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洲这天照例来给邵沛然送午饭, 一进楼下大厅,脚步就不由一顿。

  “那是怎么回事?”她指了指休息区,问前台的小姑娘。

  她最近来的频率越来越频繁, 这栋楼上上下下,已经发有很多人都认识她了。贺白洲很大方, 每次来给邵沛然送饭,一定会单独给她公司的员工们叫一份下午茶, 大楼里的工作人员们, 当然也顺带了一份。

  所以大家现在已经有点把她看作自己人的意思, 听到她问, 前台就笑道,“是来找邵总的,邵总说没空, 让他在这里等着。”

  贺白洲又往那边看了一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林鹤之,有种十分奇异的感觉。

  大概类似于那种“你也有今天”的感慨吧。

  她上了楼, 见到邵沛然, 还在犹豫要不要问,倒是邵沛然自己很随意地说了出来,“上来的时候看到人了?”

  “嗯。”贺白洲点头, 不无好奇地问, “你打算怎么办?”

  “先让他等着吧。”邵沛然微笑,“听说他在许乘月那里, 也等了好几天,我这里当然不好太怠慢。”

  “恐怕等不了太久了。”贺白洲说,“我听张少说,他那边的结果已经下来了。”

  巨额罚款。跟那些锒铛入狱的比起来, 当然算得上是个好结果了,但是对林鹤之而言,这笔钱大概需要倾家荡产才能交上。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了这个案底,以后几乎不可能再接到演出活动邀请,演艺事业的路彻底断了。

  这等于是收走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让他一夜之间回到赤贫状态,而且绝对没有再起来的希望。

  林鹤之怎么可能接受?

  他必须要在强制执行之前,找到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最好是能替他周旋,把这件事的影响降低到最小,让他以后也可以继续在人前风光。实在做不到,至少要让人帮他把罚款金额降低,或者索性让别人替他交了这笔罚款,这样他至少还能保留自己手里的大部分财产,依旧可以过上优渥的生活。

  现在,他的迫切感会比之前更强烈。

  要不是因为这样,他恐怕也不会主动来找邵沛然。

  “原来是这样。”邵沛然低头想了想,对贺白洲道,“我打个电话。”

  电话是拨给母亲邵思语的。贺白洲只能庆幸,出国之后母女俩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过了,国内知道的人不多,林鹤之以前肯定不会去打听,现在一时半会儿估计也打探不到。

  不过这并不完全保险。毕竟总有些人脑子有坑,想着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的狗屁说法,觉得现在林鹤之落难,正是邵思语这个原配表现的机会——好像十几年过去,邵思语还会把从前自己丢在垃圾桶里的垃圾当宝贝捡回去似的。

  何况还有邵沛然这个女儿,总有人觉得她身为女儿不能不管生父,说不准真的会把联系方式告诉他。

  所以在那之前,她得想办法彻底断绝这种可能。

  贺白洲在一旁听到邵沛然叫了一声“妈”,耳朵立刻就竖了起来。

  邵沛然和父亲的关系如此恶劣,跟舅舅家那边似乎也不亲近,家里就只有邵思语这一个长辈了。贺白洲跟她在一起,早晚要过这一关,当然很关心未来丈母娘的事。

  跟母亲说话的时候,邵沛然整个人的气质都柔和了许多。电话那头应该是絮叨了很多日常的话,她一声一声地答应,没有半点不耐烦。等对面交代完了,才问,“你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邵思语道,“已经完全没事了。”

  “那就好。”邵沛然说,“我给你安排了一次长途旅行,本来还怕你的身体跟不上,现在应该没关系了。”

  邵思语很吃惊,“怎么突然给我安排了旅行?公司的事情怎么办?”

  “你很久没出去旅游了吧?”邵沛然说,“这次机会难得,我就替你报名了。可惜我这边走不开,不然还可以跟你一起去。公司的事,我可以暂时看着,有事飞过去也来得及,你不用担心。”

  这并不是邵沛然第一次为母亲安排旅行活动,邵思语刚到澳洲时,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低迷,邵沛然当时还在医院,却直接把人塞上飞机,给她安排了一次短途旅行。从那以后,就养成了习惯,隔段时间总会让她出门走走。

  其实以邵沛然的想法而言,母亲还年轻,多认识新朋友,能让她更快地走出来。如果能交上男朋友,那就更好不过。可惜这方面始终没什么进展,邵思语似乎也无意于此。但即使如此,出门散散心,开阔一下眼界,对她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所以听到她又安排了新的旅游计划,邵思语有点吃惊,但也没有强烈拒绝的意思。

  见邵沛然把事情都安排好了,便顺水推舟地答应。

  “那你先收拾一下行李吧,要去的地方比较冷,多带一些厚衣服。别的事我交代给陶雪芳,到时候她会去接你。”见她答应了,邵沛然便道。

  说服了母亲,她才又给陶雪芳拨了个电话,“上次你说,你们一帮人打算租一艘轮船去北极转一圈,进展怎么样了?”

