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浩淼的语气很真挚,神态很激动,比刚才看见南月时要激动太多。
无名收起伪装出的怯懦感,懒得再演,挑眉看向南浩淼:“你是?”
南月也本能地牵住无名的手,手指在她手心画圈圈,好奇地盯着无名和南浩淼二人。
“无名姑娘,你不记得我了么?两年前我落入扬州护城河里,是你将我救出来的,我、我那时就将你记在心里了。”南浩淼激动到身体微微颤抖,满是期冀地看着无名,眼里几乎要冒出星星。
南月扣在无名掌心的力度重了些,痒痒的。
无名不禁有些无奈……刚才还是她在吃南月的醋,这么一小会儿两人立场就倒换过来,变成南月吃她的醋了。
无名一边将小姑娘揽进怀中,一边认真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无名虽说是不爱管闲事的无情性格,可不管是她跟随两位师父闯江湖的那几年,还是带着商队四处奔波的那几年,她行侠仗义随手救人的次数都不少,她哪儿记得过来?
“也对,无名姑娘风华绝代,又怎会记得我这种随处可见的小人物。”南浩淼的眼神黯淡一瞬,淡淡地笑了笑。
眼看无名和南月直接无视他,就这样往老宅中走进去,南浩淼又赶忙跟上去,问道:“今日我听晓梅说,南月妹妹在旅途中救下一位胡人舞女,难不成便是无名姑娘?”
无名懒得理他没有回答,落在南浩淼眼中,却是默认了。
南浩淼跟在二人身后,像只不断摇着尾巴的大狼狗,他想要问无名姑娘怎会流落成舞女?莫不是商队出了什么问题?可又担心这话会不会太过直白,让无名姑娘伤心。于是南浩淼思虑许久,才憋出一句:“我一直将的姑娘救命之恩记在心底,姑娘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说一声便是。”
可再抬头,南浩淼才发现,无名和南月二人早已不知所踪。
……
无名南月二人进入饭厅后,仆从们正好将饭菜准备好,唐池雨也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
可是饭桌上却多了一个人。
南浩淼坐在桌上,小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还不时对无名露出一个羞敛的笑。
“我家在扬州那边,我前些天出门游历,正好在这儿借宿两晚,明早就回去了。没想到这么巧,能碰见南月妹妹也回家暂住。”南浩淼挠着头,“南月妹妹接下来准备去哪儿游玩?要不要和我一块儿去扬州?”
南浩淼询问着南月,可目光却是瞟向无名的。
很巧的是,无名三人旅途的下一站,正好就是扬州。
“不必了。”无名双手撑着下巴,摇头道,“南公子,我们有缘再见。”
唐池雨亦是终于忍不住南浩淼的聒噪,狠狠瞪他一眼。看样子,南浩淼要是再敢多说几句,她大概会忍不住一句“你他娘”的举起拳头打过去。
南浩淼失落地埋下脑袋,他终究不是一点儿也不会看气氛的,知趣地不再多言。
下午,南月带着无名在周遭田野逛了一圈,吃过晚饭,便牵着她在宅院中参观。
初夏时节,天色暗得很晚,眼看已经是入夜的时间了,整座宅院却仍然被一层淡淡的暮光笼罩。南月一边牵着无名走,一边轻声介绍着。她小时候最喜欢哪个地方,在哪儿玩过什么,又在哪儿出过糗,都一一说给无名听。
最后走到后院中,小小的后院里放了个巨大的木质打谷机,阳光洒在上边,落下一层暖黄。南月望向打谷机后边的一片阴影,没有说话。
她小时候每次孤独难过,都会悄悄躲进那片阴影中,思念她的姐姐。
无名顺着南月的目光看过去,似是感觉到什么,轻柔地揉着南月的脑袋。南月朝她身边靠了靠,她顺势低头,在南月眉间落下一个轻吻。
南月闭上眼睛,睫毛轻颤,手指抓紧了无名的衣袖。
在田埂上那场浅白的表白过后,她们的相处时似乎和以前没有区别,细微处却又改变了许多。
无名不再犹豫,轻柔地往下移动,从眉间,到睫毛,到鼻尖,最后到唇角。小心翼翼,像是怕不小心将怀中宝物破坏了一般,动作轻得如羽毛扫过。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南月却软绵绵地跌进无名怀中,像猫儿一般低声呢喃:“无名……”
无名一手揽住南月的腰肢不让她跌落在地,一手轻轻捏过她的下巴,让她微微仰起头。
南月期待又可怜地眨着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无名狐狸眼眯起,正欲低头,余光却看见一个讨人厌的身影。
南浩淼一脚踏进后院中:“无名姑娘,南月妹妹,你们在哪儿?”
