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132章 梦潮

  想象?我像是被突然叫起来表演个节目的小孩,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学者的翅膀黑了下去,伸手不见五指……我拼命睁着眼睛,徒然地瞪着眼……

  可并不是徒然,我在想要看见的时候,四周忽然亮了。

  皇帝就坐在一张红绒的椅子上,这次她披上了一件旧衬衣,只扣了一个扣子,冷漠地昂着头看我,四面八方站着一些人,有人也有妖。

  巨大的机器内部,所有人默默无声,表情都是同一的麻木,似乎是非得运用想象力的时候才会生动起来,否则多笑一下都是对想象力的浪费。

  这是盛大的欢迎仪式?我还没回过神,学者身后的翅膀忽然无限展开,变成布满整个空间的光幕,数据隐藏在第二层,从数据流中浮现出一面倒计时。

  “还有六十分钟。”

  “这个倒计时是什么?”我颇不识趣地提问。

  “还有六十分钟,地狱外的工作人员会在这个时间内搭建好出生点,否则旧的出生点被解析完成,就没有足够大的漏洞可以建起出生点……我们就会无限量折损。”

  “没有出生点……我们都会死么?”

  “对,真正死亡,然后项目就会搁浅,直等到下一批愿意进入的人。”学者擦擦眼镜,并没有多为我解说,他不像个游戏NPC,而是有自己的行动,我却像个游戏角色,看着英雄们不停地走来走去。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极大的震动,皇帝稍微皱起眉头,轻轻敲着桌子:“梦潮要来了,都别被打到。”

  梦潮是什么?

  我看见皇帝四周的人都散开了,皇帝自己站起身,用挂满倒钩的铁链捆住自己,散开的人拽着铁链,将皇帝紧紧束缚在椅子上,倒钩深入皮肉,即便这里是虚拟的,但殷红的血仍然顺着倒钩流出来,我惊了一惊:“这是干什么?”

  “快躲起来!”学者把我的脑袋摁回去,拽着我藏入一处甬道中,甬道外咔哒两声锁上了,没有一丝缝隙,然后我听到皇帝的隐忍的闷哼声。

  “什么情况?”我还在状况之外,我们所在的甬道中有十二个人,现在看起来没什么事,学者解释:“梦潮是地狱世界的某种天灾,我们不知道外星人设置这种东西做什么……陷入梦潮的人都会直接进入沉眠。”

  “可能因为他们失眠。”我随口胡说。

  学者转过脸,想了想:“或许是这样,但是强制让碰到梦潮的人都睡眠,我想,失眠已经成为了严重的问题……要知道,在这个世界,做梦就近似于真实,可以缔造自己的世界,但他们却失眠了,我想,任谁都不会甘心。”

  “或许是睡太久了,谁也不想做梦,然后就会暴动,当局只好强制让人做梦吧,毕竟美妙的东西怎么需要强制去做呢。”我说。

  学者若有所思:“符阵师,你的观点很有道理。”

  其实不是我的观点,是我刚来,什么东西也不懂,没有预设的立场,所以直接跳开他们的思维去假设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们确认这里是外星人留下的白塔,那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么?”我疑惑着,凌霄的记忆可没有这部分内容,学者并没有答话,贴在甬道出口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叹了口气:“这应该就是监狱吧,不然外星人为什么离开?他们的想法真是歹毒,最开始进来时,这里是很容易梦想成真的世界,那这样,谁愿意留在真实世界呢,所有人都在做梦,没有人去探寻真实世界,也不去追寻这个虚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怎么会想要去越狱呢?”

  然后他说:“然后根据你的想法,有些事是说通了的,那就是,能做的梦都做完了,只剩下被囚禁的现实,但是他们还是留下了主程序,让人即便不做梦也必须留在这里,如果不去攻破主程序,就迟早被梦潮吞噬,然后不断做梦,永无止境。”

  他立即在背后的翅膀的光幕上记载下来。

  皇帝发出了难以忍受的痛呼声,但只有短短一瞬。

  “为什么把皇帝捆在那里?不是有梦潮么?她做了梦,这个大机器不就崩掉了么?”

