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洲这天中午, 又跑去给邵沛然送饭。

  这次不是她自己做的,但是她特意去店里排队买的。这家店因为生意过分火爆,所以不提供外送服务, 而且稍微去晚一点,很多菜就都没有了。贺白洲一大早去排队, 才买齐了所有想点的。

  进门的时候,她注意到有个看着很狼狈的人在大楼下面徘徊。

  贺白洲一眼扫过去, 觉得有点熟悉, 但等她打算细看的时候, 对方察觉到她的视线, 立刻就躲起来了。

  她就多跟门卫说了一句,“我刚才看到那边有个人,是干什么的?”

  “说是等人, 这几天总来,问等谁也不说。”门卫道,“他也不进去, 就在这附近徘徊, 我们也不能强硬地赶他走,已经让他不许到前面来了,免得影响进出的客人。”

  贺白洲见他们知情, 便不再说什么。

  到了楼上, 邵沛然也刚结束手里的工作,就坐下来跟她一起吃饭。

  才刚把饭盒都摆开, 正要动筷,贺白洲的手机响了。

  “许乘月。”她看了邵沛然一眼,才解气电话。听到对面的话,不由吃惊地问, “他提前收到了消息,做了准备,所以没有查出太大的问题?”

  她说着,又看了邵沛然一眼,“好的,我知道了。”

  “林鹤之?”等她放下电话,邵沛然问。

  贺白洲点头,“乘月说,她刚刚接到林鹤之的电话,说想让她找关系疏通。”历来这种大行动,都是抓大放小,问题不大的话,一般象征性地警告一下就行了。但是万一不小心装在枪口上,那就不好意思了。

  林鹤之还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他的那些人脉,已经打探不出什么了,所以才找许乘月。毕竟许家家大业大,这次肯定也会被波及,但像他们这样的企业,反而能得到更多的消息,也知道该怎么应对。

  在没查出大问题的情况下,只要许家顺便罩他一下,就肯定不会有问题了。

  贺白洲想到这里,忍不住叹气,“准备得这么充分,竟然也能被他躲过去。”

  “很正常,你以为他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邵沛然倒是很平静,“要不是编织出了一张人脉网,他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走到现在。”

  “上面怎么跟筛子似的?什么消息都往外漏。”贺白洲抱怨了一句。

  邵沛然笑道,“没办法,都是利益牵扯。其实我早就想到了,没有那么容易把他送进去。不过对他来说,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进不进去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失去所有,却无能为力,或许比锒铛入狱更让他难受呢?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贺白洲说,“乘月的意思是,他也有可能来找你。”

  “不会的。”邵沛然肯定地道,“他还没到那个时候。不过我倒是希望他来找我,有很多话,我想还给他很久了。”

  贺白洲闻言,担心地看着她。她没问邵沛然要说什么,到了时候,该知道的自然就都知道了。而对方不想说的,也没有必要追问,毕竟都已经是过去的事。

  邵沛然对上她的视线,不由笑了笑,“我没事。至于现在……暂时按兵不动吧。动得越多,留下的痕迹就越多,在这种时候不合适。许乘月手里还有一家大公司要兼顾,总不能为了他什么都赔进去。”

  他还配不配。

  贺白洲见她能保持冷静,就放心了。从始至终,她对付林鹤之的宗旨都是,她们这些人要站在岸上,站在安全的地方。虽然这样难免束手束脚,有时难以达成最好的结果,但也不会导致糟糕的结局。

  她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觉得他不会来找你?”

  “不到山穷水尽,他怎么会愿意对我低头?”邵沛然嗤笑,“当年他跟我妈结婚,就是因为邵家如日中天,能够成为他的助力。可是等他成名了,又开始觉得我妈是个女强人,跟她生活在一起太窒息。其实无非是知道自己借了邵家的光,所以在我妈面前,总觉得低人一头。”

  他自觉头已经抬起来了,不需要再敷衍妻子和女儿,才会那样放肆。

  现在要他回过来对邵沛然这个小辈低头,求她去帮他的忙,等于承认这么多年,他依旧需要依靠姓邵的,林鹤之怎么能接受?但凡有一点办法,他都不会来的。

  不过,如果真的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的面子也不是放不下。

  男人的面子……真可笑。

  “那你觉得他去哪里了?”贺白洲又问。

  “好了。”邵沛然无奈地看着她,“他去哪里,想什么办法,暂时都跟我们没有关系。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

  贺白洲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就收敛了思绪,认真吃饭。

  ……

  林鹤之现在在哪里呢?