无名皱起眉:“……”
南月也颤抖一下,双手抱紧了她。
趁着南浩淼还没看见她们,无名抱起南月,无声地掠向房顶,片刻之后,便将南月带回她的房间之中。
回到昏暗的房间中,南月的脸颊还泛着微红。
无名将南月放到床上,关上窗,原本就昏暗的房间更是陷入一片黑暗中。无名刚想伸手点燃烛火,却又在半空收回手指,从包裹里拿了两件干净寝衣,扔给南月一件。
南月很稳当地接住,转身背对着无名换衣服。无名站在原地,看着南月的背影,亦是迅速褪下原本就露出大片肌肤的胡族舞衣,换上轻薄寝衣。
无名看得很清楚,南月换衣服的速度虽然很慢,但更多是出于羞敛,没有一丝黑暗中看不清的样子,动作熟稔无比。入黄家地牢那天,无名就注意到了,南月似乎可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视物。
无名习惯黑暗的环境,是因为曾经在狼群中生活八年,有过太多次夜晚跟随狼群狩猎、迁移,以及在黑暗洞穴中移动的经历,可是南月是因为什么呢?
果真如小姑娘曾经所说的一般,她也有一些事情是瞒着无名的。
除了黑暗中能视物这一点……还会有什么呢?
无名心里冒起酸泡泡,这才转身点燃烛火。再回头时南月已经换好衣服,无名便从后面轻柔地抱了上去,下巴搁在南月肩头,轻轻呵出一口气。
初夏的寝衣很薄,肩膀处更是露出许多,由一条系带在脖子后边系住。
感觉到颈边热气和肩膀上细腻的摩擦感,南月微微颤抖,仰头看着无名的侧脸,弱弱道:“……嗯?”
“小南月,”无名轻声道,“你还没带我参观这间屋子。”
这儿是南月的房间,虽说面积不大,但无名觉得,她有必要好好了解南月成长的地方,然后将它一起记在心里。
南月轻轻眨眼,无名便将她抱起,听她软绵绵的声音。
“这儿是梳妆镜,这儿是床,这儿是……”
虽然都是些明摆着的废话,无名却听得异常认真,时不时便点点头。
最后南月从床头梳妆柜的最底下,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这是我以前很喜欢的话本子,偷偷看了一遍又一遍呢。”
书籍上没有封面,一看就是被当代文人所唾弃的离经叛道的风月故事。可无名不但不觉得南月看这类故事有何不雅,反而感觉怀中小姑娘更鲜活了些。
“要再看看吗?”无名柔声道。
南月点点头。
于是两人坐到床边,无名将南月揽在自己怀中,一起看泛着岁月痕迹的话本子。
书里写的其实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
书生和青梅私定终身,却因为身份差距被家人拆散。书生从此发奋读书,进城赶考,离开前,他和青梅姑娘约定,等他考取功名做了官儿,就回来娶她。离开的那个夜晚,书生和青梅在桥下私会,自然而然便发生了什么。
当然书中写得无比隐晦,仅仅侧面描写了一两段,以景衬情,水到渠成。
可这时,抱在一起的两人看到这一段,身体皆是僵硬一瞬,握在一起翻书的手,温度也升高了几分。
南月的耳根红了,低声解释道:“我……我以前没有、没有看懂这一段。”
“现在就看懂了么?”无名声音压得有些沙哑,气息轻缓地吐到南月耳尖。
南月埋下脑袋,喉咙里轻微地“嗯”了一声,手指也紧紧捏住书页。
无名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开南月手掌,再度用手指勾住她的下巴,轻轻摩挲着。
南月分明越握越紧,可书却从手中滑落下去。
她缓慢地转身,仰头朝无名倾过去。
又一次闭上了眼。
无名脸颊上漾起一个很轻的笑,她靠近一些,终于如愿将这一片柔软香甜吞入腹中。
南月的呼吸加快了些,撑在被单上的手指蜷缩起,轻微地颤抖着。
无名却不甘心浅尝辄止,正要翻身扶着南月躺下时,外边好巧不巧,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南浩淼讨人厌的声音再度响起:“无名姑娘,你在房间里吗?”
南月身体猛地瑟缩一下,慌张地睁开眼,无名却没有退开的意思,反倒押住她的双手,继续品尝舌尖的甜味。
南月呼吸越来越快,却克制着没敢发出一丝声音,眼眶也越来越红。
无名狐狸眼中笑意更甚。
可门口的南浩淼没有听到回应,不但没有立刻离开,反而一边敲门一边喊得更大声了些:“无名姑娘,我真的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所以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告诉我便是,我一定倾力帮你解决……无名姑娘,你在吗?”