  “因为梦潮必须要让一个人沉睡才会退去,不然会继续寻找还没有沉睡的人。至于为什么是皇帝,因为目前为止,只有她的梦境和想象还没有被完全解析,所以她还可以自己醒来……而我们已经被计算过,相当于已经被破解,即便拿出想象的武器,也只能起到非常有限的作用,所以如果我们被梦潮碰到,如果外面没人把我们喊起来,就会一直在梦中。”

  我想起我刚来的那个梦:“我刚来时,没有梦潮,我也做了个梦。”

  “那个是你无意识自己选择做梦,大概就是不需要梦潮干涉的状态。”

  “那下回可以让我来迎接梦潮。”

  对主程序来说,我所有的想象都是新的,所以我几乎没有被破解,我可以像第一个梦一样,被唐宜晃着脑袋摇醒。

  我很在意,皇帝到底做了什么梦,为什么会发出痛苦的声音。

  而且我也想知道,梦潮是什么东西。

  但学者直接拒绝:“你是新人,还没有应对梦潮的经验,而且你的想象力很珍贵,下次攻击还要你打头阵,不可以提前向主程序泄露你的想象。”

  “新的想象会耗费更多计算力……为什么不多招些人进来?这样一口气进来一百多个新人,一口气用庞大的想象力打造个虚拟帝国什么的,不就能击溃主程序了?”

  学者苦笑,在皇帝沉闷的痛呼声中,他轻声解释:“知道内幕的人少,外面还需要工作人员,进来也是赌博,谁知道外星人到底是什么情况,而且进来的人都不再出得去,因为不能让民众知道外星人的事,以免引起恐慌。”

  我很想说我已经把这个事情捅出去了,舆论已经恐慌完了,开始吵架了。

  但我没说。

  “所以进来就相当于送死——这也罢了,因为参与项目就要知道内情,进来就要和妖族合作,万一妖族留下的资料都是谎言,底层架构什么都没有,最后出去,还要被说是人族的叛徒……愿意放下仇恨,单纯为了探寻未知的人又可能会有家人朋友等放不下的东西,所以能进来的,不是你们这些基本没有翻案可能但又比较厉害的囚犯,就是我们这种想不开,又宅又单身还没什么家人牵挂的人……新人珍贵啊。”

  学者扶了扶眼镜,侧耳倾听,没有听到皇帝的哀嚎,迟疑一下,推开了紧锁的毫无缝隙的门。

  皇帝垂着眼帘,每条链子都如同要吞吃她的巨蛇,肌肉被撕碎开来,她虚弱地睁开眼,此时好像我一拳头就可以把她打死,但皇帝就是有皇帝的尊荣,她就是这样抬着眼,也没有人敢有半点不敬畏,从甬道中出来的人们都向她请安,然后各自归回岗位。

  “你们平时做什么?”

  “休养生息,为陛下的机器增添细节。”

  我不太懂,学者似乎有事急着要走,但还是解释:“比如说,你看见一棵光秃秃的树,很容易照着画下来,但如果是枝繁叶茂的树?结着不同的果子?果树上还有一个蚁巢?每片树叶的纹理都不一样?这样,会增加无关的东西,又不耗费过多想象力的同时,增加主程序计算力的负担。但这些细节能够耗费的计算力有限,我们所做的也就是在主程序探知过来计算的时候拖延一些时间。”

  然后他说:“陛下交给你来照顾,下次梦潮之前我会通过机器内部的广播通知你,带着陛下藏起来,我们会派出一定数量的人进入梦潮,然后去唤醒。”

  “为什么之前不能用这种方法,互相轮换着顶替梦潮呢?”

  学者没有再答复了,答复的是皇帝,她说:“因为意志力,我们不愿意做梦,因为做梦往往顺着心意,人都是懒惰的,做梦久了,即便被喊起来,也失去一定程度的对抗主程序的意志,所以如果可以,一般都是我来对抗梦潮。”

  “那您的意志力很强咯?”我解开皇帝的锁链,双角内敛的黑色光让我有些畏惧,强健的肌肉也渐渐收缩舒展,她站了起来,扶着我的肩膀。

  “因为我的梦痛苦,所以比一般人更容易醒来。在梦里我也往往逆着自己的欲望行事,所以才一直没有被破解,至于意志?这里就没一个意志薄弱之辈。”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用最小的想象力对抗主程序有一定技巧,现在是新人培训时间……”