  “别的都没问题,就是合适的船不好找。”陶雪芳叹气。

  普通的游轮配置没那么齐全,不能随便开过去,只能租船。但他们看上的船,全都有别的航行计划,不能出租给他们。那些有空的船,他们又觉得条件太差了。毕竟这一去就要在船上住上好几个月,不能将就。

  贺白洲听到这里,已经明白邵沛然的打算了。

  直接把邵思语送去北极,就算林鹤之真的拿到她的联系方式,也不方便联络。而且既然是自己包船,到时候只要一点小手段,就能隔绝邵思语跟外界的联络,不让这种糟心事打扰到她。

  于是她默默举手,“如果是找船的话,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邵沛然抬眼看向她,询问,“你确定?”

  “我现在问一问。”贺白洲起身,去给亲哥打电话。她一向很少要求什么,难得提一次要求,Chris当然要满足。就算自己家没有合适的船,也可以帮她借一下别的,很快就将事情敲定了。

  邵沛然便对陶雪芳道,“船我来帮你们安排,你顺便带上我妈,让她出去散散心。”

  “出什么事了吗?”相较于全然相信女儿,不会多想的邵思语,陶雪芳要敏锐得多。邵沛然每次安排母亲出去玩,多少都有点让她避开一些事的意思,所以她下意识地这么问了。

  既然她猜到,邵沛然也不隐瞒,简单说了一下林鹤之的事,又道,“如果能断开她跟外界的联系一段时间,就更好了。”

  “这个简单。”陶雪芳立刻道,“我们可以搞个‘拒绝现代通讯’的主题比赛,或者直接在船上弄个手机信号屏蔽之类的,总之就看我的吧。”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了。

  贺白洲问,“你怕伯母会心软吗?”

  “那倒不是。”邵沛然放下手机,“我是怕我妈觉得我是女儿、是晚辈,如果这时候拒绝林鹤之,会影响我的名声。她这么想,多半会自己跑过来接手这件事,不让我操心。”

  虽然邵思语经营着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肯定有处理这类事情的能力,但邵沛然还是不希望把她牵扯进这件事里。

  陶雪芳和她的小伙伴们,在吃喝玩乐上果然是专业级别的,没几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他们登船出发的这一天,也是林鹤之终于按捺不住,不再继续在楼下傻等,选择主动出击的这一天。

  这一整天他都不太-安分,一直在试探着想进入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但这边的安保措施十分严密,根本没有任何可乘之机,于是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在大路上拦车。

  看到一个人突然从旁边冲出来,坐在副驾驶室的贺白洲心都提起来了。

  邵沛然却没有停车,而是继续往前开,直到车子几乎抵到林鹤之身上,他在惊吓之下,不得不后退几步之后,才用力踩下刹车。

  贺白洲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背上都是冷汗。刚才那一瞬间,她还以为邵沛然失去理智,真的打算撞死他了。

  邵沛然双手扶着方向盘,面色冷淡地看向前方,隔着挡风玻璃跟林鹤之对视。

  林鹤之惊魂未定,但他也知道邵沛然这是在拿他撒气。她如果什么都不做,林鹤之反而不放心,现在既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就说明她心里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就算这感情是憎恨和埋怨,只要能调动起她的情绪,对林鹤之来说也是好事。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才上前一步,手撑在车前盖上,大声对邵沛然道,“如果这样能让你消气,那你就撞死我吧!”

  邵沛然二话不说发动了车子。

  林鹤之一惊,下意识地避到了一边。

  邵沛然终于笑了起来,降下车窗,嘲讽地道,“这就是你的决心?我看到了。”

  “妙然。”林鹤之见她终于肯露脸,连忙几步赶上前来,“爸爸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气,这些年来,我想起当年的事,也一直在后悔。怪我没有做好一个父亲的表率,你对我失望也是应该的。但是你妹妹是无辜的!”

  听到他提起林抒晚,邵沛然忍不住冷笑。

  林鹤之见她有反应,又接着道,“那天你也见到她了吧?她还那么小,钢琴天赋简直跟你一模一样,你已经不能弹钢琴了,难道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她也不能再弹琴吗?”

  “你在跟我讲笑话?”邵沛然侧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冷漠,“林抒晚能不能弹钢琴,你不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吗?”

