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我们这座山(GL)>第116章 不要再骗人了

  开仓放水的这天早上,我来到守土派。

  守土派好像切割在沙漠中的深深伤口,好像被谁劈了一刀,在沙漠中猛地出现一条悬崖,流沙仿佛瀑布倾泻而下,沙漠两岸由此曲线渐平,剩下瀑布好像在两条直线的交界处徐徐流淌。

  而守土派就在沙漠以下的深沟中,两侧的流沙徐徐堆积,却不知涌向哪里,唯独深沟中道路洁净,只蒙着浅浅一层土灰,路边零星有土灰色的小屋充作哨岗,越过二十七道哨岗之后,幽深峡谷豁然开朗,一片平坦的沙地静默眼前。

  沙地上依次排布着巨型挖掘车,各式特殊机械,土包一样的房屋,鳞次栉比排列整齐,街道平整,还有一大片空地似乎用作公共活动,中间竖着巨大的旗帜,上面用过去曾经见过的难言的文字构成守土派的标志。

  旗帜下,几个孩子好像被拆了线头的毛线球,互相滚来滚去,手里提着粗笨的木棍互相比划着,麦子的车越过广场,他们立即散开,随即追在车尾:“麦子!麦子!今天放水了!放水了!我们都洗了澡!”

  麦子手扶方向盘,在后视镜中给自己咧出一个帅气逼人的微笑,扭过头:“那不还是一群臭蛋!”

  迎接她的就是孩子们的泥块和扬沙,她回头,左手两指在唇上点了一下,飞吻给这群小屁孩,立即止住了他们的攻势。

  麦子大笑,猛踩油门,在直撞土屋之前灵巧地扭过,车子紧贴墙面擦过,不知道是哪个三流炼器师所造的引擎发出剧烈的轰鸣,在土黄色墙上留下一道深黑的痕迹。

  我捂着嘴,麦子瞥见:“晕车?”

  车子放慢,我其实不晕,但一股强烈的有什么东西揪着心脏的窒息感将我笼罩,双手冰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突破喉咙涌出来——在进入沙境时,我就一直有这样恶心的感觉。

  车子徐徐驶过居民区,我为了缓解不适,从车窗往外看,看见有人提着水壶端着盆排队在等待什么,麦子说,那里是分水点。

  “分水点?”

  “沙境只有六处能用的水源,但是都在干涸的边缘,所以我们严格管制用水,平时用水都是渴不死就行,根据每人的家庭情况与个人修行情况登记不同的用水份额定时定量供给。遇到过年,或是重要的日子会放水,比平时多给一公斤水,这时候大家可以攒起来吃点汤面或者擦擦身子这样。分水点就是给大家平时供水的地方,我们大概常规分水点有一百多个。”

  “修真者也要被管制用水?”

  “修真者更加严格呢。”麦子说。

  修真者为了更好地感受与利用灵能,身体往往都是干干净净的,甚至在修炼时自动习惯性汲取空气中的水来自洁。

  “这里空气中的水分都很珍贵。”

  车子停下了,我一下车,守土派的宗主就过来迎接我。那是一个干枯得好像树枝的老头,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好像顶着一个磨盘,两条腿还在哆嗦,看起来随时都要散架的一把老骨头披着白色的粗布道袍过来,伸出手:“凌霄小友——啊,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年轻。”

  “我是苦厄。”我双手捧着老宗主伸过来的手,他把肿眼泡狠狠一眯,打量我半天:“哦……阔,是你啊阔,自由党人才辈出啊。”

  看来耳朵和眼睛一样年久失修。

  “老宗主好,我来这里是想接我的朋友唐宜。”

  “哦,知道,唐荣泽的女儿嘛。”这他倒是听清楚了,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我求助似的望着麦子,麦子大大咧咧,手一撑坐上她的车前盖,两条长度惊人的腿随意地搭下:“宗主是欢迎你呢,进去坐坐,不着急,我一会儿去你朋友那儿看看她有没有擦擦身子,我们这儿灰霾重,她那么白白嫩嫩,都成了土猴子了。”

  我“进去坐坐”,就坐了很久,守土派的长老们和年轻弟子们都来看我长什么样。

  守土派和别的门派没有来往,长期以来封闭在沙境,虽然能够经常看到修真前沿的资讯,但这里只有老宗主每天沉迷上网,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每天晚上用大光幕投在广场上给弟子们看。

  而我的“大符阵时代”正好被老宗主看见了,所以来欢迎我的,并不都知道我和自由党凌霄的关系,年轻弟子更是过来看看最出名的凡人符阵师长什么样。

  沙境民风开放,看见我,有几个年轻弟子自行打了一架,赢了的人鼻青脸肿被打成猪头了还是冲到我面前问我能不能和他搞对象。

  我自认不是美女,但是近一年来桃花泛滥到我可能会吸引蝴蝶蜜蜂来我这里采蜜,尤其守土派弟子,拒绝一个又来一个,我在守土派的这几天里源源不断的桃花向我涌来,我受宠若惊之余怀疑他们背地里用我玩大冒险,直到麦子说,沙境的男女都爱强者,我虽然看起来并不突出,但是在符阵学上的惊天之举还是让他们在看我时增加一层莫名其妙的滤镜。

  “他们是稍微有好感就会过来告白吗?”

