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查出了这病的来源,却没有人高兴,因为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解决。

  河里的尸首从何而来,他们因何而死,又是如何出现在河中?

  疑惑一个接一个,却没有头绪。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案子,只能一步步的来。

  今日收获颇丰,至少,知道了问题出在河里不是吗?天缓缓地暗下去。这充满意外的一天,总算结束。

  善后的事交给知府,萧启选择了回去。

  天都黑了,要查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明日再去吧。

  在河边与尸体待久了,身上都染上了尸臭,呼吸间,萧启有些厌恶地皱眉。她是闻惯了的,却知道闵于安肯定受不了。萧启也舍不得让闵于安闻到这味道。

  于是站在门外,只让闵于安给她递了衣服,打算寻找一间空房洗干净了再回去。

  但闵于安从来都不是乖乖听话的人,刨根问底:“发生什么了,你连见都不让我见?沐浴为何要在外面?”里面洗不得?

  “我身上的味道不好闻,别臭到你了。”

  “只是查个案,怎么就有臭味?”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闵于安拉开房门凑近了萧启,闻见了她身上传来的阵阵臭味,独特的臭。

  闵于安闻到过这个味道。

  她从辽国一路跋涉步行回家,沿途死去的人、死去的动物身上,皆是这般味道。

  闵于安快死的时候,也能从自己身上闻到些许。

  ——尸臭。

  死亡的味道。

  闵于安:“是有死人么?”

  这回轮到萧启疑惑了:“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能知道,这个味道,是属于死人的?一出生就在顶端的人,怎么会接触过这些?

  闵于安没有回答。

  直到坐进了浴桶里,萧启才茫然的眨眨眼,不是很明白,自己只想寻个空房沐浴,为何又进了房,还以一种坦然的姿态被闵于安……伺候。

  闵于安站在她的身后,拿丝瓜瓤给她擦洗,仔仔细细,丁点缝隙都不放过。

  皂角搓了一遍又一遍,水也换了好几桶。萧启才感觉如影随形的臭味消散了。

  事实上她并没有直接的去接触尸体,只衣服头发浸染了些许气味。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这让她想起了那段时间,恶心的、生不如死的时间。

  她那时候一直在想,我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没有意义,只是机械的重复着,为了求生而努力,因为容初让她活下去,所以她就活下去了。

  可是那样,太累了。

  回忆这东西,是没完的,萧启想着想着,就觉得厌恶,那些曾经的经历,被困于后院、残了手、望不见希望的自己。

  闵于安从背后拥紧了萧启。

  驱散了盘绕在她心间不绝的阴影。

  柔软的触感、温热的呼吸、女人的香气,通过二人相拥之处传递过来,萧启停止了胡思乱想。

  夏季炎热,闵于安贪凉,衣裳本就单薄,再加上屋内全是温热的水汽,没有旁人,她便除去了外头的衣裳。眼下,一层薄薄的轻质纱衣横旦在两个人中间,很快就被萧启背后的水给打湿。

  距离近乎于无。

  萧启屏住了呼吸。

  她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练兵打仗的人,不可避免的,思想就歪了。呼吸加快,身体某处倏的热了起来,似乎在渴求些什么。

  因为有爱,所以有欲。

  闵于安却是实打实的没有多想,她很正经。

  见到萧启疲惫的瘫软在浴桶里,想到这样热的天她还要在外奔走,就恨不得替她去做。

  可闵于安还是有那个自知之明的,她干不来这样的事情,去了也只是给萧启添堵,乱上加乱。

  闵于安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为萧启准备好其他的琐事。

  母后曾说过的,不求她如何,只愿她一生平安顺遂。所以闵于安压根没什么宏图大志,她所求很小。

  若非形势所逼,还有个闵明喆觊觎着萧启,北境也不太平,闵于安真就想什么都不管,只与她成天腻在一起,过些普通日子,就很好。

  可惜没有如果。

  她若是不往上爬,这样的温馨就只能是种奢望,结局,只会是惨烈的。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

  良久,闵于安打破了沉默:“我多想你就只在我身边待着,哪里都不去。”

  日出日落,柴米油盐。黄昏日暮,平凡简单。

  “我也想。”

  可是身不由己。

  拥抱是很个很神奇的东西。

  能透过它感知到对方的珍惜,也能从中获得安全感。

  萧启的心颤了颤。

  她很矫情的想:如果曾经的苦难都是为了遇见你,那也算不上是一无所获。

  因为经历过那些,所以变成了现在这个,能够配的上你的自己。

  “萧启,”闵于安叹息一声,搂着萧启的手都在颤抖,“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也不要染病。”

