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130章 死得其所

  “苦厄,你有什么要说的?”交通局的主审官再次重复。

  我简单回顾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流云千里图在我后背展开,它遮住了大半身躯,而我扑在唐宜的身上,鹰妖的自爆只让我休息了一段时间。

  我本打算直接回应的,然而记忆之树此刻非常不厚道地提醒了我几件事。

  流云千里图虽然是所谓的神器级别,但是它只是一个嵌套多层的五级符阵……

  是我画的。

  能够收纳妖族完全是因为这是化神级别的东西…… 它本身的材质并不能抵御爆炸。

  也就是说,我一直以为是流云千里图保护了我,实际上还是我自己的体质特殊。

  没有直接格杀我的,就杀不死我。

  我看向台上的傅警世,没有说出谎言,他知道流云千里图的作者是我,或者说是凌霄,它不能抵御爆炸,我很怕他忽然起来揭破我的谎言。但实话不是现在说的,所以我低头:“暂时没有。”

  傅警世戴上眼镜,好像困得不行立马就要在众目睽睽下打个盹睡着,脸上写着“审讯什么的真麻烦啊”的表情,他就用这幅表情盯着我,轻轻敲了敲桌子,翻了两三页档案:“当时记载了有一件叫做流云千里图的神器,据说是凤吟山的不传之宝,这件神器抵御了一大部分的爆炸,所以驳回唐宜所说的这件事证明苦厄体质不同寻常的条件。”

  是护着我的?我略一思忖,没说什么,敲着膝头。

  唐宜退后,第二位证人上来。

  那是一位记者,播放了新品发布会现场我被鹰妖小金带走之前的视频,我对着唐宜大喊,我就不该派人保护她十六年。

  “多方调查之后,我们确定苦厄今年的确只有十九岁,按照这个十六年的逻辑,那么她三岁的时候就是自由党领袖了?我想不太可能。所以我认为是夺舍,一个修魔者夺舍了苦厄的身体,以正统门派弟子的身份活动。”

  我没说什么,这件事我稍后会交代,但是我看着唐宜的表情,我总在期待她要在审判厅这个茶壶里下什么饺子。

  对外直播,天人教的祭司还有什么后手?

  她来这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如果我是唐宜,我创建了一个宗教,现在我的好朋友苦厄建立的自由党是我们天人教眼前最大的拦阻——

  我可以想出好几种办法。

  比如我对教徒们说,自由党都是堕落的子民,是一个什么魔鬼的扈从,反抗来自至善至圣的天人们的意志,呼吁大家一起感化这些不懂事的子民回到神的怀抱中。

  比如我得到了天人的支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知道的天人没有完全给她砸下自由党的资料让她为所欲为,但是她可以从天人那里得到一些资源,比如华夏星完全没有的东西,用各种东西来证明天人就是最棒的。而她目前为止只戳了几位大佬的童年旧事让几位大佬皈依,完全没有抱紧天人这条大腿,这样人都到了我这里,自由党还是白手起家一穷二白,拿什么和我斗……她现在这样煞有介事地针对自由党,反而让人觉得自由党牛逼。

  我都能想到的东西我不信唐宜想不到,但是她的确在公众场合污蔑我是她杀父仇人,给我尽情地泼了脏水,我也不能幻想她在为我好,只能期待她在我看不见的维度上有与众不同的手段。

  能直接戳了我的肺管子的那种。

  所以我把大招都攒起来,就像打牌一样我习惯把最大的牌留到最后,然后一口气炸完。

  第三位是霞落山修真处代表。

  “当时苦厄就像变了一个人,拔出刀,捅进了唐宜道友的腹部。”

  第四位是青龙城寨人。

  “我看见她在下区食人旅馆那里打工,她哄骗人进去,然后把人吃掉。”

  交通局高层皱眉:“吃人的旅馆?治安官……”

  治安官咳嗽一声:“青龙城寨都是凡人,黑帮众多,历史复杂,情况比较复杂,治理有难度。”

  交通局:“所以的确在上央城出了这么明目张胆的吃人的事?”

  傅警世打断了两人的争论:“苦厄,你还是没有什么要说吗?”

