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上课的第一天,闻鸢做好了心里建设,寻常心面对褚漪涵。

  到了教室闻鸢才发现褚漪涵压根儿没来。

  这样也挺好的,免得尴尬了,只是偶尔她看着褚漪涵的空座会有片刻的失神。

  第二天,褚漪涵依旧没来学校。

  晚自习时,季星遥招来林萌坐到褚漪涵的位置上。

  林萌一开始是拒绝的:“不太好吧,alpha是会在oga座位上留味道的,我怕漪涵回来闻到了会不喜欢。”

  “我问过漪涵了,她不介意的。”季星遥瞥了眼手机,笑眯眯,“她还说你的柠檬味挺好闻的。”

  闻鸢正在算题,笔尖一顿,舌尖抵上上颚,唇无意识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柠檬香很淡很淡,没有一点攻击性,收敛得很好。可就么一丝丝也让闻鸢心烦意乱。

  不过很快,所有味道都被消毒液的味道给覆盖了。在信息素不受控制之前,时冉腾地站起身走出了教室。

  动静不小,闻鸢回过了神,她看了眼时冉,转头时不经意间撞上季星遥落寞的目光,季星遥愣了愣,赏了她一个白眼。

  闻鸢低头装作没看见。

  草稿纸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写上了“褚漪涵”三个字。

  她叫过很多次这个名字,也在手机上输入过,却是第一次一笔一划地写。

  至今都没想起来棉棉的全名,却在这里刻上别人的名字。

  草稿纸上“褚漪涵”三个字落在眼里,拨动着神经隐隐作痛。

  自我厌弃的恶心感再一次蔓延上来。

  闻鸢去卫生间吐到胃抽搐时听见时冉在外面叹气。

  “你这应激反应要多久才好?”

  胃里绞得很难受,有湿润从眼角滑落。

  好不了了,闻鸢在心里说,这是她该受的。

  第三天,褚漪涵的座位仍旧是空着的。

  大课间,林萌被季星遥叫着坐了过去,她和季星遥从讨论题目聊到圣诞礼物。

  季星遥啊了一声:“我还要准备给漪涵的生日礼物,我准备给她绣个十字绣,你帮我挑挑哪个好看。”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提到褚漪涵的名字,闻鸢就不自觉地会支起耳朵听。

  林萌问:“漪涵生日是哪天?”

  “二月十五。”

  二月十五。

  闻鸢在心里与季星遥异口同声。

  元宵节,与棉棉同一天的生日,她的忌日。

  这么深刻的日子,褚漪涵第一次和她讲的时候,她因为记忆的缺失一点印象都没有。

  如今再提一次,闻鸢心底深处涌出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很快就又被恶心感代替了。

  时冉看了眼闻鸢离开的背影,除了叹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怕闻鸢再这样,迟早胃会出问题。

  胃癌两个字从脑海里冒出来,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时冉不由得打了冷颤。

  一周过去了。

  闻鸢拖到最后一秒到教室,一进门就不由自主地往褚漪涵的座位看了一眼。

  想要看到的并没有出现。

  闻鸢眸光转晦。

  什么病要请这么多天假,这么严重吗?还是……故意不来学校不想看到她?

  一整天闻鸢都心神不宁,去戚妗办公室拿试卷还拿成了作业本。

  “王鑫和我反应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戚妗换下闻鸢手中的作业本,看着她叹了口气,“需要请假休息一下么?”

  “谢谢老师,不用请假了,我会调整好的。”迟疑片刻,闻鸢还是问出了口,“老师,褚漪涵请了几天假?”

  “她情况有点特殊,没说具体时间。”戚妗合上手头的英语教材,喝了口咖啡,若有所思地小声感叹,“她妈妈家长会问了出国的事,也可能办完出国手续就不回学校了吧。”

  轻飘飘一句钻进耳里,闻鸢脚沉重地像灌了铅一样。

  那时候褚漪涵跑到宿舍楼下当面跟她说,不想和她太远,不会出国。

  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褚漪涵应该是避她不及,出国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闻鸢感觉心像是被什么剜了一个洞,有点疼,还有点失控地无措。

  晚自习过后,张栗栗捧着个柚子来寝室串门。

  闻鸢终于按耐不住,旁敲侧击地打听褚漪涵的情况。

  张栗栗自来熟地坐下边剥柚子边说:“我听林萌和漪涵通话,好像是说感冒撞上发情期,信息素紊乱,这几天总反反覆覆地发烧。”

  闻鸢蹙了蹙眉。

  “不过具体还得问林萌,她每天都和漪涵打电话的。”张栗栗剥好了一块柚子递给闻鸢,“我觉得漪涵可能快好了,最近林萌聊完天心情都不错。”

  闻鸢接过愣愣地重复:“每天打电话?”

