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交流, 持续了很久。这至少,萧启挨了多久的训,闵于安就笑了多久。

  林含柏果然不愧是以女子之身当了将军的女人, 怪不得容初躲不掉呢,闵于安频频点头,还是有许多可以借鉴的地方。

  对付萧启, 也能循着这法子来。

  虽然找不到一劳永逸的法子, 但这辈子还这么长, 慢慢找便是了。

  闵于安喜欢“一辈子”这个词。

  ***

  被训得头的头都抬不起来的萧启, 终于在日落的时候回到了知县府。

  闵于安很不厚道地觉得她这模样可爱。

  她捏了捏手,顺心所为,摸上了萧启的发顶, 手感果然很好。

  “怎么了?兄长凶你了?”

  “嗯……”萧启半眯着眼, 身心具疲, 不想动弹了。

  却还有很多的事要操心。

  事情逐渐步入正轨,来的大夫多了,那么随之而来的,是药物和粮食的短缺。

  闵于安带来的粮食, 够一座城池的人吃多久?

  而当萧启向闵于安提起这个的时候,后者安慰道:“我已有安排了,不必担心。 ”

  救灾,以精米细米向民众兑换家里的糙米陈米, 都是用多了的法子,没有谁贪污灾款,这钱,就用到了实处。

  萧启自然是信她。

  而作为被安排的本人张云沛,就很惨了。

  烈日当头, 还要带着车队往都野城赶。

  为了不拖累进度,她一个实打实的文人只能选择驾马而行,在马背上颠的屁股都成几半了。

  她心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碰上这么个主公。遇上跟情有关的事就什么都不管了,只要那个人。

  成亲有什么好的,啧。

  但是只有闵于安,能够助她完成她心中所图,闵于安要是一不小心交代在这儿,她张云沛一个人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所以选择了过来。

  其实还有原因的吧,那个大半年未曾见过的小孩儿,还真想去看看她呢。

  张云沛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个小孩莫名其妙的上了心。

  只是,想来看看她。

  自己那样恶劣地欺负过她,居然都不记仇,还傻呵呵地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愚蠢得有些……可爱。

  而见到这小孩儿的时候,那股子恶劣的情绪又冒上头来。

  张云沛微微低头,俯视着萧石:“呦,小孩儿,你怎么又黑了,怪丑的。”

  瞧见她来,脸上的笑都扬起来的萧石就这么被打击到,笑意僵在脸上。

  小孩儿栗色的瞳仁里只有伤心,水汪汪的可怜。

  这样久的期盼,只等来了这句话。

  真的,很丑么?

  萧石自闭了。

  张云沛就开心了,好像一路的疲惫都消散了,神清气爽。

  目睹这一切的闵于安:“……”这就是丞相家的大家闺秀?自己以前听到的传言是不是有些不对?这口才,谁能欺负到她?

  面对主公还是要正经些。

  张云沛瞧见闵于安,朝她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正色道:“沛幸不辱命,都给您带到了,京城的事,都有柯壹顾看,殿下不必担心。”

  闵于安:“辛苦了。那你就住……”

  张云沛第一次逾越了君臣之礼,打断了她的话:“殿下,我可以自己选吗?”

  闵于安无所谓地颔首:“你想住哪?”

  “这小孩儿住哪儿,我想住她旁边。”方便随时逗一逗,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闵于安也是佩服,“都依你。”

  张云沛被人带着往房间里走,闵于安叫住了萧石:“别信她的话,你长得好看,嫂嫂觉得你好看。”

  教育孩子可不能打击她的信心。

  萧石勉强被安慰到,但心里还是不得劲。

  怎么样变白?

  小儿不知美丑,萧石知道了何为美丑,代价是碎成一地的自尊心。

  突然就好讨厌那个女人啊!

  她想:我要快些长大,然后长得比你高,比你好看,到你面前去,嘲笑你!

  等很久以后,她长得更好看的那一天,她倒不想嘲笑张云沛了。

  那时候,欺负人的终究得到了报应,代价是一把老腰快被她折断。

  ***

  病人集中的地方,本是暮气沉沉,气氛却一点一点地好起来。

  不再是生无可恋的状态,因为有了期待,和希望。

  有大夫来救他们了,还有药材,有吃有喝,还担心什么呢?

