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134章 一雨一世界

  从第四道防线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炮火轰鸣声,学者的风筝线剧烈抖动,随之他后撤出第四道防线,身体上浮,犹如战斗机穿梭向云霄——雾气被跟着卷入,像是一颗要往天上拧去的螺丝,在学者身后拧出一道粗壮的云卷,咆哮着直冲学者而去。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防线……我注视着天空中的云,犹如海洋倒转在天空,时刻准备出击。

  在皇帝的掩护下,绝大多数人都冲破了第三道防线。

  机器巨兽被黑色虫潮托起,淹没,七条腿都被吞没了,无数小虫好像水流一样贴着机器往上流动…… 皇帝张开双手,身体猛然下沉,垂着头,双角向前,似乎随时要发起攻击。

  然而皇帝只是沉稳地坐下,在坐下这个动作的同时,自她所站之地张开金色的鳞片,组成黑色与金色的王座,她稳稳坐下,我忽然不敢正视她。

  她开始统治机器巨兽,她发起命令,每道命令都耗费着权威的信与无穷想象和计算力。

  “起。”

  皇帝下令。

  本该是个死物的巨兽似乎忽然活了,我从头顶的大海的倒影中看见它睁开了一双漆黑的眼。我所站的头顶忽然多出无数道关节,机器巨兽扭曲起来,四方的尖角变成优雅的弧线,伤痕累累的背部耸起,仿佛皮下包裹着筋肉与血脉,七只脚被断掉三只,虫潮在巨兽的怒吼下散落在地,被从腹部喷出的火焰燃烧。

  但另外四条腿上仍然攀爬着无数的虫潮,被摔落在地经过火还存留的虫子汇聚起来,天空黑压压一片,化作有着锐利的喙的群鸟,展开翅膀遮蔽着一半的云。

  群鸟飞向皇帝,皇帝始终略微低垂着头,双角让她显得沉稳,勉强扣好的衬衫被虫潮扇动的风撕开,猎猎飞扬的衣角被虫潮撕去。群鸟飞到头顶就散落一地,就像洪水来临。

  我在虫潮中运用想象来抵挡,但虫潮代表的计算力太多,护盾直接被击碎。

  这可是针对皇帝和机器巨兽的计算力啊!而我的想象力大部分都在云中。

  来吧,我要——

  咔——

  我身下忽然飞来两道光翼,铲我起来,我趁机击退着跟上来的虫潮,目睹皇帝被虫潮淹没。

  “陛下!”我大喊着,一闪身,学者出现在我身后,风筝线被割断了,他跳到了光翼上。

  在光翼之下又复制一层,忽然亮在半空中。

  “集合!”学者的声音从光翼中亮出,然后伸出无数细丝探向风筝线失常的人。

  在巨兽的头顶,皇帝的黑金王座从虫潮中破出,皇帝下令:“装甲。”

  在半空中,我看见巨兽载着所有人奔向第四道防线,与此同时,它展露出本来的形状,它是一头牛,双角锐利无比,刺破迷雾……它浑身上下却开始翻起金色的鳞片,鳞片压碎还在巨兽身上的黑色小虫,金光大放。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妖,带着无匹的威严冲入第四道防线,我被紧跟着拖入雾气一线,我极力牵着大家的云海,身后飞过无尽的黑色小虫。

  “下雨。”学者说。

  “什么?”虽然我在问,但我仍然开始了行动。

  “我们的想象力都枯干了……现在用的都是已有的想象,很容易被解析,打不动。”

  第四道雾气骤然被撕碎了,黑金王座将皇帝紧紧镶嵌在巨兽背上,从巨兽的身体各处钻出刚集合回来的人们,学者和皇帝的状态都不太好,面色苍白,眼窝深陷,拽着风筝线还在努力的人都像是生命垂危,但都凶恶地看向第五道防线。

  天际的云海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带着大地一起颤抖着。

  第五道防线似乎还不太近,现在巨兽顶碎眼前的零星虫子,皇帝似乎在休息,巨兽放缓脚步,身后展开三十多道巨炮,轰击我们走过的地方,时不时溅起密密麻麻的虫尸…… 但这里的虫尸不是实体,连黏液也没有留下就闪了闪,消失,好像我路上见到的城市。

