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定风波(GL)>第45章 向死生

  皇太后从御座上起身,迈着沉稳端庄的步伐走到跪伏的绿袍跟前,“天下人都是吾的臣民。”

  王瑾晨回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世人如此之多,千人前面,人心亦是如此,他们屈服的是权威,畏惧的也是权威,因此殿下的臣子皆非纯臣。”

  皇太后俯视着王瑾晨,不怒自威,“这么说,王卿可以做一个纯臣?”

  “回殿下,盖明见事体,不溺近情,遂为纯臣,臣做不到如此,也非笃实之人。”

  皇太后负手在其身侧游走,“你既非笃实之纯臣,那么与他们又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王瑾晨叩首直言道:“但臣愿为天子之剑,辅佐殿下完成千秋大业解救天下女子与水火中,臣,甘之如饴。”

  皇太后背对着扭过头,望着一副消瘦的身影旋即迈步走回御座,用生有些许皱纹的手抚摸着椅子,似乎有些触动,“这张椅子天下人都可以坐,唯独女子不可以,摄政的太后如吕氏,不管功绩如何,汉家天下十几年的太平,他们却只记得她的恶,在能力面前,根本公平可言,吾改变不了这个天下,改变不了时局,但吾唯一可做的是,掌控自己。”

  王瑾晨抬起头,殿阶之上负手而站的身躯相比起殿外的金吾卫并不算高大,却比他们更有威慑,“也许天下女子都该向殿下学习。”

  皇太后转身,突然冷下脸肃穆道:“那么你呢?”

  对视的眼里突然转来一丝令人畏惧的锋利,让台下跪伏的少年心中一震,旋即冷静下来磕头道:“殿下慧眼,欺君之罪,臣死不足惜,然臣一片赤忱,大业未成,不甘就此死去。”

  皇太后背着手,似乎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君无戏言,敕命下达便没有收回的理由。”

  王瑾晨听后,连忙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叩谢道:“谢殿下不罪之恩。”

  “吾没有说不怪罪,只是你的事情,吾不会插手,若叫他人发现,吾亦不会包庇。”皇太后说的极为淡然,“吾对你只是推测,承认却是你自己坦言的。”

  “臣知道殿下阅人无数,即便臣躲了初一与十五,那么日后呢,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堵上一把。”

  皇太后锐利的目光中逐渐有了欣赏,“你倒是比那几个执政宰相还有胆量。”

  王瑾晨逐渐平静沉下心来,“昔日骆宾王如此污蔑殿下,殿下惜才而未杀他,足可见君王的胸襟。”

  皇太后扶着椅子坐下,“你拿着族人的性命到此一搏,为了什么?”

  “臣为了,宰相之位。”

  对于狂言,皇太后没有怒斥,反而笑道:“你们琅琊王氏整个氏族在大唐开国数十年来不曾出过一位宰相,也是,读书人入仕为官,又有哪个不是为了封侯拜相,起来吧。”

  听到吩咐声下来后王瑾晨才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强忍着麻木的双腿躬身站起,“谢殿下。”

  皇太后渐渐冷下脸,“上前来。”

  王瑾晨抬头,弓着身子缓缓登阶至御座前屈膝跪下,“殿下。”

  “抬起头来。”

  王瑾晨不敢迟疑的将抬起头,这才近距离的瞧清了这个帝国最高执政者的面貌,皇太后盯着年轻的官员,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吾可以给你相位,但吾不养无能之辈。”

  王瑾晨俯首道:“凭殿下吩咐。”

  皇太后招手,王瑾晨便跪直身子凑到太后身侧伏候听旨,期间脸色稍有变换,直到吩咐完王瑾晨才退开几步再次俯首,“君要臣死,臣子焉敢不从。”

  “回去吧,今日之事不要与他人提及。”

  “喏。”王瑾晨起身从台上退下,“臣告退。”旋即缓缓倒退着离开。

  “子玗。”

  听到自己的字,王瑾晨诧异的抬起脑袋顿步,“殿下。”

  “你的一些私事吾不想过问,也不会插手。”

  皇太后意有所指,王瑾晨躬身叉手谢道:“臣明白,谢殿下恩典,子玗告退。”

  从大殿内从容退出后,王瑾晨一把撑在了殿外阶梯的栏杆上,瘫软着发抖的双腿,手心里全是闷热的汗水。

  “王主簿这是怎么了?”高延福见之连忙上前搀扶,“怎的满头都是汗。”

  王瑾晨站直身子轻呼了一口气,“没什么。”

  高延福问道:“殿下责骂主簿了?”

  王瑾晨摇头,高延福便又道:“主簿是害怕殿下吧,甭说是您,就是在朝数十年的老臣或是相公,也有不少害怕面见殿下的,相比圣人,殿下的威仪更让人生怯。”

  “高延福。”殿内传来浑厚的喊声。

  高延福伸长脖子,旋即叉手道:“殿下唤我,王主簿还是要多调养下身子,往后入朝做了朝官长跪的机会多着呢。”

  高延福迈着稳重的步子入殿,“殿下。”

  “去大狱传召苏良嗣。”

  “喏。”

  ------------------------------------

  王瑾晨在大殿前的栏杆前歇息了好一会儿,直到缓过神来准备出宫返回司刑寺。

  “王主簿近来在公主家安好?”朔风凛冽,吹拂起女子身上的披帛。

  王瑾晨顺着声音侧头望去,眼前人面熟,她便躬身道:“见过上官才人。”

  “才人是高宗时期殿下替我摆脱贱籍所封...”