眼看南浩淼的声音就要引来其他人,南月眼角也在这时滑落一滴泪,无名终于不悦地退开。
无名披上披风,翻窗离开房间,再掠到门口一掌将南浩淼打晕,把他拖到客房中关上门,这才快速回到南月房间中。
南月裹在被窝中,只留了半个后脑勺在外边。
“南月?”无名轻声喊了喊。
南月没有回应。
无名坐过去,摸摸她的小脑袋,又喊了一声,南月瑟缩一下,却仍然没有回应。
无名想往被窝里钻,却发现南月将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一个边儿都没给她留。无名回想起自己刚才恶劣的举动,不由得无奈轻笑一声,在一旁侧躺下,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轻轻抚摸仍然沾着湿润的唇角,柔和地看着裹在被子里的小姑娘。
等了好一会儿,南月才冒了个通红的耳尖出来。
无名想伸手揉一揉,又怕再把小姑娘给吓得缩回去了,只得作罢。
南月缓慢地从被窝里钻出半个脑袋,闷闷道:“无名……你欺负我。”
无名柔声哄道:“小南月,我错了。”
无名声音拉得有些长,像是撒娇,短短几个字,就把南月给哄笑了。
南月拉开被窝,无名便顺着钻了进去,牢牢抱住她。
“南月,你不喜欢吗?”无名轻声问。
无名是知道答案的,如果不喜欢,小姑娘也就不会主动送上来了。
果然,南月身子僵了一瞬后,弱弱道:“……喜欢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无名,你前些日子,还说我是小孩呢……”
无名怔了怔,那都是接近一年前的事情了,南月还记着呢?无名轻笑一声,再次熟稔地哄道:“我错了,你早已是大人了。去年十一月的时候,我还因为害怕你你长大了就不要我了,偷偷难过了好一会儿呢。”
南月转过身来,惊诧地眨眨眼看着无名:“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这么丢脸的事情骗你作甚?”无名轻声道。
无名在南月面前,虽然向来都是最真实的那一面,却也向来都最要面子。虽然此时是为了哄南月才说出来的,可无名的耳根仍是泛着浅浅的红。
南月看得一清二楚。
南月甜丝丝地笑了笑,抬头主动在无名唇边亲了一瞬,又迅速撤开:“无名,我困了。”
“睡吧。”无名很有分寸地转身熄灭烛火,目光柔软地看着南月,没有再继续“欺负”下去。
一直到南月睡着,无名才移开目光,望着天花板发呆。虽然按照大秦这边的算法,南月早已成年,可换做她穿越前的时间算……还差个大半年。无名虽然穿越快十九年,但骨子里还是保留着许多上一世的想法。所以像刚才那样,和南月亲一亲解渴可以,可若是其他更过分的事情,就必须得要克制了。
更何况……她刚才的确让小姑娘觉得害怕了。
这种事情,还是得循序渐进慢慢来才是。
无名抬起手,愧疚又郁闷地捏了捏自己脸颊。
……
清晨,南浩淼再次敲响了南月房间的门。
无名睡了一夜,昨晚被他气出的戾气早已散得差不多,便没有再打将南浩淼给打一顿,裹上披风懒散地开了门。
“无名姑娘……”南浩淼黝黑的脸颊微红,局促地后退一步,“我待会儿就要出发回扬州了。”
“我们不去。”无名淡淡道。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南浩淼急忙摆摆手,“无名姑娘,我家是做漕运生意的,你的商行若是有困难,找我说一声便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一定全力相助。”
南浩淼声音真挚急切,没有一丝作假。可无名怎会看不出,他眼底闪烁的是怎样的情意?
或许是从无名压根没记住的那次救人开始,这个有些憨傻的青年就一直将她记在了心底。
无名自嘲地笑了笑,扔给南浩淼一个腰牌,无情戳灭他的幻想。
“南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胡人舞女。和南家丫鬟那样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无名淡淡道,“救你只是顺手而已,你不必一直记着,也不必谢我。若是有机会,日后我可能借你家商船一用,若是没机会,也就罢了。”
南浩淼看着手中御赐的郡主腰牌,听着无名无情的声音,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若无名是胡商,是舞女,他或许还能说服父母,将她娶进家门。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无名竟会是京城中那位长宁郡主!