  端的是一副其乐融融的状态。

  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的女人,抱着孩子坐在病床上,她一家人都住了进来。

  也不知从哪儿染的病。

  独独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没有染病。

  女人留念地看了眼怀里的孩子,把她交给了容初:“大夫,求您帮我照看下她,等我好了,再接她回家。”

  粉嫩的婴儿太过娇小,好似稍微用点力都能伤着她,跟抱了个软绵团子似的。

  容初不知所措,僵着不敢动。

  李大夫笑了:“哪儿有你这样抱孩子的,左手揽着她的背,右手勾着她的腿,嗯对,就这样,轻点儿,小孩儿骨头很脆的。”

  容初一动不动,生怕自己伤着她。

  李大夫:“萧大夫这样子,以后有了孩子可怎么办?总不会都丢给你媳妇儿吧?那可不是男子该做的事。”

  容初不知该怎么去答,她不会有孩子的,选择了林含柏,还隐瞒着身份,她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只低头看着小孩儿。

  女人不舍地看着孩子,嘱咐道:“是个女孩儿,可乖了,不哭也不闹,您若有米粥什么的兑点给她喝就成。”

  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小手伸出来抓紧了容初的衣襟。

  当那股力道透过衣衫传递过来,容初不由自主地笑了。她朝孩子的母亲道:“我会照顾好她的,你放心。”

  闵于安这样看着,就握紧了萧启的手。

  她觉得,她大概能够理解前世的将军了。

  如果能够看到一个更美好的人间,那么付出些什么也是值得的。

  闵于安想试试改变,让她们过得好一点。

  父皇高高坐在那个位置上,身边人无不敬他怕他讨好他。

  但那样,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不是。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情况好起来的时候,恶变,就此开始。

  在生病的时候,大夫就是唯一的希望,那若是大夫也染了病呢?

  某一天的清晨,李大夫在下楼的时候一脚踏空,直直地滚了下来。

  磕到碰到都是小事,毕竟他们在战场上处理的都是这些伤痛,早已有了经验,没什么可担心的,但导致他摔倒的元凶,却是瘟疫。

  李大夫也病了,所以会突然腿脚无力、眼前一黑往下摔,大堂里的大夫都惊呆了,忙不迭清理了一张病床出来,却见他大口大口地吐血。

  ——就跟那个他接诊的女人一样,吐血不止。

  肝藏血、脾统血,身体之中最重要的血出了问题,五脏六腑,定然不会幸免。

  虫蛀蚁蚀,大厦将倾。

  众人脸上皆是凝重之色,醒来的李大夫看到,心下了然。

  所以,是中招了吗?

  才来了两天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要麻烦这些同行,还真是不好意思。

  容初朝他保证道:“师兄,我会治好你的。”

  李大夫说话间还有血涌出来:“你就放心大胆地用药,我信你。”

  ……

  可到最后,李大夫还是死了,救治的药方找出来了是没错,但便是补天丸,也救不了他全化成水的内脏。

  五脏六腑皆溶于血水,胆汁、肠液、尿液跟融化的组织一起,在胸腹腔内播散。

  都这样了,他还笑着,朝着赶来的萧启道:“你小子骗的我好苦啊,以后,可不要再骗人了。”

  他死前的样子,容初这辈子都忘不了。

  平素保养得当的中年男子面色惨白,死死的绷紧身子,疼得汗都浸透了身下的床单。

  他无法动弹,因为疼痛,腹部僵硬的像板子一样笔直,只轻轻的触碰,便会疼得更加剧烈。

  在最后,黄色绿色红色混杂在一起的不知名流动的半固体,从李大夫身上的各个孔窍之冲涌出。

  他死了。

  李大夫原名叫做李善。

  他这一生虽然贪点小财,却也只是为了养家糊口。

  其名为善,他对得起他的名字。

  虽然不愿这样去想,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死救了更多的人。

  萧启单独烧掉了他的尸首,经过烈焰炙烤,不再具备危险。

  容初看着萧启把李大夫的骨灰收进个小盒子里,她很少称呼他为师兄,相差十几岁,就像是忘年之交。

  可惜世事无常。

  “阿姐,回去吧。”

  容初活动了下因为长时间站立而僵硬的腿脚,低低地嗯了一声,情绪不高。

  “他的骨灰......”

  “带回西北去吧,总得给他的家人留个念想不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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