  “下官知道,上官才人与其他内命妇不同,乃居紫徽城外并非深宫的内命妇。”

  上官婉儿走近着细细打量了王瑾晨一番,冷下态度,开门见山道:“我不知道你投靠长公主是否出自真心,以前不曾见过你,只在婉吟口中听闻过,从你中第到出仕只用了短短半月,你能在长公主、武承嗣以及皇太后殿下身侧周旋,着实让我感到震惊,念在你是婉吟心上人的份上,我不会动你,无论你站在李家还是武家,效忠的主子究竟是谁,但你若懂了邪念,生了旁的心思,我绝不会留情。”

  “上官才人是什么意思?”

  “你若是婉吟口中那种人,我便没有什么不放心,但你不是,你的心思,远比你表现出的要深,你踏入洛阳城所作的一切妩媚,不过是在伪装,或许连婉吟都不了解真正的你,公主一直处在殿下的庇佑之中,对于人心的掌控与拿捏尚浅...”

  “上官才人为何对太平长公主如此上心?”王瑾晨疑道。

  “那你又为何对婉吟如此上心?”上官婉儿继续朝前一步,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进士贿赂主司是何等之罪?”

  王瑾晨突然僵住,旋即冷静的笑了笑,“国朝取士,公开名流推荐,这与贿赂相比,又有何异,且我所送之礼,乃是殿下受官之后,我受的是天恩,何须再去讨好主司。”

  “王主簿好魄力,”上官婉儿睁着一双洞彻的眸子,旋即转身注视着宽广的殿庭,“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婉吟在看人这一点上倒是真的栽了,王主簿记得自家的墙不要砌得太高了,小心后院着火无人施救。”

  “后院着火?”王瑾晨楞道,原来自己的行踪一直被眼前的女子盯着,“七娘现在在哪儿?”

  上官婉儿揣着双手,“我整日都陪在殿下身侧,如何知道婉吟在哪儿。”

  “洛阳遍布眼线,上官才人是殿下最亲近之人,能知道下官与她人之事又怎会不知道七娘在哪儿。”

  上官婉儿扭过头,旋即勾嘴笑道:“天涯海角,洛阳再大也是有边的,你自己慢慢找吧。”

  一阵寒风将乌云刮至洛阳城上空,使得天色逐渐变得灰暗,王瑾晨匆匆离开禁中,在出南门时遇到了被人从狱中护送过来的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

  牢狱里出来的老翁褪去了革带与公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圆领汗衫,苏良嗣已有八十五岁高龄,虽未有弓背但是头发与胡须全白,朔风将头上盘起的华发吹的凌乱不堪。

  王瑾晨打了个寒颤,急忙走上前将人拦下,“高内侍。”

  “王主簿还在禁中呢?”高延福停下疑惑的问道。

  “歇息了一会儿正要出宫,高内侍这是?”王瑾晨盯着身后。

  “殿下适才传召温国公。”

  王瑾晨将身上的裘衣解下,几个狱卒与宦官将其拦住,高延福发话道:“这可是你们司刑寺的主簿,退下吧。”

  “喏。”

  “天冷,”王瑾晨将裘衣披到苏良嗣身上,“明主知道国公蒙冤,国公为国效力数十载,殿下自不会听信小人谗言的。”

  苏良嗣眯着老眼,有气无力道:“你是何人?”

  “下官是今年春闱新及第的进士,司刑寺主簿王瑾晨。”

  “新科进士?”苏良嗣两眼空洞,连连摇头,“我不记得了。”

  “放榜那日下官在都堂谒见诸位相公,您不在都堂所以不知道。”

  白发老翁只是一味的摇着头,王瑾晨不解的看向高延福,高延福走近抵在她的耳侧小声道:“入狱后苏公受审,没几天就变成了这幅样子,浑浑噩噩的,狱丞说是因为见了那个大狱里的刑具而受了惊吓。”

  苏良嗣有没有罪不会因为自己更改簿子而变,是生是死,全要看当权者之意,只是王瑾晨有些同情如此高龄还要遭受牢狱之苦。

  高延福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官场之中最好不要结仇,若有仇家,该狠心之时,绝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像这样,后患无穷。”

  “内侍提醒,下官记下了。”

  -------------------------------

  ——司刑寺——

  官署内的几个青袍合着极长的窄袖在文房中来来回回走动。

  “主簿回来了。”

  程仁正赶上前,见人毫发无损的回来瞬间松了口气,“殿下没有责罚你?”

  王瑾晨入内一眼不发,只是边走边摇头。

  “那殿下和你说了什么?”程仁正紧跟着,“我在司刑寺任职也不少年了,殿下召见的次数屈指可数,你...”程仁正停顿下,心中一阵惊慌,小声嘀咕道:“莫不真是如传闻那般,是太后的宠臣?”

  王瑾晨急匆匆入了文房,连倒了几杯茶喝下肚,今日在大殿里对自己坦言的恐惧如今仍在,放茶壶的矮桌上放着一章小纸条,发现了藐悠两个字。

  王瑾晨拾起后连连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适才一家酒肆留下的,在天津坊南的洛水边上。”

  “天涯海角,天涯藐藐,地角悠悠了,阴谋诡计面无由,但以情企。”王瑾晨皱起眉头,“程主簿今日可还有事?”

  程仁正一改对王瑾晨入宫前的傲慢语气,“事倒是没什么事。”

  “下官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些琐事,昨夜未曾归家...”

  不等王瑾晨话说完,程仁正便一口应下,“王主簿尽管回去,我留在这儿便是,这桩案子已了,司刑寺暂时没什么大事。”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王瑾晨:“只要后台够硬,我就能横着走!!!”

  注:小王不是君子,不是圣人,不是白莲,女皇称帝前这段时间手段比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