声,没人听了能够没有一瞬的心软。

  无名确信,他们已经上钩了,一切都按照她预想的发展,唯独南月接下来要说的话……

  无名举起手指摁在南月唇边的动作迟了一刻,南月已经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

  “姐姐……我是小月亮。”南月抱紧她的后腰,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声音虽然很弱,却异常清晰。

  无名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南月是……小月亮?

  一瞬间,无名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随即无数画面和思绪在其中翻涌,仿若放起彩色的烟花。巨大的惊喜和迷茫混杂在一起,让她短暂地失去思考的能力。

  甚至控制不住地,表情短暂地失控一瞬。

  也就是这时,黑布外传来一阵仓惶的脚步声,有人踉跄地逃进密道中:“教主大人!不好了!那些渭北军他们……他们找到密道了!快、快逃……”

  无名猛地回过神来,她顾不得多想,低头轻声在南月耳边说了一句话。

  南月怔怔地点点头,一只手从无名背后缓缓滑落。无名抓住她的手,手指轻轻撬开指缝,温柔地与她十指相扣。

  黑布在这时被掀开,老者和小厮快步走进来,今日两人都穿着宽大的黑色披风,一走路就叮叮当当发出轻响,里边不知道装了多少东西,显然是做好了逃离的准备。密道外的那些守卫没有进来,应该是在前方探路,以免逃跑途中遇见渭北军。

  南月瑟缩地又一次扑进无名怀中,紧紧揽住她。无名亦是歪头,虚弱地朝他们一笑。

  小厮将一个铁镣扔进栅栏中,老者这才仰头道:“小姑娘,帮她戴上,然后扶着她站起来。”

  南月手抖了好几次,在老者厉声催促下,才终于将铁镣锁在无名手腕上,扶着她站起身来。此时无名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南月身上,导致两人都有些站不稳,南月脸色因为虚弱更加苍白一些。

  跟在老者身后的那名小厮这才走上前来,迅速打开铁栅栏,想要伸手擒住无名。

  小厮不过二十七八,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束在身后,他的眼睛很大,远看是十分秀气的脸型,可搁近了,却能清晰看见他眼中邪气。

  小厮手指粗鲁地擒住无名手臂的那一瞬,无名忽然抬头,勾起一个极其妖冶的笑容。

  小厮一愣,倏地反应过来什么。

  可是已经迟了。

  磅礴内力从无名体内荡出,将他往墙壁上狠狠一摔。

  “咳——”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抬眸死死盯着无名。

  前一刻还虚弱得站不稳的无名,此时已经跃到老者身边,借住手上镣铐将他勒死,甚至一丝声音都没发出。

  两支短箭不知何时破空而出,射穿小厮的肩膀,几乎将他钉在墙上。巨大的疼痛从肩胛骨处袭来,他终于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南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前些天他试探了无数次,这个小姑娘内力不过七八品,不过是个跟在无名身后的花瓶罢了,她、她怎么可能!?

  而且被关在石室中接近四天,她早该崩溃了才是……先前她的哭声,绝不可能作假!

  可这时南月只是站在那儿,歪头看着他,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涸,眼神却澄净无比,没有一丝恐惧。

  小厮彻底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从头到尾。

  他自以为布局精妙,将两人玩弄在手掌心中,没想到他才是局中的那个猎物。

  无名杀了老者,随手将镣铐一扔,首先转身温柔地将南月眼角泪水擦干,才牵着她的手走到小厮面前。

  无名轻笑着蹲下身:“教主大人,你输了。”

  听到“教主”二字,小厮的瞳孔不可控制地放大,表情几乎狰狞。

  无名伸手解开小厮……不,应该说是六眼教教主的披风,他低头癫狂地想要咬住她的手指,没咬到,无名反手便是一个巴掌。

  无名手指没有触到他的脸,内力带出的掌风已经让他脸颊留下一片恐怖的痕迹,又吐出一口血,有碎掉的牙齿混在血水中。

  披风滑落在地,露出挂在腰间的短剑、弯刀和匕首,无名一边嫌弃地将刀剑解下,挂回自己身上,一边轻笑道:“教主大人,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

  六眼教主没有回答,眼睛却几乎瞪出血丝。

  “我承认,你的确很谨慎小心,否则我也不会拖到这时候才动手。在六眼神教刚被我们发现时,你全程没有露脸,反而先将县令推出来,又果断地让手下杀掉县令,派数百手下前来送死,可见你有多谨慎。将我们捉住后,你怕我是装出中毒的样子,所以没敢搜身,也没敢对我们进行拷打,只能将我们关在无光的地牢中,为了消磨我们的精神,连吃食都不敢给,甚至每天还要按时来冷嘲热讽一番。六眼教主,你真的狠谨慎……不,是胆小怕死。”

  无名眼睛微微眯起,一边说,一边拔出短剑,拿剑身继续在六眼教主身上摸索:“我也是观察了三天,才确定你才是真正的六眼教主,那个老头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六眼教主和那老头演技的确不错,可眼底的情绪却是不能骗人的。在前来探视的那几次中,教主看起来害怕无名,可眼底却始终是一片冰凉,比起恐惧,更像是谨慎。而那个老头,他屡次三番用愤怒掩饰恐惧的情绪,早被无名察觉到了。堂堂一个将数千人生死掌控在手心中的六眼教主,会害怕一个阶下囚?

