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129章 审判现场

  我有要做的事,唐宜也有。

  她的事好像是牵在我的事上的嚼环,我任由唐宜这只敌对意味分明的手,牵引到被宰杀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断开联系,抛弃手头所有的牌,重新开局。

  舆论,公司,友谊。

  “再说,大家手里都有势力。天人教还没有几年根基,现在情况对我们不利,我们掀桌子不玩了,换上我们的桌子。唐宜想铲掉自由党,就得上我们的赌桌,考虑我们的规则。现在你有资格这么玩,得有大佬的觉悟。”呆瓜提点我,我似懂非懂,心里概括为不管唐宜玩什么,怎么针对自由党,我们只做我们的事,不被任何人干扰。

  我还是偶尔会觉得我是需要躲在唐宜后面的那个苦厄,呆瓜让我“掀桌子”的时候我还反应不过来,后来才能理解他说的是什么。

  那段时间,我跟随着呆瓜安排训练营的事项。

  呆瓜,龙老大,和其他人一起共同完善了这个计划,作为自由党公开于众的第一步。

  在此期间,自由党向我展示它惊人的能量。就我所知,在军部高层和修真局高层都有自由党的核心人员,但修真界因为改革派重组委员会时间太短,还没有打入到权力高层。

  中层岗位,底层岗位,都有着自由党的身影。就像是紧贴华夏星的斑驳蛛网,从北到南遍布自由且缄默的面容。

  训练营场地安排在沙境,守土派问题搁置争议,一番操作之后,合法拿下了沙境这一大片地方作为活动场地。

  训练营的大致流程是这样的,公开招募愿意参加的人,免费报名,筛选资质,收费训练。

  个中原因暂时不表,总之流程暂时定下之后,各方人员就需要到位。

  我万万没想到,为活动背书的那位镇场的人是苍云真人。

  我本该卖个关子,但是他实在不低调,他一到沙境就晃着拂尘问凌霄去哪儿了,真情实感地来拥抱过去的回忆,然后他看见了我。

  我也不想让人失望,但是我的记忆之树一看见这老头好像就萎,以至于我大脑空白,望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发愣,不太及时地行了个礼。

  他失望而去,呆瓜好说歹说才把人留住。

  我后来才想起在我还是凌霄的时候,总是和苍云真人打架,凌霄从来是不怕什么真人假人的,她无所畏惧,以至于我现在本来不算好欺负的面孔和神情显得软弱顺服,就像被拔去逆鳞的龙。

  “他看起来很伤心。”我说。

  “可能因为故人再也回不来了吧!”

  我望向呆瓜,他似乎看什么都很清楚,即便我就是如假包换的凌霄,我也和过去他们记忆中的那个朋友不同,过去已经过去了,这也就是我只能在呆瓜面前收敛起嬉皮笑脸和贫嘴,平静地思考事情的原因。

  他不习惯穿鞋子,嘴里神神叨叨地说某地是圣地,他赤脚踩着发烫的沙子,用脚趾夹出一只硬壳虫,踢开,双手背后,声音格外温和地换了个话题:“身体不要紧?我刚看见你吐得很难受。”

  “有点勉强。”

  在沙境,我的身体的确遭不住,呕吐与脱水齐攻,唐宜所说的都是实话,我才来没几天,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

  我对呆瓜说了我与唐宜守土派见面所聊的话,谈了谈我这具身体在沙境就相当于时时刻刻被天敌压制。呆瓜说:“那为什么还要来?”

  我笑笑,也岔开话题,说我晚上走,离开凤吟山的时候开启了终端,一大堆事情当中,一份强制调遣令点名要我去修真局接受青龙城寨事件的调查。

  我来是因为赌气想来,难道唐宜说我在这里会死,我就真的会死?

  硬着头皮来,我已听见死亡的脚步声。这具身体什么都好,就是不能呆在沙境。

  我一直在想,那时唐宜执意要飞回天上给我偷疫苗到底是想做什么呢?如果真的建立宗教,难道一瞬间的念头就足以让她放弃之前坚持的原则么?如果说她长久的想法就是听天人的话,在绝望中建立虚假希望的宗教,那么,她直接任我自生自灭不告诉我,让我死在沙境,不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现在赌桌上已经发牌了,我俩坐在桌子两侧,就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方则亦的消息我一条也没回,我看着那些询问我自由党到底什么情况我是什么情况,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一大串消息,逐条删除,那时我已在去上央城的梭车上,门口站着四个炼气期修真者,我旁边坐着两位筑基把我夹在中间。

  我是去受审的,日记不是造假,但是一面之词不可信,还要听我的证词。

  我杀火纹男这件事,修真局初审过后会提请议会审第二轮,然后再去军部,再绕回委员会,总共审四次——即便是自由党的人脉和我师兄共同给我打听,也改变不了我得被审四次的事实。

  如果证实我有罪,我已经坐牢一年的基础上,再根据审判继续坐牢——或者按照修魔者待遇,移交修罗地狱。

  为了避嫌,我师兄在两天前被调离上央城处理临时事务,特别办事处的证词由他的副手与那个攻击我的十二人之一来提供,虽然后来这两人没有派上用场,毕竟自由党的证词无法证明我是修魔者,而证人挺多,他们没有排得上号。

  修真局的审判厅坐落在一片烟灰色雾气之中。我站在雾外的时候忽然凝视起雾气表面的符阵,接待员敷衍地说:“苦厄道友果然符阵造诣深厚。”

  也不知道是挖苦还是赞叹。

  “这道幻形符的符阵师是谁?”