  我起身对四面八方微微欠身行礼:“请继续。”

  然后坐回。

  还是没有什么有力的证词。

  我如果是被夺舍的事实成立,也不能证明夺舍我的人就是修魔者。

  我捅了唐宜之前,唐宜用枪对准了我,我可以说这是私人恩怨,不能说我是修魔者。

  青龙城寨我最多是个帮凶,而且最要紧的是,治安官说了,青龙城寨事情复杂,如果要深究,又要伤筋动骨,这条证词肯定会被略过去。

  都不是我的罪状。我的罪状只有一条,那就是吃了火纹男几口肉,直接导致他死亡。

  虽然前几条的铺垫对直播来说很有效果,铺垫出我是个罪大恶极的人,堕落得有理有据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观众的情绪也不会得到释放,他们只会觉得:“就这?”

  要知道这些事虽然大,但他们不是当事人,必须是足够惊爆眼球的事情才能够让他们产生情绪上的满足。我做过主播,我了解我的观众,他们不够理性,被部分事实牵着走,但是如果说一点情绪就可以牵着他们走,那就错了,能无缘无故牵动起他们的情绪必须是深刻入骨的。

  某种时候,在灵网上窥探修真者日常的凡人也并不是想知道个对错,他们就是想看情绪的碰撞,网络建造了一个个虚拟的人格,这些人格并不只依靠电能与灵能生存。

  更多时候他们需要用情绪饲喂。

  接下来又有一些差不多的不痛不痒的证词,我看见唐宜翻出了那本日记。

  只有这个是有用的。

  唐荣泽生前名声不错,我不能直接说他为天人办事,因为一旦涉及到我的立场,这就是侮辱死者了。

  这就意味着我即便是说事实,也要挑着说一部分。

  唐宜作为证人第二次上来,她款款起身,我微微坐直。我瞥见傅警世擦了擦眼镜,场内不耐烦的观众与热汗淋淋的审讯官身上都发酵出一股难言的期待,好像一团粘稠的雾在我们之中。

  我们都知道唐宜的证词才是最能激动情绪的,因为我们是朋友,她爆料最可信,也最残忍,观众一边骂她一边骂我,双倍的快乐中诞生一审的审讯结果。

  唐宜身后好像被扫帚扫净,只剩下她自己的衣摆拽着影子,步伐沉重地走上证人席。

  “父亲的日记我已投放到光幕上,如各位所见,日记直接表明了当时苦厄使用撕咬人肉的方法杀人,日记已经经过核查,并无作伪,而这是父亲的私人日记,不存在他自己要对自己撒谎的可能。众所周知,修魔者就是用同类的身躯汲取灵能的残忍方式来修炼,比如吃人肉,喝婴儿血,要童男童女祭拜等,所以我倾向于认为苦厄她……”

  我心里升起了异样的感受,我皱着眉头看唐宜,她沉吟一下,看向了我。

  什么意思?看表情掏证据?这可不是打牌,看我臭着脸猜我牌都不好,那我要是表情轻松她还能出个王炸来震慑我?

  此时此刻我意识到了,唐宜似乎也在隐藏着某些事情。

  她完全可以把之前那个证人说我捅她的事情添油加醋借题发挥一下,这样我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恶魔了。

  我做好了坐牢的准备,即便我有理由,但我的确是吃了人家的肉吞进肚子里消化了,所以我不否认,坐多少年牢都可以,我死不了——重要的是道心安稳,而日子还很长,天人在华夏星活动几千年了,就我这几十年等不了?

  于是我迎着唐宜的目光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笑容比歇斯底里体面。

  她忽然也笑了一下,低着头:“我的证词到此结束。”

  她没有说她认为我怎么样,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空白。

  在别的法庭上,这是不允许的,但这是对我的审讯,她可以这样。

  “苦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傅警世终于看向我。

  管他傅警世打算干什么呢,呆瓜没和我说的计划一律认为不存在。

  “我不喜欢博苦情,我就一件件说起,长话短说。”我起身,面向晶眼,长时间的直播我已经不再像当初一样畏惧它了,甚至我感觉我比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直播的规则。

