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知道为何自己答应得这样爽快。

  不同于容初担忧她出事,她只是,怕事情不受控制。

  伤痛她受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疼过那股劲儿,新生的血肉代替了缺损的地方,浅色的疤痕附着在皮肤上,望着与本来皮肤不同的颜色,她有时又会觉得,这些是她活着的痕迹,是她独有的功勋。

  萧启并不后悔为了小公主受伤,她既发过誓要护她一世周全,便绝不会食言。

  只是,护她,不代表要把自己的所有都交给她。

  萧启心底隐约明白自己不同寻常的模样是因为什么,但她不愿意深想。

  如果离小公主远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时时被她牵动心肠?

  萧启想,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自己跟小公主相处的时间太长,产生了幻觉。

  两个女子之间,不会有未来的。趁着还未深陷进去,拉开彼此的距离,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是对小公主,还是对她。

  ***

  伤口处理好了,身体却还需调养,容初提着药箱出了门,打算去煎药。烂熟于心的方子在她心间闪回,各药材的属性搭配删删减减,她低着头想着,就被突然响起的女声惊得一跳。

  “怎么样了?有没有事?严不严重?会不会留下暗伤?”在门口守了许久的闵于安迎上来,焦灼之色溢于言表。

  容初被她一大堆问题砸了满脸,回过神来,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这世上,最难的就是回报一颗真心。

  才过了多久,公主已经这样重视阿启了?若在这京城多待些时,是不是连脱身都难?

  容初:“伤得较重。”

  闵于安的心一下子悬起来,不是都熬过了一波高热么?怎么会……

  容初也没想卖关子,继续道:“等今日过去,若伤口未曾恶变,便无碍了,我去煎药,公主进去看看她吧。”

  反正,也没多久可以看了。

  等回了西北,公主就见不到阿启了。

  ***

  容初进了厨房,守着灶台煎药。

  事关阿启,半点马虎不得,她不放心下人们煎药,火候什么都得看着,于是自己亲自上阵。

  草药混杂的气味在逼仄的厨房里缭绕,旁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容初却只觉心安。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她还在怀疑自己走上从医这条路是否正确,可现在闻着草药气息,又蓦然释怀。

  若她未曾从医,又怎么能解决阿启的伤处?给别人来做,她放心不下。

  或许,先人们都是这样吧,在不断的怀疑自己与后悔中,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治病救人。怀着一身医术,能治素不相识的病人,也能救至亲至爱之人。

  那就走下去吧。

  看一看自己,能够在医这一路上走多远。

  蒲扇有规律地扇动,橙红的火光在眼里跳动,面颊被高温烤得发热。

  耳侧有熟悉的温热传来,属于不同人的发丝纠缠,有些痒痒的,她哭笑不得:“小哭包,都多大了,还抱着人不撒手。”

  林含柏脑袋在她脖子上又蹭了蹭,双手箍着她,嘟囔道:“你管我,我就喜欢这样。”

  容初无奈,只能随她去。

  厨房里很是安静了一会儿,好半晌,容初才说:“过些日子,我就回西北了,你……”就要见不到你了啊。

  心里淡淡的不舍还未来得及升起,另一个人理所当然接口道:“那正好,我跟着你一起去,我爹成日送信过来,烦的我不得了,正巧去看看他。”

  “你别想甩掉我。”

  ***

  主卧里,萧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即便上了药,伤口还是疼,肠胃也开始痉挛了。

  大脑被痛觉刺激得兴奋无比,可身体又实在疲累,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在身体里碰撞。

  她只能闭着眼睛放空自己,祈求时间快点过去。

  她听见容初推门而出,在门口与闵于安交谈,她听见闵于安焦急询问自己的病情,容初一一答了。

  然后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床边。

  没有说话。

  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怎么不说话?

  萧启等了半晌,忍不住睁眼,就看见了小公主那盈盈泪眼。

  帕子轻柔拂过脸颊,带去冷汗,连阵阵的痛意似乎也缓解了些。

  “是不是很疼?”虽是提问,却带了肯定的意味。闵于安问出这话,都能预料到萧启的回答,因而并未等她回复。

  她眼眸低垂,打量床上无力躺着的人,话里带着哭腔:“都是我没用,我若是能像你那般厉害,不拖累你,你也不会受伤了。”

  “没事的,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萧启抬手想给闵于安擦擦泪,谁知扯动了伤口,疼得她本就惨白的脸色更白了些。

  萧启动作一僵,过了几瞬才缓过疼意,换了只手,给闵于安揩了眼角的泪。

  “多亏了小公主给我包扎,才没有更加恶化,我该感谢小公主的。”她费力睁着的眸子里噙着笑,说出的话也是故作轻松。

  闵于安紧了紧手里攥着的帕子,忽而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苦,在她面临危险之际躲在她身后。