  “有时候还通视频呢,问问作业啊,聊聊日常啊什么的。”张栗栗催促闻鸢尝一口柚子,问,“怎么样甜不甜?”

  曾经的每天,是她。

  闻鸢咽下满口的酸涩,违心道:“甜。”

  张栗栗走后,闻鸢心不在焉地写作业,又想起了褚漪涵,想到和褚漪涵通语音的那些日子,褚漪涵耐心讲题的绵软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下一秒她就开始幻想褚漪涵给林萌讲题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闻鸢借口问张栗栗借笔记,进了张栗栗和林萌的寝室。

  刚进门就听见林萌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鸟姐,你太高看我了,我从不记笔记的。”张栗栗挠挠头问林萌,“你记了么?”

  闻鸢自然地朝林萌的方向看过去,终于看见了电脑屏幕里的褚漪涵,她好像瘦了一圈,脸更小更白了,颊边漾着浅浅的笑,透着一股我见犹怜的病弱美,却叫人无心欣赏。

  也许褚漪涵是看到了她,隔着屏幕,视线像是相撞了又像是没有。

  闻鸢整颗心蓦地发紧,突然清醒了过来。

  既然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决定,放过对方放过自己不好么?

  闻鸢慌乱地移开眼,快速说了一句:“不用了,我去问问别人。”

  几乎是落荒而逃。

  电脑屏幕里,褚漪涵长睫失落地垂下,唇角的弧度染上了苦涩,红了眼眶。

  回到寝室,闻鸢站在阳台吹着冷风发着呆。

  闻鸢也知道自己越来越莫名其妙,越来越不可理喻。明明是她不想辜负棉棉决绝地拒绝褚漪涵,可知道褚漪涵可能会出国,听到褚漪涵和别人亲近,她又不舒服。

  但她凭什么不舒服。

  为什么要在意别人,如果棉棉知道该有多伤心。

  这样的自己,太恶心了。

  胃里再一次翻江倒海。

  时冉刚从淋浴间出来,看见闻鸢进去关了门,隔着门板,时冉听见了吐的声音。

  有段时间闻鸢都没有吐过了,时冉还以为她好了,怎么又?

  时冉担忧道:“小鸟……”

  过了一会儿,时冉听到了闻鸢虚弱哽咽的回应:“我没事。”

  时冉绞着擦头发的毛巾:“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知道时冉最讨厌去医院,闻鸢掐着指尖的肉拒绝道:“不用。”

  时冉还想说什么,又听闻鸢在里面说:“过段时间就好。”

  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换话题,提醒她早点洗澡:“宿管阿姨说今天十一点停热水。”

  洗了一半就没了热水,冷冰冰的水从头浇下,凉得闻鸢倒抽了一口气。

  她没离开,依旧站在花洒下,企图用冰冷的水冷却、冲刷她浮躁的情绪。

  去国外留学是一件很好的事,有人陪着褚漪涵,开解她逗她开心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多好啊,褚漪涵放下了她,可以拥有更好的生活。

  闻鸢垂头看着脚下水流蜿蜒从脚边滑走。

  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闻鸢清晰地感觉到心底那个被剜开的洞变得越来越大。

  空洞黝黑,深渊一般,一点点将她吞没。

  深夜,闻鸢又一次从梦中惊醒。

  不知道是哪间寝室的阳台门没关,被风吹得嘎吱响。闻鸢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神经也被嘎吱嘎吱地拉扯摩擦着。

