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死后,伊山延续着阿爹还活着时候的生活方式。

  天气好的时候去打猎,打来的猎物用来换钱,隔三岔五带上饭菜去阿爹和阿娘的坟头转转。伊山只买得起劣质酒水,幸好阿爹也不嫌弃,她喝一杯,就给阿爹和阿娘的小土包敬一杯。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过去,山中不知时,伊山只觉得自己的衣裳短了,胳膊肘脚踝遮不住了,后来连塞进去都费劲,她就换了阿爹的衣裳,穿着倒是正好。

  再后来,她捡到一个人。

  那是旁人称作乱葬岗的地方。

  寻常人嫌晦气,少有去那里的。可伊山不一样,她喜欢到处转悠,只有每月卖猎物换取猎物的时候才会跟人说说话。

  为了打发时间,伊山就到处逛逛。她习惯随便选一个方向走到底,一日来回的时间正好。

  这一日,伊山正巧走到了乱葬岗。

  里头白骨遍布,混乱至极,苍蝇蛆虫肆意狂欢,气味难闻,白日里都能觉出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凉气来,莫名的阴森恐怖。

  她突然就好奇起来,会是什么样的人被扔在这里?以至于这样曝尸荒野,连块薄棺都没有。

  那是一个极大的坑,坑里有层层叠叠的白骨,色泽不一,也有刚被扔进去的新鲜尸体,看不清面貌,其主人生前的衣服是唯一能够辨认出他们身份的。

  伊山往里头走了两步,想要仔细看看这些人。

  然后就被抓住了脚踝。

  冰凉滑腻的手指在夏季微露出来的脚踝上格外清晰,一股凉意直通大脑。

  正常人被抓住脚踝的第一反应该是惊跳起来,或者一脚踹过去,总而言之就是很怕。

  可伊山从小跟着她爹上山打猎,熊瞎子都见过了不少,血淋淋的场面也见识过,压根儿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伊山只是愣了一下,就蹲下/身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胆子这样大敢拉住自己。

  况且,不是都说乱葬岗里头全是死人么?那这会动的手是从哪儿来的?

  想一想,还真有些冷。

  伊山顺着那抓住自己脚踝的胳膊望去,抬手翻找,把上头层叠的尸体掀开,就对上了一张伤痕遍布、看不清样貌的脸,眼里闪着的,是叫做想要生存下去的欲望。

  这个人,想活下来。

  ***

  一个家道中落、流落青/楼的大家闺秀,将会面对什么样的人生,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知道。从小学着诗书礼仪,却谨遵家里的教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宰割。

  陆蕊没有反抗的能力,却有拼死一搏的决心。

  与她同一批被送进去的姑娘们或多或少都屈服于老鸨的手段下头,没屈服的也快撑不下去了。

  只有她不一样。

  或者说,在老鸨的眼里,是个极其刺眼的刺儿头。

  每一批总会有几个这样的人,老鸨也习以为常,用些狠厉的手段,总会□□出来的。

  手段没有用,姑娘家家娇生惯养的,最是受不得疼,老鸨换了个法子,改用打手。

  不给饭吃,只有一点清水,每天定时一顿毒打,没有人可以熬得住。

  可陆蕊偏偏就熬住了,她撑了整整八天。

  第八日,她就被送出去了,倒不是老鸨良心发现,主要是因为楼里的打手下手太重,发现她没了呼吸。

  这样的事曾经也有,处理手段驾轻就熟,扔进装菜的牛车底下,推着出城,然后就把她扔到了乱葬岗。

  陆蕊在乱葬岗里熬了一天。

  她好像随时都会死,那股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就萦绕在周身,就等着她撑不住晕过去。可她没有,她知道自己不能晕,一旦晕过去了,就再没有力气醒来了。

  身体重伤,没有补充,缺损太多,即便侥幸清醒,她也睁不开眼皮。

  到时候,就会是意识清醒地,等待死亡。

  陆蕊不愿这样,她的命,得自己捏着。

  于是在感受到身上多了重量的时候,她伸手握住了踩她的那只脚。

  这一握,她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

  伊山把她带回了家。山里的草药煮煮就喝,外伤敷着,又有食物,躺了些时日,陆蕊就没有大碍了。

  就是这饭菜有些闹心,陆蕊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儿嫌弃救命恩人,挑三拣四的,实在不应该。

  可……怎么能够把食物做得这样难吃?