  我看见霞落山的黑色水晶大放异彩,唯独朝向天空的闪电显得极为微弱。

  我的想象力不够我去多想这些了,我要开启云空间,放下最后的未知想象力。

  风暴忽然止息,好像有一双手,安抚了大地。

  云忽然愤怒地咆哮起来,血红色的天被洁白的云遮蔽,天不甘心,歇斯底里地落下血红色的光,被云咆哮着淹没。

  开始下雨了。

  一开始一滴,两滴,落在我的脸上,却没有蒸发,没有消失。

  机器轰然冲入第五道防线,学者大喊所有人撤入机器内部休息。

  光翼折叠,我、学者、皇帝,三个人站在机器头顶,被雾气淹没,雨滴好像落不下来,四周的雾气粘稠得像浆糊,粘在身上就抓不下去,这里没有虫潮,只有白色的雾气。

  细看,白色的雾好像一张张网粘合起来,机器好像跳入粘胶中,速度陡然变慢,我们三个被缠裹着,喘不上气。

  这时我看见学者的光幕仍然拼命记录着一切我看不懂的数据。

  我身上的那两滴雨从脸颊滴落,好像眼泪一样,顺着淌在我的喉咙处,脖子的白雾好像被烫到了,尖叫起来,四下散去。

  这就是,未被解析的想象力。

  哪怕它没有奇形怪状,哪怕它只是一滴雨。

  我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说,一花一世界,在我们这里,一滴雨,就是一个世界。

  为了容纳这么多想象力,我将所有瑰丽的想象都变成一滴滴雨。

  肉眼看,只能看到透明的水珠冲开迷雾。

  但每一滴水,它的倒影都不是外界的反应,它的倒影是它内部的世界。

  一滴雨会有怎样的世界?惨白的没有颜色的雾气世界,群花争奇斗艳,童话世界,杀人狂魔世界…… 每一滴雨都带着不同的情绪。

  淅淅沥沥,雨滴断断续续落在四周。

  这场雨太小了,是那种下起来也不用担心没有带伞,连本书都不必顶,悠哉悠哉晃着脑袋散步的天气,但就是这渺小的雨,让四周的雾气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好像被融化的棉花糖,迅速消失。

  第六道防线是一道半透明的玻璃一般的防护罩。

  淅淅沥沥,还未完全被破解的雨滴顺着机器流着,眼看要落入大地中。

  皇帝不知道下了什么令,巨兽忽然跪坐下来,屈膝抬头,接住了剩下的雨水在双角中汇聚。

  “这个防护罩,是个什么意思?”我说。

  “你知道灵能防护罩吧?这个差不多,这里最为直接,没有技巧,直接用想象力来和计算力抗衡。”

  “这得用多少计算力?”

  “唯一的参照是,和灵能防护罩差不多,强度越高的想象,从浅黄色到深红色,攻击处的颜色越深,就代表离攻破它最近。”学者说。

  “那,我们为什么停下了?”

  第五道防线和第六道防线之间是安详宁静的麦田,巨牛跪坐在麦田中,画面安宁。

  身后的雾气不像之前的虫潮那样还要掉头紧追不舍,只是静静地散落在地,雾气变得稀薄,好像被扯碎的棉絮。

  “因为我们要休息,我们不会受到攻击,我们要养精蓄锐,把想象力最大功率地输出在这里。”学者说完,闭上眼,他闭眼前一刻我才看见他双眼遍布猩红的血丝,他躺倒下来,时不时从衣服中抓出几个黑壳虫子捏碎。

  我只好去问皇帝:“陛下,第一次攻击时,没有这道防线,那么防线里面是什么呢?”

  “是霞落山。”

  “那个要怎么攻破呢?”

  “我们还没有攻破过第一道防线。”

  “那最初呢?”

  “最初我们没有经验,靠近了霞落山,就被判定为第一次攻击了。”

  之后皇帝就没再说什么。

  近距离看霞落山,一股奇异的感觉浮现心头。那巨大的黑色水晶仿佛扎入大地的一颗钉子,扎在这片广袤的麦田之中。黑色水晶上的闪电好像苟延残喘之人的呼叫,短促而激烈。

  在靠近那片闪电的地方是足以遮蔽半个天空的云,我顺着巨兽的尾巴踩在麦田中,不理解其中的意象。这里是…… 天人的世界么?天人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一片岁月静好的地方?主程序在霞落山,涉及到妖族起源……所以这就是妖族率先发现修罗地狱的原因么?



