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战场上拼杀了一夜,盔甲衣物被鲜血浸染,头发便是有头盔的保护,也逃脱不了同样的命运。湿湿发髻被拆开,发丝却好像被固定住了一样,没有自然地垂落。

  闵于安取了木梳给她仔细梳理一遍,遇上打结的发丝,就轻轻顺一遍,并不会让萧启有丝毫不舒服的地方。

  她用手带着帕子一点一点濡湿了长发,凝固了些的血水滑入盆中,瞬间就染红了一盆的水。

  那红色偏淡,却又让人心惊。

  这些,全都是人身上的血啊。

  萧启昏昏欲睡,柔软的手在发间穿梭,带着胰子搓出的泡,是按摩一样的享受。

  闵于安知她疲累,也没去惊扰她,动作轻轻柔柔,力道适中,萧启努力抵抗,却还是沉沉睡去了。

  手下的小脑袋突然放松了力气,闵于安去看,就见那强打精神的人失去了意识。她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呢喃道:“睡吧,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头发湿着会着凉,更不要提在寒冷的冬季。也没别的办法,闵于安就多拿了几条干净帕子给她绞干。

  热闹了一整夜的军营倏的安静下来。

  处理伤员的,抬尸体的,收拾武器打扫战场的,渐渐也都没了声音。帐外不复喧嚣,帐内一片安宁。

  闵于安把萧启往里头挪了些许,然后爬上床,小心避开她的伤处,轻搂着她闭上了眼。

  熟睡中的人往闵于安怀里缩了缩,手无意识抓了她的衣角。闵于安微扬唇角。

  ***

  林宏是发了一通很大的脾气,容初被逼无奈同意他的解决方案,不过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林宏去处理,见女儿确实没什么大事,就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林含柏心中窃喜,实在没想到进展居然这般顺利,还以为需要很久呢,结果才来几天呀,就进展了一大步。

  她暗暗给林宏竖了个大拇指:爹!你可真是好样的!女儿我下半生的幸福可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要给点力啊……

  容初还在一旁看着呢,林含柏也知道自己不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只苦着一张脸,悄无声息牵上容初的手:“初初,好疼啊~”

  初初?

  容初反射性打了个哆嗦,纯粹是因为刚刚的林宏给她烙下的心理阴影。

  “别,你可别这样叫,再叫的亲密些,我估计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容初说。

  林含柏瘪了瘪嘴:“爹他不会怎么样的,他只是误会了,不过……你方才,是在给我擦身么?”

  她是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问题,话里有丝莫名的期待,不易察觉。

  劫后逃生的容初也确实觉察不出来,老老实实道:“我见你睡着了,想着叫醒你又会很疼,索性就直接给你擦了,谁知……”谁知就能这么巧被林宏撞个正着,登徒子的罪名是跑不脱了,真是千古奇冤!

  “那,初初再给我擦一擦好不好?”林含柏话音未落,瞥见容初脸上为难的神情,立刻补充道,“背上疼得厉害,手抬不起来,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就这样睡算了。”

  那怎么行?!

  受伤的人本就体弱,最容易受到寒邪侵袭,睡在湿被子里,浑身都是湿的,是嫌自己的命太长吗?

  容初:“算了,想来都这时辰了,不会有人再来了,我替你擦。”

  ***

  经过这一通闹剧,水早冷得差不多了,容初认命去了伙房又提了一桶回来。

  林含柏趴伏在床上,反复冲洗过几遍的帕子攥在手里,容初迟迟没有下手。

  门,自然是封死了的。

  容初这回长了记性,直接把书架桌案什么的一股脑拖到了门帘那里,因为没干过什么体力活,她扛完以后,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

  林含柏瞧她那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想笑。

  见到一贯举止端庄有仪、波澜不惊的人被折腾成这副模样,林含柏居然不厚道地想要看到她更多的一面。

  这样衣领、发丝皆散乱的林含柏,是她没有见过的一面,却……让她更心动了。

  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样子你都觉得厌恶;可喜欢一个人,她的每一面,都能勾起你的小心思。