  “并不清楚,道友快入席吧,大家都到了。”接待员又急又怕,急我三心二意,怕我临时逃跑,擦一把汗,又冒了出来,恨不得把我推进雾里。

  我有点看不懂这个符阵,这该是一天一换的遮掩行踪,迷惑外来者的幻形符,在古修时期常用于各派山门。凡人上山求仙问道,走了半天还在原地,多半就是陷入这种幻形符,回去慨叹自己没有仙缘。

  可面前这道符阵很显然是个嵌套符阵……套了四层,加了一层毒雾,一层通讯。

  除了凌霄还有这样优秀的符阵师?我符阵造诣有限,仅凭直觉认为它像凌霄的手笔……但时间太久,所以我十分困惑。

  看来接待员在焦急等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想要踹我几脚,笑脸刚收起,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唐宜在另一个接待员身后走来,那身神棍气质的道袍和沉默笃定的眼睛都让我眼神礼貌避让了一下——然后我拖着接待员走入迷雾。

  唐宜越过她的接待员走了进来,搭手在我左肩。

  被碰到的地方像火一样烫,心好像要从嗓子眼高台跳水。我故作镇定地回头,却只看见我那接待员的后脑勺:“唐宜道友,规定审讯前,证人与被告不得私下接触。”

  唐宜是作为证人来的啊!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话?拍肩膀?我才不和她套近乎呢。

  问题还盘桓脑海,唐宜率先反应,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迷雾中,我们四个人排成一列,穿过安全小道,我听见唐宜故意压着步子。

  唐宜忽然对她的接待员说:“你觉得苦厄会不会到修罗地狱?”

  接待员是个无情的引路机器:“我不太清楚,道友。”

  唐宜却好像没听见:“我觉得她得去修罗地狱。”

  我的表情像地震中的草房子瞬间垮塌。唐宜是说给我听的。

  她希望我去修罗地狱,真是美好的祝愿。

  我短暂地用眼神记恨了一下这句话,然后加快了步伐。

  雾气散尽,犹如巨碑的审判厅出现眼前,我进入等候室。

  现在是上午八点,九点半开始审讯。我喝了一口茶水,吃了三块饼干,终端断网之前最后的消息来自方则亦,他说:

  为什么总不回我,我能做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事实,你的立场是什么?不要一个人对抗大小姐,即便她是我的恩人,为了你的缘故,我也不会留情……

  可怜的方则亦,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是唐宜在我心里的影子,无私无畏,足够温柔。

  他并不知道,我对抗的仅仅是天人而已。

  而唐宜,我并没有想好她在我心里的位置…… 她污蔑了我,和我立场不同。

  我恨她,但是我没办法讨厌她。

  难以言说的心情。

  沙境训练营的事交由呆瓜他们去做,临走之前呆瓜说,如果我放不下我对火纹男所做的事,那么就来解决了这件事。

  辨明真相,承认罪行,否认我没有做的。坐牢受罚,承担因果。

  然后再出来,道心就不再踟蹰不前。

  心情平静下来,我翻出书来读,等到审讯开始。

  因为等待太久,我闲着没事再次说:“回顾考核内容。”

  这次我看见了考核内容的一瞬间,须弥空间中,从凡人期到炼气期的考核是极其短暂的一瞬间的夜空,夜空浮现出两个月亮。

  考核通过。

  审讯开始。

  三位身穿白色制式道袍的主审官入席。

  修真局的改革导致现在没有常任领导,就连我师兄也是直接对委员会负责,偶尔看联邦大佬的脸色。所以主审官是考虑到各方面情况,从别处调过来的,具有一定经验的准大佬。

  一位凡人代表,曾担任华夏联邦总治安官。

  一位炼气期的联邦交通局高层。

  另一位是完全的修真者代表。

  三位入席,四面八方的晶眼和直播设备都架设了,修真界似乎吃到了直播的红利,什么活动都要直播一下,显示出完全的民主和透明。

  审讯员正在大声宣告主审官身份:“……炼器师协会会长,修真学院特级教授……傅警世道友。”

  老头摘下眼镜,好像有点儿困了,一个劲儿地搓眼窝。

  他是小眼镜的导师。

  记忆之树忽然亮起几片叶子,我略一浏览,惊讶起来。

  傅警世,十二人之一,是呆瓜的……哥哥。

  我现在明白了。

  从未出现在市场上的乾坤戒2.0和3.0,是专门针对我的情况来研制的。

  我的灵丝笔,也出自他和呆瓜之手。

  他没有用灵能保持容貌年轻,明面上是古怪但厉害的炼器师,背地里……可以说,他接受了凌霄符阵学的衣钵。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会偏向我的主审官?自由党的意思?