  从想起棉棉之后她就很怕黑夜,怕在夜深人静情绪被放大的感觉,怕不自觉地回忆和棉棉的过往,怕不自觉地想到褚漪涵。

  更怕直面两边都放不下的自己。

  闻鸢梦到曾经和棉棉聊到有关生老病死的话题,她总开玩笑说自己要活久点,这样就可以背着棉棉吃喝玩乐再勾搭新的小老太太。

  她怕棉棉又感性地哭鼻子,没说出最真实的原因——

  往往,活着的那个才是最痛苦的。

  “我既想你幸福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又自私地期望你能为我守寡,因为只要想到你会喜欢上别人,那我真的……太难受了。”

  那时棉棉坦诚的剖白言犹在耳。

  同时,褚漪涵秀丽的脸、氤氲着水汽透着失望的眼睛在脑海中一并浮现。

  下一秒她又回想起了在医院彻底拒绝褚漪涵的情景。

  空落落的疼从心底那个洞里蔓延出来。

  当生命出现过最对最好最爱的人,再遇到的其他人都只能是过客。

  闻鸢抬手遮住酸涩的眼睛,努力放空大脑,不断地催眠自己。

  关心褚漪涵是因为大家曾经是朋友,在意是因为做过临时标记出于本能而已,被吸引有好感都只是因为褚漪涵和棉棉太多相似。

  太相似了,所以……

  闻鸢太阳穴突地一跳。

  刚回忆起棉棉的那会儿,对闻鸢来说冲击太大,脑震荡的症状让她无法细想,自责愧疚的情绪让她备受煎熬。

  理所当然的,闻鸢选择了逃避。

  许多细节也就这么被她刻意忽视了。

  遮挡住眼睛的手慢慢垂下,黑暗中,闻鸢的乌眸如古潭深邃,暗流涌动。

  她死死咬着下唇忍着应激反应,强迫自己慢慢放松紧绷的神经。

  褚漪涵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与她和棉棉的那十年朝夕,挣脱了束缚,如奔流的江与海,穿插交错着,在闻鸢脑子里一遍遍翻涌。

  有些画面开始重合。

  她们真的很像啊。

  一样温软的性子,一样机灵的俏皮,一样笑起来很甜,一样怕酸,一样吃不了太辣,一样吃不了蛋黄,一样会帮她挑香菜,一样百合花过敏……

  褚漪涵第一次送她的棒棒糖和棉棉第一次送她的糖一样,草莓和香草的口味。

  褚漪涵给她做错题集的方法,是曾经她给棉棉做错题集的方法。

  褚漪涵住的那套房子与她第一次给棉棉画的草图很像,一间房做画室,一间房做书房……只是她与棉棉的房子因为设计师的缘故没有那么装修。

  褚漪涵的画室里,那张猫狗的画,分明与钢崩儿和钞票的一模一样。

  在厨房,她和褚漪涵那样的默契……根本不是一天就能养成的。

  9826,褚漪涵用做家的密码锁,棉棉也曾用做手机锁屏密码。

  是九宫格的“鸢”字输入顺序。

  二月十五,一样的生日。

  纸片人的世界,固定的剧情和性格,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会有和棉棉这么像的人么?

  闻鸢突然不会思考了,心跳越来越快,她忍无可忍,腾地一下坐起了身。

  “小鸟?”时冉唤了她一声,“又失眠了?闻鸢喘息着,缓了一会儿,她听出来时冉声音不像是刚睡醒,不答反问:“你怎么也没睡?”

  对面床铺的帘子被拉开,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时冉,看不太清面容,但能感觉到她很颓。

  消毒液的味道似有若无。

  “我睡了又醒了,然后去游戏里签到,看到我小徒弟上线了。”

  闻鸢想起时冉和小徒弟告白的事:“她回复你了?”

  “回了。”时冉笑了一声,“她跟我说,她是宁城附中高二二班的学生,叫……季星遥。”

  闻鸢微微瞪大了眼,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不像鬼故事?”时冉重新躺下,长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回想一下,觉得自己有够笨的,季星遥上次学小学神说话,模仿声音给我听,我就应该想到的,那御姐音和我徒弟分明一毛一样!