  林含柏不自在往被子里缩了缩,脸埋进枕头里,把小心思都藏起来。

  还不到让她察觉的时候,她需要更多的时间,织更大的网。

  但是这人吧,永远猜不透别人的心,也就不知道,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她多费力气,容初就已经,有些不对劲儿了。

  ***

  直到手里的帕子被气温重又染上冰凉,容初也没能下手。

  不过就是擦擦身而已,能有多难?可于现在的她而言,却似乎难如登天。

  刚才还不觉得,经过林宏闹了这样一遭,她很难再用对待小妹妹的心看待林含柏了。

  大邺国人生性羞涩,保守的很,看了未出阁姑娘的脸都是件大事,更不要提,容初还脱了林含柏的上衣,手在她肌肤上……摸来摸去。

  林含柏,长大了啊,成个大姑娘了。

  十六岁,放在寻常人家已差不多是许配人的年纪,公主不也才十五岁么?都嫁给了阿启,虽是一场骗局,可也是八抬大轿娶回来的。

  容初抿了抿唇。

  所以过不了多久,林含柏也会穿上鲜艳的红衣,嫁给一个一点儿也不认识的男人?

  心,狠狠抽了一下,她不是很明白。

  应该是舍不得吧,她想,那小萝卜头都长大了,小哭包今日受了这样大的苦都没哭闹呢,长进了。

  只是,给林含柏处理完伤口,她投过来的满含热泪的那一眼……

  容初摇了摇头,试图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甩出去。她一向埋首书海,医者最重要的就是任何时候都保持高度的冷静,她也一直都是这样的。

  所以,不要再想了。

  冷掉的帕子被扔进水里,容初用力拧干,而后碰上了林含柏的脊背。

  一会儿的功夫,林含柏暴露在外的皮肤已起了鸡皮疙瘩,容初懊恼不已,想东想西这样久,让她受凉了可怎么办?!

  温热的帕子拂过皮肤,带走了附在身上湿湿黏黏的汗水,林含柏舒服地喟叹一声,就觉身上的帕子加重了力道。

  背部肌肉覆盖较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微扯动了伤口,她闷哼一声,喉间逸出痛苦的声响。

  容初被她惊醒,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今日真是哪儿哪儿都不对!

  林含柏当然不会怪她,只是担心容初的状态,轻声问:“怎么了?”

  容初摇摇头,想到自己现在在她身后,林含柏是看不见的,才说:“没,只是力道没控制好,有些脱力了。”

  又道:“弄疼你了吧?上半身擦得擦不多了,下面……”要不就你自己来?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这样好的机会,林含柏才不会放弃,她顿觉伤口都不疼了,重又充满了力气呢!

  林含柏急急道:“我这样子,也不好躬身弯腰,就麻烦初初了。”说是麻烦,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麻烦了容初,就是要多麻烦麻烦才好呢!多些纠缠,多些相处,然后~想要快些把这个烂摊子扔出去的容初:“……”对哦,怎么就忘了这茬,第几次了?今日这脑子就像是进水了,还是大夫呢,林含柏的身体才最重要,自己这纷乱的心绪还是收一收的好。

  等到终于煎熬着给林含柏擦完身,容初出了一身冷汗,在这寒冷的冬季,也是难得的经历了。

  林含柏拉住了打算离开的容初:“疼,睡不着,你陪着我。”

  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力气,容初毫无防备被她拉得失了平衡,往她身上倒去。

  林含柏这伤可受不得压!

  容初生平第一次做出了如此迅速的反应,她弓起身子,两手用力撑起自己,好歹没压到林含柏身上,不然这伤药可就白上了,又得重新来一次!

  等心跳恢复,容初才有心思去想别的,她依稀记得,林含柏是说了句什么话的,可她太紧张没听见。

  “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我疼得睡不着,要你陪着。”被心爱之人笼罩在身下的林含柏沉默半晌,声音沙哑道。然后话音一转,像是要秋后算账:“你差点儿就把我给伤着了,你得负责!”