  “我来讲一个故事,但是不会很长,抱歉,我交代我的罪行。所以允许我说完。”我举起手,得到三位主审的认可之后,我点点头。

  “大家都知道,当今修真界,修为最高的是元婴巅峰,在古修时期,元婴之上的化神、分神、合体似乎只存在在理论之中。但是我要说,”我顿了顿,“在几十年前,修真界是存在一位化神的。她的名字叫凌霄……”

  “正是在下。”

  现场旁听观众不顾审讯秩序,直接发出了嘘声。

  “华夏历99年,我七岁,我师父玄术收养了我,教导我修真。长期以来,我与师父一样,不怎么在世人面前露面。大家不要再嘘了,有关这部分证词,苍云真人可以为我作证。”

  搬出苍云真人,全场立即安静下来。

  “在我年轻的时候,我选择四处游历,和我的朋友一起,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在我元婴巅峰时,我遇到了传闻中的天劫。那是一颗巨大的火流星,只朝着我来,在我离它很远的时候,我的朋友说,我们一起去看看天劫什么样,死也死个明白。”

  “我们三人飞上高空,发现那颗火流星,是一种蛋壳形状的飞行器,里面藏着一只沉睡中正在苏醒的鹰妖——我们的运气实在很好,那只鹰妖正在衰弱的时候,所以我们劫走了这个天劫,因此,也就知道了天人的事。”

  “具体的细节和本案无关,总之我和朋友们对此事很在意,我们建立了自由党,一起研究天人的秘密。”我越不说,公众越会好奇,但是我就是不能开口,得让公众自己追问出答案,才觉得是真的。

  而我说了,就像是在洗脑一样,他们会抵触。

  “之后我突破到了化神,化神的特征就是,可以主动选择神魂与身体分离。因为某些原因,我的身体陨落了,但是我的神魂还在,一直等待了许久。”

  “我师父玄术,年轻时曾经去过天人的地方,回来时,手上抱着一个婴儿。那个孩子活到三岁的时候就因先天原因夭折了,师父把她放在培养皿中,找到了我的神魂,将我的神魂放在这孩子的身体中,就是大家看到的,逐渐长大的十九岁的苦厄。”

  “先前我说,我派出人保护唐宜十六年,是因为在我还是凌霄的时候,我也去过天人的地方,在那里,我看见了唐荣泽道友,他那时还年轻,抱着一个婴儿,我很担心婴儿的安危,于是派人保护她。那就是唐宜道友了,没错,唐宜本人就是天人,和我现在这具身躯一样。”

  观众一片哗然,好一会儿才平息。

  “因为我的神魂太过强大,所以沉睡了一部分,导致在我十六岁以前,我只有一部分记忆……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去青龙城寨直播,然后,有一个黑帮在错综复杂的下水管道中发现了一座巨大的藏书阁,藏书阁中会有什么,他们并不清楚,但不知道看了什么三流小说,觉得其中一定有宝贝,或者说,有看了可以学会修真的书籍。他们长时间研究,猜想修真者可以打开大门,于是绑架我到下水道,逼我打开大门。”

  “然而我并不是修真者,即便曾经是,现在这具身体也没有灵根,没错,没有灵根,即便我吃人肉喝人血,都没有容器可以容纳灵能,所以说我是修魔者的一切指控都是错误的。”

  唐宜略抬眼睛,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继续,我不是修真者,那时我的记忆也并没有苏醒,所以我拒绝打开大门。然而这个黑帮觉得我不配合,料想四下无人,于是决定强/奸我,抛尸那里。”

  我看见唐宜攥了攥桌角,我想了想,微微一笑:“然后我自我防卫,抑或是愤怒冲昏了头脑,我反杀了,我的身体异于常人,有力气,有防御,这都是因为这是从天人那里得来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懂。总之我在愤怒中,打开了藏书阁的大门。”

  “诸位一定会觉得我在胡说,既然我不是修真者,为何能打开大门。因为建造这个藏书阁的人是我本人,是那个凌霄,藏书阁并不会为修真者开启,而是放到千年万年亿万年后,做我们文明的墓碑。”

  “至于我说,我们的文明,则是我和朋友们有趣的发现,哦,对不起,我跑题了。总之我进入了藏书阁,恢复了相当一部分记忆。但是我也被锁在藏书阁中,长达两个月,滴水未进,直到某天,门外有人,我打开门,看见了唐荣泽和他的朋友。”