  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海王,怎么就同时对两个人有好感了,搞半天,特丫的是她一人分饰两角,她还拒绝我了,说是和我扯平了,扯平个毛线啊……”

  越说越生气,时冉的信息素随着情绪爆发,这层楼仿佛变成了医院,满是消毒液的味道。

  宿管阿姨急忙将时冉安排到了隔离房间,二十分钟后时冉被家里人接走。

  寝室里的信息素被抑制剂压下,闻鸢一个人回到寝室,坐在黑暗里,她攥着手机漫无目地乱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她与褚漪涵看的动漫电影在线上可播了。

  视线定格在网页上的动漫简介。

  下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铁锈一样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

  闻鸢觉得自己像被拉扯成了两半,一个在数落她幻想自己的情况和时冉一样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愧疚感,一个又在一遍遍地重复播放着那些巧合。

  让她心底滋生的想法不断疯长。

  让她在这个夜晚彻底失去了睡意。

  距离学校三条街外的一栋别墅里,褚漪涵也从梦中惊醒后失眠了。

  她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这不是学校外的房子,她被韩钰接回来住了快半个月了。

  好像又发烧了,脑袋昏昏沉沉却一点困意都没有,浑身疼,但都不及心疼。

  她又梦见自己亲眼看见闻鸢出车祸的那一幕,她在梦里像那时一样被钉住了身体,迈不开脚,浑身发冷,无法呼吸。

  心痛的快要死掉了。

  如果那时候闻鸢晚来一秒,没有帮她挡下失控的卡车,如果那时候死的是她该多好啊……

  手机忽然亮了亮,有未读消息提示。

  会是她发来的么?褚漪涵抹掉眼泪,拔掉充电器拿起手机。

  屏幕上弹出好几条消息,都是季星遥发来的。

  希望的小泡泡破灭。

  褚漪涵滑开消息看。

  【我今天看了一本书,女主受是穿书的,第五章就和攻说自己是穿书了,我的天这是我看过掉马最快的文,攻居然信了,都不觉得她是神经病的。甜文果然不需要逻辑!】

  【不过也能理解啦,毕竟受已经没办法了。反正都是一死,和作为陌生人的攻说出来还舒服点。】

  【我决定了,告诉时冉和她打游戏,每天喊她师父的就是本小姐!】

  【原来她早就和我表白了……可我一想到她拒绝我就好气啊,我也拒绝她了,哼!】

  褚漪涵凝视着屏幕上系统提示的日期。

  12月21日了。

  不用过很久就又会到那个转折点,一切又会重头开始了。

  还能再坚持么?

  她像凝固了一般,直到房间门被打开,韩钰担忧的声音落在空寂的房里,她才有了反应,僵硬地转过身。

  “涵涵?”

  屋里的灯亮起,褚漪涵沾满泪的小脸映入眼帘。

  韩钰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走到出褚漪涵身旁,将褚漪涵揽进怀里,关切道:“又做噩梦了么?”

  褚漪涵不说话,她靠在韩钰的肩头,眼泪越落越多。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的。

  她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的。

  她以为这次是不一样的,她甚至开始去接受不该属于自己的亲情、友情,只等最后的爱情苏醒。

  但现实却让她越发的疲惫。

  “别追我,我有喜欢的人了。”仿佛犹在耳边,闻鸢今天看向视频时眼底的晦涩仿佛犹在眼前。

  明明很多细节都可以推断出闻鸢意识应该是觉醒了的,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为什么她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她可以怀着一腔深情游走在无尽的孤独里。

  可是给了期望再收回是会让人产生绝望的。

  为什么这一次是这样的。

  好累,如果她放弃了,可不可以原谅她……

  第一次,褚漪涵在韩钰的面前卸下冷淡,她脆弱又无助的颤抖着,仿佛随时要碎掉了,她哭得韩钰心也快碎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三点,宁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闻鸢又一次在睁开了眼后睡意全无。

  凌晨五点,她翻身下床,机械地洗漱,然后坐到桌前发呆。

  不知道已经是第几天这样,很晚才能睡着,然后从下半夜醒来就没办法再次入睡。

  总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些蛛丝马迹。

  自己的灵魂是穿书的,那献祭生命的棉棉,她的灵魂呢?会不会也……

  这样的想法不断地发酵膨胀,伴随着深深的罪恶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终于,她决定放过自己。

  一直坐到五点半,闻鸢按耐不住了,估算着这个时间应该不算太打扰褚漪涵休息,她将一直想却不敢提出的请求输入到对话框里,发送了出去。

  【可不可以和我见一面聊一聊?】

  【闻鸢,和我见一面,可以么?】

  屏幕上同时弹出了一绿一白两条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两个女儿,抱抱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