  “我只有你了啊。”闵于安低低道。

  我只有你了,母后死了,父皇、皇兄会放弃我,一切都会离我远去,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光,是我人生唯一的暖。

  那些生不如死辗转难眠的夜里,打破牙齿血往肚里吞的时候,只要想起你,再大的苦痛也能忍下来。

  所以。

  所以求你,求你不要再留一座坟给我。

  我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渐渐地,手从肩膀上滑了下去,丝瓜瓤脱手而出,本就是毫无阻拦的状态,更因为水的媒介而丝滑无比。

  噗通的落水声,手与水接触的拍打声。

  水花四溅,纱衣沾水。

  未尽的声音被封在了嘴里。

  萧启迫不及待的想要拥有这个人,也想被她给拥有。

  闵于安虽不知道她今日为何如此热情,却欣然接受。

  只有这样才能短暂地缓解心里的恐慌,才会觉得,他们是真实的活着。在历经苦难之后,她们抱紧了彼此。

  来临之时,萧启说,我爱你。

  终于可以不带任何顾虑地说出来了,我爱你,从很久之前开始,从见到你的眼泪开始,一点一点累积下来,最终,拥有了你。

  加了更多甘草的酸梅汤就这样晾在桌子上,没人去管,逐渐被屋内的热度所同化。

  ……

  直到月色渐浓,烛火燃尽。

  萧启穿好衣裳爬起来,端起了不再凉爽的酸梅汤。

  比起昨日的味道更加甜了,萧启好似可以通过这汤,看见闵于安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这样想着,她就笑起来,笑到一半,又顿住了。

  灶台……

  她梦里所见的闵于安,蹒跚着来回于灶台之间,虚弱、无力、苍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切都无能为力。

  萧启忘不了。

  那是真还是假,她不知道。

  她踱步到床边,吻上了闵于安的唇。

  闵于安尚在梦中,手本能搭上了萧启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

  不够,还不够。

  心底的某个地方,还缺了一块。

  萧启不可控制地想,前世,闵于安过得该有多苦?

  她是重活了一世,还是到了另一个不同的地方?

  现在的闵于安,跟前世所见差别太大了。

  那么,是不是前世的闵于安还在受苦?

  萧启捂住了胸口处,心狠狠揪起来。她觉得自己这样对不起眼前的闵于安,又亏欠了前世的她。

  到底,到底该如何?

  萧启躺回了床上,却迟迟不能入睡。闵于安睡了,她睡不着。

  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

  她在生死之间数次徘徊磨砺出的直觉告诉她,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

  一贯娇生惯养,没有受过半点委屈的皇家公主,怎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还有在不经意间的流露出的阴鹜。

  她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尸臭?

  为何会说只有自己了?

  一直都在忽视的事情,一股脑的全部浮现。

  闵于安也不像是特别有野心的人,父兄疼爱、锦衣玉食,为什么会想要那个位置?

  还有她身边的人,柯壹、柯伍、张云沛,她们懂得太多了,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在当下虽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环境里,她们太出挑了,与众不同。

  就好像是人为的一股力量把她们凑在一起,正好组成了一只毫无破绽的军队。

  一只为了夺位而造成的军队。

  这真的是巧合?

  萧启又想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走入了棋局。

  她想远离她,却总是适得其反。

  莫名其妙的招选驸马,阴差阳错的误入暖池,然后她马失前蹄逃跑失败被绑,浑浑噩噩就在那张纸上印下了手印,洞房花烛夜的酒后失误,闵于安的步步紧逼……

  冥冥中不知是什么把她们连在了一起。

  是真的运气使然,还是人为操作?

  可自己一无所有,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萧启也不愿意把她的小姑娘往坏里想。

  萧启是个武将没错,但只靠一身蛮力,在战场上是活不下去的。她只是不精于算计,不代表不会。

  夜里人就喜欢多想,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她没有丁点睡意,清醒得很。

  在这些事情上,萧启似乎一直都是闭着眼睛在过,得过且过,而现在,她不想再糊涂下去了。

  她的爱人,好像与她所想的相去甚远。

  萧启的唇无声蠕动:闵于安,你到底,做了什么?

  闵于安自然是听不见的,她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往萧启怀里钻,揽住了她,脸贴在她颈侧,温热的呼吸吐在皮肤上。

  是熟悉的味道,闵于安扬起嘴角,又安心睡去了。

  萧启反射性的给她掖了掖被子。

  天热,闵于安爱蹬被子,身体又偏寒,容易着凉。

  被她这么一打岔,萧启也就不再想。

  眼神坚定下来。

  她会一个一个,弄清楚这些问题。

  但她不会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