  我胡思乱想着,但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一切都有答案,皇帝不想说,她和学者躺在微风中,我在麦田中前进,试探性地伸手摸了摸防护罩。

  好像摸到了一片水,但是是有底的,我好像一手摸到游泳池最底端,然后再拔出手。

  我攥着一把雨水再次伸进去。

  防护罩泛出淡淡的黄色。

  “如果这儿不危险,那我们每次直接攻破到这里,然后在这里休养生息,最后直接攻击这一道防线不是很好么?”

  学者笑了笑:“这里只有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初始化,面前这道防线会重新变成第一道防线,我们之前无论如何攻不下这道防线,又不愿意再被解析,就会休息五分钟然后撤离。”

  我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害怕这条防线。”

  “是啊,”学者借光翼下来,摸了摸防护罩,“这次真的时间太急了,不然我们要请你给我们讲外面的事,知道的越多,我们就会有更多想象力,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那我们不能休息了。”我看了看光幕上的时间,过去了三分钟,再过两分钟,他们大概就知道现在该撤离了,谁还想打这里呢?

  要知道云还没有用。

  “大家的想象力都用尽了吗?”我说。

  学者说:“是这样。”

  我很不能理解,面前这群人没有绝望的表情,哪怕是“想象力没有了”这样绝望的没有后路的事,也都是平静地接受事实。没有悲壮的气氛,没有感人的音乐,连眼泪也没有。

  学者在记录数据,抱着一丝留给后人的希望。

  皇帝在自己与自己博弈,时刻和自己过不去,眼神阴鸷。

  “一会儿还能撤吗?”我说。

  学者说:“想撤还是可以的,但能跑多远就不知道了。”

  “那你往边上躲躲吧。”我说。

  头顶的云忽然层层叠起,带着所有人为数不多想象力的那片空间好像被我砌起墙来,高耸着,变成一道绚烂的云柱。

  不必下雨了。

  云柱降落在地时悄无声息,所有的雨滴,所有的世界,都靠近了防护罩。

  我听见巨兽的呜咽声,我还看见巨兽中本来在休息的人都探出头来。

  云柱缓缓驶向防护罩——

  我看着霞落山,一直在揣测天人的意图,他们为什么要搭建这个世界呢?世界已经那样不好,为什么在靠近霞落山的地方却是风吹麦浪?既然外来者在这里留不住,那么这绝对是天人设置的。

  这个世界的意图是什么?是囚禁着人们吗?是让人们无尽地耗费着自己的想象吗?

  是绝望地淹没在这里,这真的是监狱吗?

  如果是监狱,为什么在梦之外的世界会闪过生活过的高楼的剪影,为什么会有河,再设置逼真的引力?

  那时,我并不知道修罗地狱的白塔是天人为自己设置的世界,我也不知道那段时间,想象力是天人的通用货币。

  我只是直觉认为……所有的想象都通往一个愿望。

  这么多人的愿望,到底通向哪里?天人们的愿望是什么?

  云柱和防护罩合拢在一起,好像一片湖拥抱一片海。

  防护罩发出剧烈的轰鸣,在它身上闪现出夺目的红。

  想象力果然还算够,让主程序的计算力直接烧到这种程度。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主程序可以用计算力解析想象,那么,想象也是计算…… 那么,我们的想象本身就是这片地方的计算,换句话说,既然我们是程序或者病毒,我们是谁的计算?我们是谁的想象?”

  我知道我的身体不在这里,这里的东西或许是我的神魂还是什么东西,可计算力需要载体,四则运算也得拨个算盘,那我即便是病毒,那我也……是白塔算出来的,我仅指我现在的这个想象力可以被计算的身体。

  那我,也是想象本身。

  我再次把手伸入防护罩中……我刚才伸手,并没有太多感受,是我无法被解析吗?

  我说,来解析我。

  云柱已经没入防护罩,不需要我接下来的想象力维持它的运转。我的双手埋入水流一般的防护罩,想象力投射在自己身上。

  我想象我是被解析的东西。

  身体忽然开始变得非常轻盈。

  我现在是……在牺牲自己么?我不是在毁灭世界么?外面不是有很多事等着我?我为什么会想要这样做?

