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的一切想法,都在醒来之后被尽数压到了心底。

  萧启并不打算直接去问闵于安。

  大约,是不敢吧。

  她怕看到她的眼泪,怕闵于安听到自己的问题受伤。

  有些东西,只能自己去查。

  但这并不妨碍萧启与闵于安的相处。

  萧启是被吻醒的。

  因着睡得太晚,她睡得昏沉,这几日的疯狂,导致长久以来养成的早起习惯都要荒废,真是……堕落啊。

  睡前还是蜷在自己怀里的姿势,醒来,闵于安就压在了上方。

  被子一大半垂到地上,只留一个边角搭在肚子上,显得可怜的很。

  萧启揉揉眼睛,还未睡醒,声音里是朦胧的睡意:“什么时辰了?”

  闵于安咬住了萧启的耳朵,轻声道:“才刚天亮,还早得很。”

  “那你为何……唔……”不多睡会儿?

  未尽的话被封堵住,她一愣,随机专心享受起来。

  闵于安不喜欢睡觉,人活的太久,睡觉,就成了为了维持生存所必需的东西,也会厌烦的。生命太短,她珍惜每一刻。

  这计划之外的,恍若偷来的一世,她更加珍惜。

  闵于安松开了萧启的唇:“正因为还早,才能做更多的事啊。”

  一天天的早出晚归,往外跑的不见人影,就这么点相处的时刻,闵于安恨不得把时间安排得满满的,一刻都不想浪费。

  萧启无奈一笑,妥协地揽住了她。

  醒都醒了,还睡什么睡,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虽然累,虽然困,却还是想跟她更亲密一点,哪怕再近一点。

  花香氤氲,甜的腻人。

  胡闹了一番,闵于安见好就收,拉着萧启爬起来,洗漱的时候又闹了一份番,但时辰差不多了,闵于安给萧启穿衣裳。

  “前两日你起得太早,就忘了给你。我不通女红,便是练了许久,也没眼看。这是让内务府新做的衣衫,用的最好的料子,天热,你那身衣裳不透气,换这个试试?”

  闵于安虽然是来找萧启算账的,但该带的东西一样不少,吃的用的穿的,全是给他准备的。

  顾及萧启的身份,每日活动比较多,这些时日又常在外面奔走,所以做了方便行动的款式,而非长衫。

  浅色的劲装,却不是紧紧贴伏于身体上,留出了些空隙,既透风,又不会被人看出身份。

  萧启喜穿深色,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血溅在身上不容易看出来,能省去很多搓洗的时间。

  军营里都是自己洗衣的,一次又一次糊上厚厚的血渍,再如何搓洗也会有印记,索性换成黑色,便没那么多麻烦了。

  闵于安却喜欢看她穿浅色。

  初见时倚靠大树的绝色青年,被那红霞衬得极美。闵于安喜欢萧启穿红色、杏色、浅蓝等一切象征美好的颜色。

  闵于安替萧启系上了腰带,束上发冠,笑了:“淮明真是极美。”

  她的手从背后拥住了萧启:“这样美的淮明,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可不许去勾了别家小娘子的魂。”

  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哦,公子哥儿也不行,只能勾我的!”

  萧启脸红了红,怎么觉得小公主说话越来越像个调戏姑娘的纨绔子弟了。

  “好啦,你瞎说什么呢,我要走了。”

  手被拉住:“等等,小娘子,走之前亲一个呗。”

  萧启:“……”从哪儿学的这些!

  今日份的狗粮,手下们也吃的很欢快,因为——将军的脸好红啊!还穿了完全不是平日风格的新衣!一看就知道出自于公主殿下的手笔!

  “哎你说,咱将军怎么越看越不对劲,一点儿也不霸气,莫不是被公主殿下给教训了吧?”

  咬耳朵的声音有点儿大,很不幸地传进了萧启的耳朵里,她一个眼神扫过去,不善道:“你们很闲啊?还有心思惦记我的个人生活了?”

  “太久没训,皮松了?”萧启眼睛一转,“从明日起,早起背着沙袋跑两个时辰再说!”

  手下一阵鬼哭狼嚎,叫苦不迭——

  “将军,我们错了!”

  “别啊,将军您就行行好,放我们一马吧!”

  “昨日见了那些,我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了,饿的没力气了都。”

  “是啊是啊,这成日在外面跑,没力气训练了!”

