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定风波(GL)>第44章 天子召

  翌日·清晨

  御案上堆砌的奏疏逐渐见底,“皆是为苏良嗣求情的。”皇太后将最后一本太常丞苏践言的奏疏重重甩至地上。

  侍奉左右的上官婉儿便迈步上前弓腰拾起,“温国公是乃是国朝的元老,几次拜相,根基之深,其门生遍布朝野。”

  皇太后叹了口气,“苏良嗣还在牢里蹲着吗?”

  “回殿下,昨日入狱一直未获释。”

  “八十多岁的老人了,”皇太后盯着册子,“本早该致仕,能少一事便少一事吧。”

  年轻的内臣将司刑寺所立韦方质抵罪的簿子转呈进殿内,“殿下,司刑寺呈,时流人韦方质抵罪,由司刑法主簿立簿,请皇太后殿下御览。”

  上官婉儿从台阶走下接过簿子呈上,“殿下。”

  皇太后打开记载格式如旧的官员抵罪簿子,“这字,不像程仁正写的吧?”

  内官站在殿陛之下叉手回道:“回殿下,呈簿子的是新任司刑主簿。”

  “他倒是学得极快,”皇太后翻阅着,随后看到中间招供词及攀诬苏良嗣之语时与昨日周兴所报言辞稍加修改,但仅是这言语的些许变化却将结果逆反,“吾记得昨日周兴说的是流人韦方质因悔,而供苏良嗣同谋,臣子私通,罪加一等,吾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你给吾瞧瞧这上面写的什么。”

  上官婉儿福身后接过皇太后递来的簿子,“流人韦方质因恨而诬苏良嗣同谋...”旋即皱眉道:“难道司刑寺也有温国公的门生?”

  “延福。”

  内臣高延福转身走上前,“小人在。”

  “让这个立薄之人入宫一趟,吾要见他。”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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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刑寺——

  程仁正急的在文房团团转,“那簿子怎么不给我看就交上去了,这要是出了纰漏如何是好。”

  录事张顺躬立在一侧,“今日一早坊门刚开宫里就来人了,是内侍省的内侍...高延福亲自来的。”

  “怪我怪我。”程仁正瞧了瞧文房,“王主簿人呢?”

  “在官邸睡着,昨日没能在黄昏前赶回,便与下官等一同留宿在司刑寺了。”张顺低着脑袋,“下官见程主簿如此夸赞王主簿,便以为...”

  “以为什么?”程仁正按着额头,“他不过一个初出茅庐的弱冠少年,我让他立簿不过是少卿吩咐下来的,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否胜任司刑寺主簿一职。”

  “下官知罪。”张顺屈膝跪道。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的人迈进文房,装作一脸错愕的问道:“这是怎么了?”

  程仁正转身,立马变了个脸色,“王主簿来得正好,昨日你写的簿子送到宫里呈给皇太后殿下了,昨日你写的你可曾还记得?”

  “哦,是韦方质那个案子吗?”王瑾晨淡然道。

  “对,他是宰相,按惯例,五品以上的大员立簿要呈天子过目方可存档。”

  王瑾晨点头,“嗯,我记得,不过昨日供词有误,我便修改了些。”

  “修改?”程仁正大惊。

  “我记得昨日程主簿说过,凡案最后一步皆由司刑寺主薄勾检稽失,既有错,自然要修改。”

  “是,但你怎可私自修改而不呈少卿过目,这要是出了差池,你想让我们这几十号人陪你送命吗?”程仁正有些恼怒她的自以为是。

  “差下官立簿的是程主簿您,这期间只隔了一夜,谁又知第二日簿子就要上呈,程主簿难道因下官是个新人就可以随意欺压吗?”王瑾晨坐下,“我是殿下亲命的司刑主簿,而非吏部与司刑寺所定,与你同级,尚未到旬日的休沐,且昨日当值的是你,并非我。”

  “即便如此,你也不能随意更改簿子内容...”程仁正面露难堪。

  “若有罪,我一人担着便是。”王瑾晨抬头,态度冷漠。

  穿绯色圆领公服的内臣迈入司刑寺文房,“为流人韦方质抵罪立簿的主簿是哪一位?”内臣的年纪还不到三十年华,也是生的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下官见过高内侍。”程仁正便急忙转身趋步上前。

  王瑾晨随着起身,回应道:“立簿的是下官。”

  高延福瞧了一眼回话之人,“皇太后殿下有旨,宣司刑主簿王瑾晨入宫陛见。”

  程仁正弓着身子扭头瞧了一眼身后的王瑾晨,旋即走上前凑到内臣身侧,“高内侍,殿下今日见了簿子脸色可好”

  “都宣人陛见了,程主簿觉得呢?”

  “都是下官失职,还请高...”