  皇帝抬头看了看光幕上的倒计时五十分钟,眉头一皱,机器再次晃动,似乎在赶路。

  “我们所在的这层虚拟世界具象的世界是华夏星,但是梦没有边界,你在梦里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在华夏星所得到的经验,这就是想象力有限的原因之一…… 我也会迟早被破解,现在的经验不一定有用,你听听就好。”

  “如果之后有时间,我想听一听妖族的历史,就是,关于发现白塔的事。”

  皇帝瞥我,然后笑笑:“可以。”

  老实说,虽然我是凌霄,可以和鹰妖小金称兄道弟,也可以和妖狐希夷胡说八道,但是,我还是有着普通的人族情感,对普通的妖族,我可以产生同理心,可对这位臭名昭著的,奴役人类到令人发指的境界的妖皇,我还是没办法想象——

  尤其她温和但有些冷淡的笑容,这种大姐姐的表情总让我想到我师姐,我心里羞惭地想,师姐的消失我还没有解决办法,也没报仇,就来了这里,还对着敌人联想到我的家人。

  “您说吧。”

  “在修罗地狱的梦境中逼迫自己醒来是很难的,因为这里的梦境就像是顺你的毛,什么东西都顺着你的心意,所以你很难对梦里的世界产生怀疑。”皇帝和我边走边说,我尽可能地让自己不要落在后面变成小跟班的造型,语气尽可能平缓,尽量不露出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但是如果你的心是矛盾的,那么,体现在你的梦境中也是如此,你想要的这一面,和那一面会互相对抗,这时你的机会就来了,梦境的矛盾会逐渐让你发现其中的逻辑不通处,但是这时必须有人推醒你。”

  “为什么是人?不能被车撞……什么的么?”我皱着眉头思想其中的原理。

  “我说了,这里的梦是顺着你的毛,你做梦,就是享受你想要的东西,你自己,作为一个没人阻拦为所欲为的人物出现在梦中,但是如果你想要的另一种东西和现在完全矛盾,但怎么实现呢,你不能又实现自己是壮汉,又实现自己是小猫,所以这一种欲望会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她代表和你不同的立场,但她本身是你,这时候你想要的两种或者多种东西会碰撞在一起。”

  我想起唐宜抢婚的梦,当时修真界前辈们都在,但没有人阻拦,就是因为梦里的唐宜也是我自己,所以她可以突破我们山的防护大阵,直接把我带走。而我自己的那部分留在山上结婚啊看着师父师姐都活着的安分守己老老实实的想法被打败了,剩下不接受现状的事实。

  我理解了这个概念:“我要怎么做?”

  “你要强化自己的矛盾,就是说,在你不做梦的时候,你要时刻去站在自己的反面,想象自己如果是自己的敌人,会怎么做,并且你发自内心地打倒自己厌恶自己,与此同时你要再回到自己,深刻地爱着自己,确信自己所做的是对的。”

  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然后,挂念一个人。”

  “诶?”

  “如果你梦中映射出的那个代表你对立面的人对你不重要,那么当梦潮足够强大时,很可能是你直接扼杀了对方,而不是对方摇醒你。”

  “她的现实立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从灵魂深处相信,她就是你的敌人,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你只有这一个敌人——这样,当你在做梦时,你会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对立面投射到对方身上,两方博弈,她就会摇醒你。”

  我默默无言,我竟然无形之中掌握了对付梦潮的技巧么?