  萧启不为所动。

  而房里的闵于安听着传来的阵阵欢笑声,也弯了眼角。

  柯伍找的东西还是很管用啊,她找来的书上说,适当的调笑可以增进感情。有些话在正常情况下虽让人不悦,但用在有情人间,还是很好的。

  不错,下次,再给她涨涨月钱。

  ***

  河边的人家已经迁走了,知府给找了地方安置下来。

  河里的东西捞出来,那股子臭味,似乎隐隐淡下去了。

  他们站在河边,完全摸不着头绪。

  寻找了整整一天,一无所获。沿着河岸寻找也好,继续打捞也罢,寻不出半点能够派上用场的东西。

  萧启等人蹲在河边的石块上,沮丧至极。

  前两次的成功,让他们以为后面也能一帆风顺,可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总在你顺顺利利的时候给予一击。

  他们,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能找出问题出在河里,也只是运气罢。

  姜根的病该怎么治,也是个问题。

  御医都束手无策的东西,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好像是老天在嘲笑他们,方才的烈日一下子就被乌云遮盖,变脸变得毫无预兆。

  下雨了。

  先是几滴,然后是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因烈日而湿透的衣襟,好容易干了,又被暴雨浇湿。

  萧启讨厌下雨。

  没有阳光,没有希望,只有像针一样的雨打在身上,无时不刻提醒着她的无能。

  阿姐的事,闵于安和亲,攻破辽国……没有一件事她能够做成,总有那么多的不尽如人意。

  她能够幸运的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总得在这世上留下些什么,救下些人才行啊。

  “将军,回去吧。”一人抹了一把脸,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勉强擦干了水,眼睛从雨幕里望过去,远处的山林已环绕上了一层雾气,恍若仙境。

  “这样大的雨,查不出来的,明日再来吧。”

  雨水打在身上,凉到骨子里,透心凉。

  可萧启又不甘心。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就快要找出来了。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况且,明日来又能如何?

  一样的烈日,一样的一无所获,原地踏步。

  雨,或许不一样呢。

  她深吸口气。

  雨……

  都是因为雨。

  饥荒也好,疫病也罢,全是在这以后出现的,该死的暴雨。

  不对。

  他们一直都在想这疫病的来源,为何大灾之后有大疫,都以为是饥荒导致的。

  若是换个思维呢。

  会不会是因为雨呢?

  雨以不容忽视的势头打在脸上,刺得生疼。萧启微扬了头,伸手去接,透明的雨滴落在手心,微凉。

  这雨透明白净,瞧不出任何端倪。

  她低头去闻,没有味道。

  颓然。

  果然不是么。

  是自己异想天开了。

  但随着呼吸而吸进来的空气中,似乎还有尸臭,并且,愈来愈重。

  她昂然抬头,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尸臭确实越加重了。

  萧启闭眼轻嗅,企图从无数个气味中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泥土、青草、鱼腥、汗臭……这许许多多的气味中,她抓住了那一抹尸臭,抽丝剥茧,寻根溯源。

  味道,不是从河岸传来,而是……山林。

  河岸的另一边,是高高的山林。

  “找到了!”她说。

  声音笃定,不留犹豫。

  众人:???

  什么都没干呢就找到了?找到什么了?

  萧启从石头上起身,拧干了衣角的水:“去,去找渔夫要船,我们去河对面。”

  “将军,这下这雨呢,是不是不太好……”

  “快去,这回要是找到了,以后早上就不用跑了,还给你们多放些时日的探亲假。”

  “哎哎哎!马上去!”

  竹排轻舟破水而行,鞋被水打湿,衣裳也湿透了。渔夫好心提供的蓑衣他们没有要,反正都已经湿了,淋淋雨也能保持些冷静,最重要的,是山林那头。

  愈加靠近山林那边的河岸,气味就愈加清晰,肉眼可见的,有脏污的流水流进河里,然后,消弭于无形。

  河边的百姓所喝的,就是这样的水。

  萧启看着,心里的猜测越发清晰了。

  果然,问题出在山林之中么。

  下了船,未行多久,就见到了他们所行的目的。

  ——横七竖八、被晒得干枯不成人形、又淋湿的……尸体。

  满地都是。

  腐烂程度不一,蛆虫苍蝇肆意飞舞。

  这便是大自然的轮回,生物死后,魂归于天,尸体腐于大地,造福于其他生物。

  物尽其用,毫不浪费。

  步行而上。

  尸体就更多了。

  最终,萧启看到了一个大坑,准确的说,是人们称之为乱葬岗的地方。

  没有亲人朋友、没有身份名姓、无人给收尸之人,全都葬于此。

  随意往坑里一抛,不管不顾,任其腐烂。

  夏季暴雨连连,水位线高涨,山顶上的大坑被雨水灌满,尸体被冲刷而下,冲进河道里面,沉于水中。

  这样的暴雨,没人会在外面闲晃,所以无人察觉。

  尸首沉了下去,与河水融为一体。

  而出了饥荒,死的人就更多了。

  淹死的、饿死的、病死的,全都扔到了这里。

  本以为是无妄之灾,但结果,城里的每个人都不无辜。

  因为没有好好安葬死去的人,所以在很久以后的今天,遭到了报应。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萧启又一次深深领悟到了它的含义。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办,小公主越来越攻了,遭不住啊遭不住……感谢在2020-11-0819:40:45~2020-11-0922:4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08012、紫英君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08012、洛神的发带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