  “这是须弥空间,我用它的权限打开藏书阁,唐荣泽并没有看到我。然而我却认出他的朋友就是黑帮的老大,我怒从心起,又加上胃中空空,兽性大发,撕咬了他,但当时他没有死亡,他被唐荣泽带走,而我也被他带走。个中细节,我不说了,唐院长算是好人。”

  我每次到关键时刻我就藏着不说,但主审官又说不了我什么,我的确是每句话都在回应对我的指控而已。

  “然后我出来后,唐院长被我吃人的表现吓坏了,但是出于我和唐宜的友谊,他放我一马,但是回去之后申请了通缉令,我被通缉时,进入青龙城寨下区,被那个旅馆收留,至于说吃人的事,有,但是我没有吃,这个我没有证据,诸位自行选择信与不信。”

  “针对我的指控,我已经回应完毕,我认罪,我伏法,愿意接受惩罚,可我不是修魔者。我的确杀了人,吃了人,各有原因,但罪无可恕。至于我讲的这个事,大家信与不信,自己分辨吧。”

  我把所有细节都留给接下来自由党的训练营,想要知道真相的人必定会关注那边。

  当自由党说,我们来告诉你们真相——即便对自由党不齿,也想看看自由党到底怎么说。

  然后我摘下了须弥空间的戒指放在面前:“藏书阁的钥匙放在这里了,里面的确有我们全文明的典籍,我的符阵学就是在其中学习的。”

  放下了他们也不能用,在研究之后最后还是会来找我,这是我的一道保命符。

  而且强调了藏书阁的信息,一定戳中不少人,典籍与知识谁不喜欢?落日废墟一片遗迹都抢手得不得了,何况直接的知识堆呢?

  之后,无论任何人询问我什么,我都微笑着保持沉默。

  因为我在镜头前讲了个惊世骇俗的事,而且直接认罪伏法,一看就是我自由党预谋已久,所以之后的三次审问没有再现场直播。

  他们也意识到舆论如同笼子里的野兽,放出来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疯。

  现在的社会舆论乱糟糟的,天人教的拥趸,自由党的支持者,理中客,商人,学生,凡人,修真者,散修,门派,学院,旧势力……

  既然舆论对我不利,那我搅浑一池子的水,让舆论对谁也不利。

  在所有人的赌桌上摸了一把,当人以为我要坐在桌子前开局的时候,我又站起来,把自己送进监狱。

  让自由党明确的活动变成混沌中的一束光,管它是不是真理,总有一处明晰的东西。

  而唐宜正在那段时间系统性地整理出了天人教的教义,让我感觉修真局审判厅中,她似乎没有真的打算把我送进监狱…… 有点儿笨。

  最后一审,判决我故意杀人罪和寻衅滋事罪,但是认罪态度诚恳,判处十七年有期徒刑。

  但是赌徒心理忽然作祟——

  我们这座山的人总是在关键时刻就冒出点儿赌性来。

  而且我牌桌都砸了,还担心砸得不好看么?

  委员会的审判中,我站起来把桌子砸了个稀烂。

  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连理事长本人也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到了他的审判桌上,踢飞了他的茶杯:“你们这是什么判刑!我可是吃了人啊!”

  然后我拎起老头的胡子,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

  当然理事长功力深厚,在我动作刚起的时候就已经把我擒住了。

  我高呼起来:“妖狐万岁!妖族和人族大团结万岁!”

  没有直播,所以他们开了很长的会。

  被捆仙索吊起来的我等待了十七个小时,等到了我的判决。

  四审最终结果,判决我……去修罗地狱。

  我倒要看看,唐宜想让我去的修罗地狱,有什么妖魔鬼怪。

  我松了一口气,理事长目光凝重:“你想去那里?”

  “我可是恶魔,去修罗地狱才是对我的认可。”我被倒吊着送入秘密的灵能梭车的时候还在这里信口雌黄。

  理事长双手背后,皱起眉头:“你没有符阵,你不怕死吗?”

  “死得其所。”

  “好一个死得其所……”他沉思片刻,“把她的乾坤戒还她。”

  转头问我:“你知道修罗地狱是什么地方么?”

  “不知道,所以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