时隔三年再见无名的喜悦瞬间化作泡沫,南浩淼艰难地抬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虽然聒噪了些,但人还算不错。天下好姑娘多得是,你总能遇见合适的那一个。”无名轻声笑着,语气仍然十分淡漠,“你若实在是想要感谢我,就多挣些钱,拿着那些钱,也随手去救几个人吧。”
说完,无名不管呆若木鸡的南浩淼,转身“嘭”一下关上房门,褪去披风再度钻回被窝中,将南月抱了个满怀。
再睁眼时,无名眸中的淡漠早已一扫而光,只剩下数不尽的温柔。
……
三人又在南家住了几天,逛遍周围江南小镇风光,这才出发前往扬州。
两地距离不远,风景却截然不同。
马车沿着扬州城外小树林一路前行,周围是望不到尽头的丛林,却隐约可以听见远处海浪声,闻到略带腥咸的海风气息。
三人没有入扬州城,而是在城外小镇上住下,吃过午饭,直奔海滩而去。
无名倒是去过几次海边,但南月和唐池雨都是第一次看海。小姑娘抱着无名的手臂蹦蹦跳跳,眼睛里闪着星辰似的光,唐池雨更是直接脱下鞋袜挽起裤腿,朗声大喊着往海浪里冲。
初夏时节,日光还算是温和,洒在海面上带来一层柔和的金光。
无名和南月一块儿,牵着手走在海浪冲刷过的海滩上,每走几步,留下几个脚印,就立刻被海浪冲刷走,光溜溜的海滩上什么都不剩。
忽然唐池雨从身后追过来,弯腰捧起水往两人的方向泼去。无名眼疾手快将南月护在怀中,犯规地用内力拍起好几尺水花,将唐池雨全身上下淹了个透彻。
“无名——!你!”唐池雨猛地甩甩头,更加用力地朝二人泼水。
三人在海滩上嬉闹好一会儿,最后懒散地泛着海风味的躺在沙滩上。唐池雨一人大咧咧地仰躺着,南月脑袋枕在无名怀中,闭眼吹着风。
无名顺手捡起身边的海螺,送到南月的耳边。
南月懵懵地睁开眼,看见耳边的海螺后,好奇道:“有大海的声音。”
“嗯,好听吗?”
“好听。”南月眉眼弯弯地点头。
“传说中,海螺里寄存着来自海底的歌声,或是在寄托思念,或是在传达爱意。”无名柔声道。
南月和唐池雨都是第一次来海边,无名总不能说出“海螺的声音是因为共振引起的”这类煞风景的话,只得随口编了一个传说出来。
“诶……这么神奇的吗?我也要听听看!”唐池雨也起身捡起一个海螺,放到耳边听了许久。
无名眉眼弯起:“我还听说,将海螺拿到嘴边轻声说些什么,下一个捡到它的人,便能听见你内心深处的声音。”
无名话音刚落,南月便走远几步,对着海螺说了些什么,又回来将海螺送到无名耳边。
无名细细聆听片刻,眸中漾出柔和笑意:“我听见了。”
无名揽住南月的后脑勺,将她抱入怀中。
唐池雨早就习惯了两人的卿卿我我,她有些落寞地偏开头,一晃,就看见远处的一抹红裙。已经出游两个月了,司涟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司涟利用她,骗了她,甚至故意与她发生了关系……
唐池雨最初是厌恶甚至怨恨她的,但她本身就不是会记仇的性格,如今过了这么久,一路上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唐池雨对司涟的恨意早已消散。
只剩下多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唐池雨表情惆怅地握着海螺,对着它轻轻吐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三人离开海滩后,一个娇柔的红衣女子缓步走近,拾起唐池雨听过的那一个海螺,双手将它捧在心口处。
“寄托思念,传达爱意……?”司涟一边小声喃喃,一边小心地将海螺送到耳边,细细聆听。
……
回程路上,三人走在海风阵阵的稻田中,周围宁静的气氛却忽然被一阵打闹声打破。
不远处,一群农夫拿着锄头棍子,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围在中间,往死里打。
另一名穿着襦裙的姑娘站在人群外,蔑视地虚眼看着人群中的可怜少年,轻轻摇着扇子。她脸上有一小块青肿的痕迹,显然是被人打出来的。
唐池雨看不得这种以多欺少仗势欺人的恶劣行径,下意识就想要上前制止,但她看见女子脸上的青肿后,还是停下脚步,迟疑地看向无名。
“帮他吗?”
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小少年欺辱了那名姑娘,才被她的亲戚们追着打,谁看到都会觉得他活该。
无名淡淡看过去,眸光闪烁一瞬,只冷声说了一个字:“帮。”
作者有话要说: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