  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我觉得很辛苦,我很累,往事都浮上心头,记忆好像被捋清楚了,记忆是从和龙老大在落日废墟试图越狱开始的,我记得我们商议,等到发达了就出来把所有孩子救走,管他什么修真界和未来,先救了再说……我记得师父说我是人妖混血,因为作为凌霄,我是可以使用妖能的,仔细想想,我们这批002,就是人和妖的优点结合吧……我记得我拜入师父门下,结识苍云真人,我记得我作为苦厄,莫名其妙地被师父送到山下去找师姐……我记得唐宜见到我,说我眼睛里藏着一个很厉害的奇迹什么的……我记得唐宜在审判厅中和我对峙……

  我想知道……我想知道秘密……

  我好像被埋入水中。

  皇帝迎着我的后脑勺冲进防护罩,拽住了我的胳膊:“符阵师!”

  我好像被敲了一棒。

  “我想出去。”我说。

  皇帝皱起眉头,我笑了起来:“我发现,我们本身,不也是想象么?”

  皇帝忽然笑笑:“人类果然不错,我们早就知道了,但自己整个人被破解了,不就不能知道真相了么?”

  这些人都想知道攻破霞落山到底有什么。

  我说:“我来之前……现在修真界的话事人,就是一个,理事长,他问我想来这儿干什么,我说,因为我不知道,所以我想来。现在我知道了,云想象的计算力不够攻破防线,所以我想试试最大的想象能不能攻破。我想,我们从内部攻破霞落山的话,外面就会知道……恕我直言,我进来之前,早就把天人的事,告诉了全华夏星的人,但是有人不信……我想,让他们看看。即便是,不能攻破,反正是要死了,不如试试最大功率。”

  皇帝说:“懂了。”

  我笑了笑,再次把自己埋入防护罩中。

  然后我忽然感觉到皇帝也进入了。

  防护罩的红色开始凝练起来。

  然后,学者、兔牙、白羽绒、高手、吟游诗人……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进来,我听得到一个个代号的呼喊……数了数……好像所有人都……义无反顾地进来了。

  黑色水晶顶峰的闪电忽然啪一声撕开苍穹,短促的变成蔓延半个天空的绵长线条,它不再断断续续,始终连接着深不可见的天空。

  我好像变成了一条模糊的线条,四周失去颜色……

  恍惚听见了什么人的声音:“太他妈的诡异了…… 地狱……联网了!靠,他妈的连的哪儿啊!”

  我又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到点……冲向了一片看不见的深渊。

  然后——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哭,我啊啊了两声,艰难地吐出音节,想说话,但似乎说不出口,我坐在一片黑暗中,床晃了晃,床头亮着灯,我姐姐在考前复习。

  “哦……好长的梦……”我摇摇脑袋,“姐姐,好晚了,早点睡嘛!”

  我清楚看见我姐姐的笔一下子摔到枕头上,她凝视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姐姐?”

  我姐姐忽然极力忍着情绪,皱着眉头冲我嘘了一下,然后轻轻下床。

  这是高低床,我在上铺,我慢慢爬下去,随着我姐姐的手势走到外头去。

  我妈妈坐在石头上自言自语,我盯着我妈妈看了好一会儿,她也看着我,露出了我很少见到的温和的笑容。

  姐姐说:“苦厄,你……嗯……病好了?”

  我生病了?

  我不太理解我姐姐的话:“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

  “什么梦?”

  我一时说不上来,脑子里乱乱的,我这梦也太长了,各种故事情节交错在一起,我用拳头砸自己脑袋帮助记忆,我姐姐急忙握住我的胳膊阻止我自残:“好了好了,没事,好了就好,快睡吧。”

  “哥哥的病还没好么?”我说。

  姐姐叹口气。

  “他这种病真的很不正常……你能恢复正常我很开心。”姐姐摸摸我的头。

  我哥原来是不正常的么?我总觉得这句话有问题,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了,看看天际泛出鱼肚白,原来我姐通宵复习了么?

  我拉着我姐姐的手撒娇说我想吃小馄饨,很快就把我的梦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