  不,我记得之前我们请他来帮忙时,他选择了陶鞅的项目…… 而小眼镜陨落,他又是小眼镜的导师。

  难道也是自由党中看不惯我的人?

  要知道修真局的一审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之后的审讯。

  我坐上被审讯的被告席,审讯官开始宣读案情前提。

  我不是在打官司,我是被控告被审讯,所以我格外留了个心,从给观众听的案情前提中捕捉到一个信息:我受审主要是因为一件事,论我是不是修魔者。

  是,则咬伤火纹男致死这件事受重罚。

  否,则转到议会裁定,毕竟我还是凡人之躯。

  陈明案情之后,证人将依次上场作证,每次证人发言或者证据展示后,我将有机会提出反对或者认可。

  我无权保持沉默,如果我不能反驳所有的证据证明我无罪,我就必须开口承认自己犯了罪。如果我始终沉默,就会被视为藐视审讯现场,从重处理。

  而且因为历史原因,在审讯一部分人时,因为畏惧被告的强权,被压迫久了的证人都不敢说话,开口也是断断续续支离破碎,甚至颠三倒四的,所以就像今天这样的审讯现场,证人作伪证或者说话不严谨是情有可原不必受罚的,但被告需要一一反驳,找出其中的错误。

  这样在最大程度上压制了我翻盘的可能,因为他们如果撒谎,我又没办法找出漏洞,我就会被错判。

  这样的规定弊病不小,所以并不经常出现我这样的情况,但涉及到修魔者,程序上一向从重处理。

  不过我心里非常平静,现在可没有死刑,最重的刑罚就是修罗地狱,我并不畏惧。

  我看向证人席,因为要作证的人不少,那一方桌子后站不下,所以他们都坐了一排小凳子。

  唐宜站了起来。

  审讯官还没说话,她积极个什么劲。

  “请证人唐宜陈词。”

  她站在桌前,身形挺拔,一如往常作为学生代表的样子。

  被告席的桌子和证人席隔着审讯官所在的巨大盆地遥遥相望,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忽然想,似乎她一直是一个人行动

  哪怕创立了个什么教,办事也是亲力亲为的。

  不是所有人都会信天人教,不信的人里面并不都是我这样会念旧情的人,有人骂得很难听。

  被鹰妖袭击过好几次还要说人家的好话,贱不贱!

  被洗脑了!疯了!

  舆论是把双刃剑,民意是滔滔洪水,谁也不能轻松自如握在手中,她杀我一千自损八百,最终只是将我们的道心之争传播更广,让更多人知道了天人而已。

  何必走到这一步呢,如果不创立这个教,几乎全修真界喊她大小姐,风评好,家世好,长得漂亮,想要朋友不就一呼百应么?

  可我实在没有想到什么……除了我之外,她还会一起玩游戏的人选。

  她也是这样孤独,好像天际璀璨的孤星。

  到底是为什么呢?唐宜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走到和我对立的立场上。

  我别过眼,思考唐宜到底吃了什么抽风药。

  “华夏历200年,我和苦厄去寒境……”

  证词开始了。

  “我要证明苦厄的身体与凡人不同,可以举起三百斤的炮筒,而且,防御强度很高,一只,用你们的话说,鹰妖,一只鹰妖的自爆,没有伤害到她。”她说。

  我想起我就近扑在她身上的义无反顾,撑着脸,转脸望向主审官。

  那位治安官插了一句:“对,档案记载了,是她保护了你,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你身后,而数据表明,当时的爆炸强度足够杀死一个筑基低阶的修真者。”

  唐宜退去,我看她仍然在证人席上,心里琢磨明白,她接下来的日记和我不知道的证词才有威胁。

  只是刚才这证词算什么?不痛不痒的,而且观众都是感性的,唐宜拿所有的事来举例都好,非要拿我保护她的事来说,这不是找骂么?无论我对错,观众一定会说她唐宜无情无义。

  我怎么看不透呢?

  “苦厄,你有什么要说的?”交通局那位开了口。

  我凝视着在打瞌睡的傅警世。

  看不透,到底是什么意思?呆瓜没说要捞我,而且如果从傅警世下手保我,我也会不高兴,呆瓜了解我,干不出这种事。

  总不能是巧合吧?

  而且唐宜是真的很奇怪。

  她诅咒我去修罗地狱,却又在发言时自我爆破,留下了不痛不痒的证词。

  天人的意思?还是说欲扬先抑,准备扯我的脸子,让我现在平静,一会儿丢人到家?

  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