  眼前的这个人,好像永远都不会对自己发脾气,无论受了多大的苦楚,都一声不吭默默扛下。

  从初识那日起,将军就一直对自己温柔相待,她给的温暖太多,多到自己不满足,还想要更多。

  可有时又觉得,她离自己离得太远。

  分明这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好似下一瞬她就要离自己远去。

  这些日子相处算计着才拉近的距离,又好像扩大了,看不见的墙横在两人中间,跨越不过。

  闵于安咬紧了唇。

  我会努力,让自己更厉害,让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饿不饿?”闵于安问,“我让厨下炖了老母鸡汤,你吃一些再睡吧。”

  萧启睫毛一颤,没出息的咽了下口水,刚遭了一场罪,真是有点饿了呢。

  一直注意着她的闵于安敏感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心下了然,转头朝门外喊道:“柯壹,去把鸡汤端过来。”

  然后上前两步:“我先扶你起来。”

  萧启嗯了一声,顺从地随闵于安的动作起身。

  两个人的距离挨得极近,再亲密的事都做过了,可萧启还是不太自在。

  闵于安两手搭在她腋窝处,轻轻把她往上提,小公主脖颈处的细白肌肤就在她眼前晃动,清香盈满鼻尖。

  奇怪,病中的人竟还是这般敏锐,五官所能感知的范围在此时达到顶峰,她满心满眼全是闵于安的身影。

  萧启半靠在床头,闵于安又去端了水盆过来,帕子沾了温水,拧帕子的手温润如玉,寻常的动作由她做来却韵味十足,颇具美感。

  闵于安给她擦净了手、脸,再要往下,萧启眉头一跳,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温润的手被她攥在掌心,指尖的精细触觉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触感,萧启干笑两声:“不必擦了,里头没出汗。”

  闵于安一顿,心说我信你才有鬼,可又不愿忤逆她,只得罢了手。

  恰逢此时柯壹端了汤盅进来,闵于安便接过来,一勺勺喂给萧启。

  鸡肉滑嫩入味,汤汁咸鲜可口,拿勺的手也是柔若无骨,这样好的待遇,萧启真是受宠若惊。

  她忍不住伸了左手想接过汤匙:“我可以自己来的。”

  “你还有伤,这样的事我来就好,张嘴。”闵于安躲过,让她扑了个空,又舀了勺肉,重复投喂的动作。

  萧启呐呐收回手,不再多言了,老老实实吃肉喝汤。

  ***

  容初带着熬好的汤药进来,就看见妹妹在床上规规矩矩躺着,妹妹娶回来的媳妇儿端了凳子坐床边,手撑了下颌聚精会神看她。

  容初:“……”

  心里有种越发奇怪的感觉,她不是很懂。

  闵于安听到动静转过身:“兄长,这是给阿启的汤药?”

  什么时候,公主开始直呼阿启名讳了?

  殊不知闵于安已决定换个方式,从细微之处入手,直接侵入萧启的各方面生活。

  容初点点头,手里的碗就换了人拿,小公主说:“不麻烦兄长了,这是我的责任,合该我来。”

  于是容初就眼睁睁看着闵于安娴熟扶着萧启起来,勺一勺汤药,吹凉了些,喂给她,再勺药,再喂……

  心里的感觉愈发强烈,她想,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贤妻良母么?

  完蛋,公主不会真喜欢上阿启了吧?

  这不是耽误人家么?

  怎么办啊……

  被喂药的人:“……”好苦啊。

  萧启呲牙咧嘴,都说良药苦口,这汤药酸的苦的辣的全汇集在一处,用勺喝的话,汤药与口腔全方位接触,说是凌迟也不为过。

  她忍了几次,实在忍不了。勺子再被递到嘴边的时候,她略侧过头,避开了这一勺。

  闵于安不明所以:“怎么不喝了?是哪里不舒服么?”

  萧启摇头:“药太苦,放凉些,我一次灌下去吧。这般喝太折磨人了。”

  闵于安一言不发收回手,搅拌着碗里的勺子。

  容初瞧瞧求救般的妹妹,又瞅瞅冷着脸的小公主,决定暂避风头。

  “我就先走了,晚上……”

  闵于安立刻道:“我守着阿启就好,兄长先去休息吧,阿启有什么事我第一时间叫您。”

  容初颔首,然后转身,溜了。

  萧启:“……”阿姐你跑这般快作甚?

  闵于安低头吹药,动作一丝不苟。

  等碗里的药到了她满意的温度,才道:“吹凉了些,喝吧。”

  萧启伸手打算接过来,没扯动,闵于安稳稳端着药碗:“我喂你。”

  床榻上坐着的人乖乖伸直了脑袋接受床边人的投喂,像是某个听话被喂食的小动物,闵于安微微勾唇。

  喝个药跟受了场大刑一般,萧启生无可恋。

  甜甜的糖被塞进嘴里,驱散了一言难尽的药味。

  闵于安给她背后垫了个软垫:“才喝过药,先顺一顺,等会儿再睡。”

  萧启顺从地听话,斜靠在软软的垫子上,她愣愣的想:小公主,何时变得这般强势了?

  像是换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萧启:怂了怂了,准备撤。

  闵于安(步步紧逼):你在想屁吃?想甩掉我?没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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