  容初:“……”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吧,点儿这么背。

  ***

  大白天的睡觉,总会给人一种幸福感,尤其是这样寒风呼啸的冬季。

  风吹得沙沙作响,而人却在帐子的保护下安然无恙,躲在暖和的被子里安眠。这样的对比,安全感是难以言喻的,人也可以放心陷入梦乡。

  闵于安没多久就醒了,她没有那么多的觉睡,身上背负的重担太多,想要的东西太多,她得去争、去抢。

  太子身为皇帝唯一的儿子,只要不出什么原则性的大错,必定稳坐皇位,所以她要走的这条路是一条充满荆棘和未知的路,她不知道前路是否会如她所想的那般顺利,但她不会放弃。

  权势、地位,得紧紧握在自己手里才有用。

  朝廷看似固若金汤,却充斥着各种小矛盾。大邺对待武将,厚其禄而薄其礼,文臣武将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只是没有那样一个契机暴发。

  两年多以前,镇西大将军林宏被无故召回京,差一点导致高昌城失陷,究竟是谁的错?皇帝召唤人的时候不容置疑,等出了事就随意打发林宏回西北,解释都没有一个。

  闵于安查了很久,才查到些异样,结果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区区几字——平衡制约。

  因为担心林宏手握重权会产生威胁,所以召他回京打算削了他的兵权。谁知道有人从中作梗,添了一把火,差点把高昌城给玩没了,皇帝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给个交代。

  这便是所谓的,帝王心术么?

  理所当然的,闵于安就想到了自己,不也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后来隐居边境,也从老人们口中听到些消息。

  原来,原来她可以不用去和亲的。

  原来将军在她和亲之前就已夺回了一城,只要再多等些时,将军未必就不能护佑江山太平。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笑话。

  她以为自己成全了将军,却好像是害得将军愧疚不已,拼尽全力地打仗,最后为救太子而死。

  她的隐忍妥协,她的抛头颅洒热血,全都成了一场空。

  可那时候的闵于安,已没了任何筹码,只能守着将军了此残生。

  怨怼、不忿、恨意、不甘、不屑……这些负面的情绪交织在她心里,时间加以发酵,而今终于酿成。

  闵于安知道自己不该将还未发生的事情怪罪于毫无所知的人身上,可她,不在乎。

  她在地狱里头待得太久,脏了便是脏了,她不介意更脏一点。

  等把将军彻底变成她的,就该回京了,还有很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

  疲惫至极的人还在安睡,闵于安稍稍挪动下身子,怀里的人就不安地动了动。

  收回脑子里头纷乱的思绪,闵于安把人搂得更紧了,手搭在她身上以哄小孩睡觉的手法轻拍她的背。两人相对而卧,闵于安能看见萧启的睫毛颤动两下,又恢复了熟睡的样子,一副很安心的样子。

  所以,自己是可以让她安心的那个人么?

  唇,不自觉地翘起来。

  这一回的战役,萧启没受什么大伤,身上擦洗下来的血也大多属于别人,只不过是劳累过度罢了。所以睡了一觉,脸色就恢复了红润。

  白日里略带煞气的锋利眉眼柔和下来,因为是侧着身子,那半张脸的疤痕也被尽数掩藏。薄唇自然敞开一条小小的缝隙,诱人,深入。

  左手仍在她背后轻轻拍打,安抚着她,闵于安搂着萧启的右手却抽了回来。

  手,挑起了她的下颌。

  因为轻抚没有停止,这人睡得很香,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

  闵于安只犹豫了一瞬,就顺从本心覆了上去。

  温软甜香的感觉透过神经传至大脑,闵于安微弯了眼角,犹不满足,加深了力道。

  黑发如海藻一般铺散在枕上,属于不同人的发丝纠缠在一处,不分你我。

  这一吻只略安抚了闵于安的情绪,想要更多,但,还不到时候。于是她想要干些别的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垂落的发丝就惨遭毒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各取了一缕发丝,闵于安轻巧的手指翻动,就打了个发结。

  而后就不再动作了,只搂着萧启闭目养神。

  她有点儿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萧启醒来以后看见,会如何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林含柏同学终于达成同床共枕成就,让我们恭喜她!

  还有总得分,小公主:将军=2:1

  猜一猜下一局谁会赢?

  日六结束,无债一身轻,啦啦啦~感谢在2020-09-1423:58:54~2020-09-1519:2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yen_、沉迷小说,无法自拔、银多发、一口一个天的云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慕18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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