  待伤好些,陆蕊就接管了做饭这事。

  然后是洗衣缝衣。

  再然后,是所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蕊就习惯性地安排伊山的起居了。

  若说是为了报她的救命之恩,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陆蕊不会是心情愉悦的。

  楼里有例子,她见过,就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可她没有资格,所有的一切都埋在心底。

  她想,就这样过着,过着,只有她们两个人,说不说穿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可以自私地独占伊山的好。

  可陆蕊做不到见死不救,也拦不住伊山救人的步伐。

  这世道不太平,她们在外捡回了许多女子,有的是被拐子拐卖的,有的是从受不了家里的毒打逃出来的,还有的是逃难的。

  捡回来的人太多,山里的小屋不够用,伊山重又搭建了屋子。

  伊山一个人猎回来的猎物不够吃,过不下去,就学着别人打劫。

  从未伤人性命。

  一直到现在……

  二当家陆蕊只道:“你想要我留下来,我就留下来,不会走的。”

  可惜这世上最多的,就是天不遂人愿。

  ***

  派去叫萧启的手下迟迟未归,一波又一波的人去了,都没有回来。

  伊山等的有些不耐烦。

  她索性自己去了柴房,门开得很大,她看到了被捆住的众手下,还有与手下画风截然不同的外人。

  伊山:???

  萧启站在一旁给闵于安捏肩,力道轻柔适中,恰能缓解她被束缚久了的肩部。

  闵于安舒适地眯起眼睛,喟叹一声,显然满意至极。

  果然,对付这个人只能来软的。

  花小心思使了点计谋,将军就不躲着自己了,还有这样周到的服务~“可还满意?”萧启声音里带着讨好,她小心翼翼问,“不生气了吧?”

  闵于安嗯了一声,勉强原谅了她。

  萧启得了鼓励,给她捏肩的动作更带了些激动。

  容初已经没眼看了,她别过身去,想自欺欺人。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作没有这回事儿。

  却被林含柏拉住了手:“夫君,人家也想要捶背。”

  容初:“……”小公主撒娇也就罢了,你怎的也?

  她低声道:“谁是你夫君,别胡说!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林含柏当没听见,嘴巴做作地撅起来:“不行,我就要夫君给捶捶!”

  被她逼的无奈的容初只能满足要求,嘴上说着不愿,身体却很诚实地给她捏肩捶背,且由于是大夫,对人体各个穴位都门儿清,揉捏起来更加专业,也更加舒适。

  林含柏起初只想找这人撒撒娇,现在却是真真切切享受起来。

  被轻轻松松打倒捆住、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山寨众人:“……”能不能顾及下我们?腻不腻啊?

  被迫围观了一出好戏的伊山:我是不是不该在这?

  可是转念一想,终于想起了自己来的目的。

  不对啊,我是来找麻烦的!要成亲的夫君跑了,我该生气啊!

  于是换了副面孔,她故作凶狠,朝着萧启威胁:“我劝你识相点,乖乖当我的夫君,就不会受伤。不然,我可就不能保证什么了!”

  萧启有点儿想笑,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尴尬,简直就是——从话本里头复刻下来的。

  她不太想说话,直接动手。

  没一会儿的功夫,情景就变成了整个山寨里头的人全蹲柴房外头了。

  至于为什么是外头,自然是因为人太多,柴房太小,装不下了。

  蹲外头倒也敞亮,能看清楚有多少人。

  萧启数了数,有点儿激动,觉得自己的想法可以实现了。

  ***

  罪魁祸首被绑,闵于安就想报仇,害自己纠结了一通。不过,也算有了个好结果,就吓吓这个寨主好了。

  闵于安在伊山面前停住,问:“害的我们受了这般折磨,不若,把你们送去官府怎么样?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这么多人,也够官府忙上几天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

  曾经都是良民,没做过什么坏事,顶多就是打打劫,最怕的大约就是官府了。

  陆蕊想得最多,要治罪肯定得找领头的。

  “不行!”陆蕊突然一声大喊,吓了伊山一跳,她从未见过她这激动的样子,“这都是我的主意,要罚就罚我吧,不关我们山寨的事。”

  萧启也没想送她们去见官,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沾过人命,没必要把事情做绝,得饶人处且饶人嘛。

  “不若,将功补过吧。”她还没开口,容初就来了一句。

  萧启诧异阿姐与她想法一致,不过想想,阿姐与自己相处这样久,知道也是正常。

  她对着山寨众人,问:“想不想当兵?”

  当兵?

  是,她们想的那种么?

  吃皇粮,能养活自己,能保护人的那种?

  “不错。”

  “好!我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310:22:36~2020-09-0423:4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话卷、鍄10瓶;财运来5瓶;魑魅魍魉4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