  林鹤之顿时感觉不妙,就听邵沛然道,“让罹患心脏病、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的女儿去弹钢琴,你对林抒晚父爱可真是……感人肺腑。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你多少应该有点长进,没想到你比以前更恶心了。”

  见她连这个都知道,林鹤之立刻知道自己原本的打算是不可能成功了。

  他本来赌的就是邵沛然道德感比他更高,不忍心让林抒晚被毁掉,怎么都要伸手拉他一把。她和她那个妈一模一样,装得再冷漠,也总是会有些多余的同情心,但这正是林鹤之可以利用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连林抒晚的病都知道了。

  这时,林鹤之心头忽然一顿,电光火石之间,他骤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有人在整他,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可这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却始终没有线索。此时此刻,他站在车边,对上邵沛然的视线,突然就明白了。

  那个在幕后动手脚整他的人,根本就是邵沛然!

  她回国才多久?恐怕从一回来,就在布局这件事了——甚至可能还没回来,就已经有了打算。可恨他那时候根本没有把她看在眼里,以为两个行业互不相关,她就算再怎么样也影响不到自己。

  之所以没有出手去对付邵沛然,那是因为当时他就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把林抒晚推出去的计划。

  原本林鹤之就是打算让林抒晚在这时候现身人前的,但原本的计划始终不够完美,冲击力没有那么大。直到邵沛然回国,他立刻抓住了那丝灵感。

  有他自己,邵清然和邵沛然三个人给林抒晚最衬托,再加上她的身体,一定可以在短时间内就聚集起巨大的人气!

  等这些人气聚拢在林抒晚身上,她的身体却承受不住时,这些人气最终又会由他这个身为父亲的人全部吸纳,助他更上一层楼。

  这个计划让林鹤之自己都为之战栗,一旦成功,他将会抵达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既然要让邵沛然成为踏脚石之一,她本人自然不能籍籍无名。而从钢琴家转行去做金融,本身也可以称得上是传奇。那时候,林鹤之巴不得她的事业和名声越大越好,到时候自然能够带来更多的人气和关注。

  只是他全然没有想到,她回国时,也带了一个计划,一个针对他的计划。

  这时候,他就算想清楚,也已经落入下风了。

  不过林鹤之还是松了一口气。他之前最担心的,无非是邵沛然根基尚浅,根本没有能力帮他,最多给他一笔钱,但如果一切都是她的安排,那么要扭转局面,也是十分轻易的事。

  他能得到的,会比预想的更多!

  这些念头从脑海中电闪而过,林鹤之咬牙道,“是你!”

  “对啊,是我。”邵沛然笑了,“很奇怪吗?我以为你应该早就想到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林妙然,离开了我你什么都不是,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这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过今天,我要把这话还给你了。”

  她盯着他,目光冰冷,“林鹤之,离开了我你什么都不是!不用早晚,现在你应该就很后悔吧?”

  林鹤之终于伪装不下去了,他咬牙切齿地道,“好好好,是我小看了你。可是你做的这些,你妈知道吗?林抒晚你不在意,那邵思语呢?”

  邵思语是林妙然最大的弱点和破绽,十多年前林鹤之就知道了。

  所以这句话说出来,看到邵沛然脸上的表情微变,他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畅快感来,“你必须要帮我应对眼下的危机,把我应得的一切都还给我。否则我就去找你妈!”

  “那你就去找吧,找得到算我输。”邵沛然抬了抬下巴。

  林鹤之面色闪烁不定,“那我就去找媒体,把所有的事情都曝光出来!我们家的故事那么精彩,媒体一定都很感兴趣。我能豁得出去,就不知道你和你妈能不能!你能把你妈藏起来,还能管得了她不看这些吗?”

  “你的底牌就只有这些吗?”邵沛然却忽然笑了,“说实话,我对你有点失望。”

  “十几年前你威胁不了我,现在也一样。你的筹码在我看来,一直都那么可笑。”她说着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最看重的东西,我却从来没有在意过。”

  说完这话,她不在理会林鹤之,直接发动了车子,“想曝光的话,请随意。”

  林鹤之笃定她不敢撞人,趁着车子还没有提速,连忙又挡在了前面。

  但不等他开口说话,后面突然出现了一辆逆行的车,仿佛失控了一般,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急速撞来。

  邵沛然下意识地想要转向躲避,但贺白洲的提醒先在耳边响起,“倒车!”

  她们才刚刚出了地下车库不远,那边是一条弯道,只要能倒回去,就能避开正面最剧烈的撞击,而转向往两侧,却根本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车子刚刚往后倒,剧烈的撞击就迎面而来,给车身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加速度,使得这辆车向后退了十几米,邵沛然紧紧握着方向盘,艰难地控制着车子,顺着地下停车场的转弯坡道倒了回去。

  这个操作使得撞击的力道被卸去了大半,再加上安全气囊及时弹出,两人虽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但好在没有受什么伤。

  等车子停下,贺白洲惊魂甫定地抬头看去,便见前方不远处,那辆失控的车子撞在了地下停车场入口的柱子上。

  至于原本挡在她们车前的林鹤之,已经看不见踪影了。

  作者有话要说:  100地雷的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