  “这样,你可以延缓梦潮对你的侵袭,在有限的想象力内耗费主程序更多的算力。”

  皇帝说完,看我若有所思,稍微顿了顿:“接下来说梦潮不来时,也就是清醒状态时,如何运用想象力,就是编故事,或者画画,就像在你脑海中,构造一个足够庞大的,对主程序来说非常陌生的世界。”

  “陛下,你的对立面是谁呢?”我的思维还停留在上一个问题。

  皇帝笑了笑:“我的对立面是我自己,映射在人身上,也是我自己。皇帝的敌人只能是皇帝,但这天下,只有一个皇帝。”

  “我不太明白。”我笃定地看着皇帝,大概懂了什么,但我一定要问。

  皇帝一定看得出来我听懂了她所教导的东西,眼神显然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说:“在我即位时,我意识到国内人与妖的矛盾已经到了一定会战争的地步,我想对人类说清楚白塔的事,号召妖族贵族不再奴役人类,认清数量更庞大的人族或许才是解开白塔之谜的关键的事实。但那时,如果改革,我触及贵族的利益,我就不再是皇帝,那我就无法去解开白塔的秘密。”

  我稍微顿了顿。

  “在我倾尽国力透支国库和贵族支持来研究白塔时,我意识到,人族的革命已经打到了上央城,再这么坚持下去,我的帝位就不保了。但我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白塔的秘密。”

  “在最后退到白塔前的战斗中,我说我是皇帝,天子守国门,我来垫后,但是也有一个声音说,皇帝是妖族的希望,皇帝在,王朝就在,我应该退到后方,直接躲起来。”

  “在我刚开始研究白塔时,我就用我的对立面打倒自己,我同情人族,不,有一个我不同情,杀光他们;我是用计谋杀害哥哥谋求帝位的女子,我不是什么皇帝,不,我就是皇帝,不是什么女皇,是尊贵的帝王;我拼命研究白塔的秘密,就去想,不,我去享受好了,在梦里我光复王朝,我永远都是皇帝。”

  皇帝声音淡淡的:“如果你强大,你就逼自己弱小,如果你温柔,就逼自己凶狠,直到你变成自己的反面,然后从你的反面变回现在,最后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这种剧烈的矛盾导致主程序无法破解你的意图,而你也不清楚,但你还要保持清醒,这就是痛苦,我的每一个梦都是自戕却不得死,温柔却害死人,杀人却害自己,只有这样,无论现实还是梦,你都觉得这一切都充满逻辑不通的地方。”

  “这很痛苦,所以我要你思念一个人,这样,在你清醒的时候你还有可以留恋的东西。”

  “那你的想象是怎样对抗主程序的呢?”

  “情绪。如果你想象一个结构复杂但是冰冷的机器,主程序很快就会破解成功,但如果你想象一个真实存在的疯子,它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么,这个疯子反而很不容易被破解成功。”

  “比如学者的光翼,从结构上说,它很容易被破解,但是学者为它赋予了情绪,学者说,它要向往飞起来,他到现在都坚信他的光翼有着飞行的梦想……不过就在上次,也就是第六次攻击霞落山时,主程序还是破解了这份梦想,但情绪的确会让计算力提升…… 但与此同时,你的想象力也会渐渐枯竭。”

  “情绪是一个桶里的东西,十分有限,所以我们都没什么表情,尽可能地将自己的情绪,都投入到自己的想象中去。”皇帝解释清楚,我听得明白。

  我说,要有光,只是光客观存在,它没有情绪。

  如果我说,要有光,它温柔地普照大地,春天的嫩芽在阳光下发芽抽枝……

  我就必须付出同等的温柔的心情。

  我还没呵护出那一株嫩芽,机器又晃动起来,光幕上的倒计时下,忽然跳出一行字。

  疯子,剪刀,枕头,半导体,团灭。

  “断后的四个人没了,”皇帝脸上没多少表情,“符阵师,你现在会想象了吗?”

  “会一点。”

  机器内的广播忽然传出学者的声音:“陛下,主程序发现了我们,但陨石还没来,梦潮先来了。”

  第二波梦潮!

  皇帝还在虚弱中,学者突然说:“该死!已经来——”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皇帝做出了反应:“符阵师,躲起来,这波梦潮强度很高。链子别栓了,我梦里杀人的时候你记得躲。”

  我回头跳入之前学者带我躲闪的甬道,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我看见甬道中一个正在给管道增加铜绿色的小妖族刚刚昏了过去,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还轻轻用尾巴扫了扫身上的灰尘。

  面前什么都没有,但仔细定睛,却看得见半透明的水母游动在看不见的深海中,无色无味,也没有实体,静静地浮在我的眼前,伸出了一条触须,点在我的眉心。

  困意好像一床被子卷裹着我,把我铺在虚幻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