  “行了,殿下的脾性程主簿还不知晓吗,若要问罪何必召见呢。”高延福走上前,“王主簿,随咱家走一趟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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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王瑾晨便随着高延福第二次入了太初宫,金吾卫核对鱼符之后放行,王瑾晨紧跟在高延福身后。

  “程仁正在司刑寺多年都没有被殿下亲自召见过,你这第一日上任,”高延福回头,“倒是特殊得很,中第不到半月便释褐出任要职,此等荣宠,便是殿下身侧的侍从官也不曾有,就连前阵子发迹的司刑寺丞徐有功一年也不得几次召见。”高延福打量着王瑾晨的样貌,“贵人好风仪,日后一定前途无量。”

  “君王召见,未必全然好事,高内侍此言当真折煞下官了。”

  边走边谈话间,一个小宦官从旁侧的大殿内端着小手走近叉手恭敬道:“内侍。”十二三岁的年纪。

  高延福扭头道:“司宫台内臣,他原先在圣人三皇子楚王身侧侍奉,不过去年楚王被殿下过继于孝敬皇帝,他便也回到了殿下身侧,司宫台内臣虽卑贱,然却是天子居深宫最亲近者,若要在御前行走,人脉这些东西,王主簿还是不可或缺。”

  “见过司刑主簿。”小宦官行礼后走到高延福身侧踮起脚,高延福便侧身听着他的小声嘀咕,随后脸色平淡下朝王瑾晨道:“王主簿快些进去吧,自我出来殿下的脸色未变,是福是祸皆要看王主簿的造化,不过殿下最痛恨欺上瞒下之人,王主簿回话时还要三思才是。”

  “多谢内侍提点,若能平安出来,内侍恩情,下官一定不忘。”

  将披在外面防风的裘衣脱下后,王瑾晨理了理公服的衣襟旋即将鱼符示出,得以通行后便提步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进入大殿。

  “这些年殿下的心思愈发难猜了。”高延福站在殿庭台阶下望着殿门。

  小宦官随在高延福身侧,“内侍说过皇太后杀伐果断,我在殿外听见皇太后与上官才人在讨论温国公一事,太后没有喜怒,应该是对司刑寺的立簿有所质疑吧。”

  高延福微眯起锐利双眼,“若按周兴与来子珣的构陷定罪,司刑寺今日可惹了大麻烦。”

  “既然惹了祸,那适才内侍您为何还对他...”

  “司刑寺是司刑寺,他是他,说不定福祸相依呢,万事皆要想周全了,不管好与坏都要给自己提前找个能下的台阶,凡事莫要做的太绝。”

  “小人听不明白。”

  高延福笑道:“等你能听明白,就可以做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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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司刑主簿王瑾晨到了。”内臣入内通报,研墨的上官婉儿便从御桌前退到一边立候。

  王瑾晨呼了一口气上前屈膝道:“臣司刑寺主簿王瑾晨叩见皇太后殿下。”

  皇太后没有唤其起身,依旧盯着手里的奏疏缓缓道:“卿在司刑寺可还适应?”

  “殿下恩典,臣受之有愧,遂昨日至今时一直惶恐不安。”

  “惶恐不安?”皇太后抬起眼将视线挪到跪伏的绿袍臣子身上,“你为韦方质立簿时吾可不曾瞧见里头有半分的不安。”

  “臣受命于殿下,这是臣的本分。”

  皇太后将奏疏放下直言问道:“你与苏良嗣是什么关系?”

  “回殿下,温国公既非科考主司也非提携之人,且臣并不识得他。”

  “你不识得他?”皇太后将一份簿子扔到王瑾晨跟前,“这上面的罪行,你受何人指使更改的?”

  “回殿下,没有人指使,是臣自己改的。”王瑾晨拾起簿子置于双手掌心上跪伏回道。

  皇太后睁着越发深邃的眼眸,“上任第一日你便有如此胆子,你不怕死吗?”

  “臣怕。”

  皇太后盯着似乎并不害怕的年轻臣子,继而问道:“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殿内的地板每日都有人擦拭与打扫,王瑾晨磕在地板上,眼睛只能瞧见地上发光的漆黑。

  【一日前

  “你适才说韦方质与苏良嗣不和,身为宰相却没有肚量,那么这个苏良嗣是什么人?”

  “王主簿没有听过温国公吗?”

  王瑾晨摇头,“只在在百姓口中听过名讳。”

  张顺抬手摸着脑袋,心里寻思着眼前这个进士出身的主簿莫不是个只会读书的腐儒,“温国公苏嗣良出身武功苏氏,以门荫入仕,为高宗皇帝器重,历任多州长史,直到皇太后殿下临朝得以拜相,”张顺俯下身压低声音道:“以过甲子之年拜相,又以八十岁高龄两度拜相,为官数十载辗转多州,苏公的威望与人心可谓在朝野极盛。”

  王瑾晨看着册子上的供词,“苏公年迈,又极负声望,若遭诬陷而死必引动乱,上位应该不会想要这样的结果,至少现在是不会降罪于他,若按照供词所写,苏公便要坐罪,我这立薄之人岂不也在污蔑之列?不仅是我这个立簿之人,连司刑寺也要受牵连。”】

  “抬起头来说话!”见人半天没有反应,皇太后怒吼道。

  王瑾晨这才抬起脑袋,“温国公已至耄耋之年,为官近一个甲子,为高宗皇帝器重,为国朝元老怎会与韦方质同谋,臣斗胆进言,蚍蜉难以撼动大树,但若殿下诛心太过焦急便会演变成祸乱的开始,越王何以三千甲灭吴,乃历经卧薪尝胆这等常人所不能忍受之苦,如若隐忍不能到最后,那么前者所做便会功亏一篑前功尽弃得不偿失,温国公年老,同谋坐罪伏诛吾朝无一利而有百害,以财交者,财尽则交绝;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权利如是,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权力能让人效命的却不能让人心甘情愿替死。”

  皇太后挥手屏退身侧的女官,直到殿内变得再次安静才睁开久闭的双眼,“天下人,包括吾的臣子,都在背地里辱骂吾篡夺李唐江山,你如此这般,何为?”

  王瑾晨叩首道:“因为臣,只想做殿下的臣子。”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可爱们中秋国庆快乐,阖家团圆,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