  这样一个狠戾有算计的人物,他会怕死,会警惕,却不会像别的目击无名杀人的教众一样,对她流露出恐惧的情绪。

  无名本来还心存疑虑,会不会老者和小厮都不是教主?直到刚才他们二人走到布帘外,偷听无名和南月讲话,她才彻底确认。

  因为六眼教主在她面前表现得实在是太谨慎了,正是这种谨慎,让她抓住了他。

  先是最开始不在她面前露面,再次抓住她后,一定要亲自前来确认她的情况才能放心。同样他也不放心让别人押送无名,所以才在渭北军打进来后,亲自再次下来探查无名的状况。但他仍然不放心无名,所以才让老者做替身,一旦有问题自己随时可以逃离。

  “我再胆小,却还是被你们骗到了。”六眼教主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没有中毒。”

  “当然,因为我提前吃了解药。其实我原本还有些担心,你用的毒会不会很厉害,给我带来麻烦。没想到随便瞎吃的解药都能解毒,你可真是没用呢。”无名歪头轻笑,眼神狡黠,十分讨打。

  南月内力不高,光靠内力根本无法派出体内毒素。她不受迷魂香的影响,也是因为提前吃了解药。

  无名气得六眼教主差点儿没再吐出一口血。

  六眼教主喘几口气,又恨恨盯向一旁的南月。他从一开始就不放心无名真的会中毒,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的不是无名,而是南月。

  天真纯净的小姑娘显露出的情绪,往往才是真实的。

  可他没想到,南月竟然也将他骗过了。

  六眼教主才瞪向南月,立马又被无名狠狠扇了一巴掌,两边脸都泛起了均匀的红。

  无名这才笑道:“教主大人,你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以为自己是黄雀,可你一开始……就错了。”

  从离开燕北城的那个月圆之夜,四人围坐在火堆边开始制定行动计划的那一刻起,无名就推测到,能够操控数百、甚至数千教众,将燕北城玩弄在鼓掌之中,毫不犹豫杀掉县令,却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的六眼教主,绝不是一般人。

  坠崖而死这种事他会相信吗?

  怎么可能。

  骗骗那些愚蠢的教众还差不多。

  六眼教主必定会猜到她们还活着,并且做出一定准备……比如,生擒朝中郡主的诱惑大不大?

  所以从坠崖那一瞬间起,真正的计划才开始。

  不过那时候,无名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无名原本还有些担心教主不会上钩,在看见山河图的那一瞬后,她便确定了一点——他的野心果然很大。他是真心想要擒住她们,亦是真心想要在暗处靠着六眼神教,吞噬大秦的江山。他的谋略和隐忍都不差,只可惜……眼界太小了些。

  他只知秦王自私,却不知朝中近况,也没有打探过京城那边的消息。他不知长宁郡主的名号,也没猜到她竟会是一品高手——在他看来,江湖中一品高手屈指可数,一个皇室郡主又怎会有这么高的武功?他若是稍稍调查了解一下无名和唐池雨的身份,她们的关系,都不至于如此轻敌。

  六眼教主以为无名是螳螂,自己是黄雀。

  可无名既是蝉,亦是黄雀。

  从深入敌营,被擒在石室中的那一刻开始,主动权就掌握在无名手中。

  六眼教主之所以会上钩,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月显露出的恐惧是真实的。

  六眼教主太谨慎了,无名知道自己不一定骗得过他。很有可能好不容易潜进石室中来,好不容易花几天时间确认了谁是真正的六眼教主,唐池雨也带兵打进燕北城,结果六眼教主害怕无名是装中毒,没敢亲自来押走无名,自己偷偷溜了。

  可南月和无名不一样,她纯真无邪,不会武功,没有杀气,干净得如一张白纸。

  所以……只有南月真实的恐惧的情绪,才会让六眼教主相信。

  但无名并没有瞒着南月,不如说,一开始正是南月和她一起在山洞中合谋出这一切。

  南月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们会被抓住,无名会装出无法抵抗的样子,直到确认六眼教主究竟是谁,再将他擒住。可南月被关进石室后,所表现出的恐惧依旧是无比真实的——因为她们只商议出了结果,却没有去商量中间的具体过程。

  作者有话要说:结果还是没有写完过程……下章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