  他在S市城郊的别墅区。这个地方才刚刚建成没几年,几乎整个S市的有钱有势都在这里买了房子。林鹤之本来也想买一栋,这样近距离接触,自然更方便拓展人脉。可惜他想买,人家不愿意卖。

  许乘月倒是在这里买了一栋别墅,林鹤之听邵清然提起过。

  这栋别墅是她特意为邵清然买的,因为这里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而且别墅区彼此之间间隔较远,也不用担心练琴的时候会打扰别人。所以邵清然若是想要闭关,最有可能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林鹤之虽然没去过许家的别墅,但这里是来过几次的,参加一些名流举办的宴会。

  因为是熟面孔,所以当他的车在别墅区门前停下,保安也没有赶人,而是上前殷勤地问他找谁,并且主动帮他拨了邵清然家的内线电话,告知有客来访。

  邵清然其实知道许乘月要做什么。

  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在知道林鹤之可能出事之后,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可能会连累自己,而是该怎么样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这话她没有说出来,但许乘月应该猜到了。

  她没有要求邵清然一定要跟自己站在一起,而是把她送到了这里。

  说是闭关,但邵清然现在怎么可能有心思弹琴?

  她一时回想起小时候对邵沛然的那些羡慕嫉妒恨,一时想到这些年来林鹤之对自己的嘘寒问暖,最后又想到那天,林抒晚登上灯光璀璨的舞台,在公众面前演奏曲目……

  乘月说得对,抢来的东西,总归不是她的,早晚会有失去的时候。

  贺白洲是这样,老师也是这样。

  但也许是惯性使然,她就是会忍不住想,现在他已经什么都没了,如果自己伸手拉他一把,是否以后,她就会是最重要的那一个了?

  可是,理智清楚地告诉她,不会的。

  邵清然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林鹤之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对他来说,世界上所有人只分可以利用的和不可以利用的,有利用价值的和没有利用价值的。邵沛然是这样,林抒晚是这样,她难道就能例外吗?

  她以为是自己争抢到了他的注意和关爱,焉知不是他看中了她的利用价值,所以才会接纳她?

  至少,在她认识许乘月之前,林鹤之待她远没有现在这么热切。

  乘月,乘月……

  这两天,邵清然独自住在这里,回头审视她和许乘月之间的这段关系,才恍然惊觉,自己其实并不了解许乘月。她以为许乘月只是个被她的手段迷住的人,然而事实证明,许乘月早就将一切看在了眼里。

  她说的那些话很动听,可是邵清然越是看不清她,就越是不敢相信。

  不过……从她听从许乘月的话,住到这里来的时候,或许心里就已经隐约地做出了选择。她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她希望那是真的。

  邵清然渐渐不再去想林鹤之,只想着许乘月。

  就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保卫处的电话,说林鹤之来访。邵清然怀着一种奇妙的心理,来到了门口,与林鹤之相见。

  看到他的瞬间,邵清然发现,他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中那个风度翩翩、光芒万丈、才华横溢的美男子,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狼狈的中年人而已。

  他看着她,脸上带着一点讨好的笑,亲切地叫她的名字,“清然。”

  邵清然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他。原来一旦滤镜碎了,他也就只是这样一个人而已。甚至会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从前究竟是为什么会拼命想要得到他的喜爱?

  原来当彼此的地位逆转,他站在那个要求她的位置上,看起来是如此的……索然无味。

  以前她是这样讨好他的吗?记不清了。不过,这样子可真难看啊!

  “老师特意过来一趟,有什么事吗?”邵清然说,脸上带着纯真的笑意,就像她一贯以来在林鹤之面前的模样。

  林鹤之轻轻叹了一口气,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难处,“清然啊,这么多年来,老师待你不薄吧?现在老师遇到了困难,只能找你帮忙了。只要你跟许总说一声,事情很简单的。”

  “可是公司里的事,乘月从来不让我管。”邵清然苦恼地皱眉,“老师你怎么不自己去找她?”

  “……”林鹤之气得想吐血,“我已经找过她了,但她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肯帮这个忙。但你只要你开口说一句,肯定就不一样了。她是一向不会拒绝你的。”

  “我知道乘月对我最好。”邵清然甜蜜地笑了起来,“但是这样,我就更不好意思跟她提要求啦,我不能让乘月为了我为难。老师你这么厉害,有很多好朋友,为什么不请他们帮忙呢?”

  林鹤之半辈子的老脸都豁出去了,才在邵清然面前说出求助的话,自己那些朋友都联络不上的事,他怎么说得出口呢?只好打了个哈哈,再三要求邵清然帮忙。

  但邵清然在装傻这一点上,简直是炉火纯青级别的演技,反正不管他怎么说,都完全是听不懂的样子。

  林鹤之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除了在心里女生外向,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倒是想要用邵清然的前程威胁一下她,可惜现在他说话已经不管用了。

  软话硬话都说了一遍,她却从始至终都在装傻充愣。林鹤之最终也没有耐心了,只能咬着牙告辞离开。

  邵清然站在原地挥了挥手,目送他远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放下了几十斤的担子,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别人先放弃我,是我主动放弃了他。

  原来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甚至会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从前究竟是为什么会拼命想要得到他的喜爱?】

  是为了姐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