  “是啊,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有人想睡我。你睡觉时记得抖落被子,说不定能抖出个人来。”麦子说。

  我第一次感受到成名的困扰,这种困扰一度压下了我来沙境的恶心呕吐感,最后我在年轻弟子的吹捧中险些信以为真迷失自己,直到师姐到来。

  我师姐在和一个叫暂留村的组织呆在一起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暂留村村长弓受邀来开仓放水的大庆典上带着师姐,我原形毕露,立即缩回苦厄的壳里,然后麦子好死不死地来喊了我一声凌霄。

  我师姐的表情都变了,那一刻我恨不能用棍子穿过麦子两个大耳环把她放在火上炙烤。

  但我师姐只是摸摸我的头,我立即放下心来,到时候坦白从宽。

  现在我要去见唐宜了,紧张感忽然席卷而来,心提到嗓子眼的紧张和我的呕吐感混合在一起,我丝毫不怀疑我见到唐宜露出微笑的一瞬间可能会把心给吐出来……好不容易才能见面,我不想制造这种惊悚画面。

  “你们住一起没关系吧?庆典大家在外面的都回来了,房子不太够。”

  “嗯没关系,我们以前就住一起的。”

  我很怕唐宜见了我就想起我撒谎然后对我生气,于是紧张感指数级上升,土房子的厚板门还没来得及拉开,我扶着墙捂着嘴想要干呕,麦子愣了愣:“自由党没说你怀孕了啊。”

  “扯淡。”我急忙澄清,我虽然是个渣女,但人家方则亦是正人君子,我完全没有做过什么造人的运动。

  “那怕什么啊,来吧。”

  麦子拉开门。

  这里的屋子好像敦实的一根根柱子,只有顶端圆溜溜似乎是被盘久了的核桃。里面也是圆形,正中央一条圆圆的低矮土炕,铺着厚实的毛毡和绒毯,最外罩着一层柔软的花纹布,仿佛裙摆似的浅浅地合拢,四周一圈地面,依次摆着几条柜子,炭架,椅子和书架。

  唐宜不在这儿。

  麦子咦了一声:“大小姐?”

  “你们也喊她大小姐?”

  “我们有看修真直播。”

  麦子在屋子中喊了几声,确认唐宜哪里也没躲着。

  “难道出去了?”她拽着我退回,关门,“你先回去待着,我和几个朋友找找。”

  我退回师姐处,她正在和老宗主说话:“……的方法就是这样围追堵截?为何不能想办法飞上天去?”

  我走近,老宗主转脸看我:“让阔小友说说?”

  “什么?”

  “天人和天劫。现在暂留村和守土派都在天劫降临之时赶到,及时抓到神子,减少损失。”师姐简要地介绍了一下她和老宗主在我不在时的谈话内容。

  我心里稍微一算,点点头:“也不是上不去,我们就发射了一些卫星,比如修真界配合灵网和灵能烙印与终端的定位卫星,和勘测妖族的打击卫星,凡间有用作天气监测与预报的卫星,还有用作科学研究的空间站,但是,只要涉及到要飞出引力圈,到别的星球或是说飞出我们这个星系的火箭就从未成功过。”

  师姐点点头,这是修真界不少人知道的,只要肯留心,什么都能知道。

  “就像陶鞅的全球防卫五星级符阵,就是在大气层外建立数层助推系统——学界的主要结论是,现在的飞行器做不到,是因为加速度不够。但是,针对天人降下的天劫也就是他们的飞行器的研究表明,从技术层面讲,现在华夏星的技术完全可以将飞行器送出引力圈。结合之前天人的所作所为,我们有理由怀疑是天人从中施加了力场或是其他手段,如果怀疑是真,可以得出,天人并不想我们往更远的太空去……而迄今为止都没出现什么化神强者,或许也是天人压制了华夏星的修真发展水平,当然,这就跑题了,总之,在想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前,我们不能直接到天人那里……而且我们对天人的了解太少。而从天人那里回来的唐宜或许能给我们更多的信息……”

  “苦厄。”师姐忽然喊我。

  我立正,好像上课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

  “你对天人的了解……很多啊?”

  我忽然想起来我之前曾经对师姐说我要将天人的事都告诉她。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解释我和凌霄之间的关系,我不能让任何人注意到我真的就是凌霄本人……

  “是啊,比大多数人都多呢!”我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

  “从哪里知道的?”

  完了完了完了。

  我脑子里闪过了千千万万个答案,千言万语凝成一句话:“我知道这么多是因为什么呢……因为……”

  我绞尽脑汁,露出了难看的微笑:“我入党了!”

  师姐:“啊?”

  “我现在是光荣的自由党人,所以知道比较多,但是自由党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呢,我觉得这就得从那位叫做凌霄的不知名化神修士开始说起了……说起来师姐我怎么没见到希夷啊,我请好多上央城的妖族来这里找希夷,带着我要跟你说的信息,那个说得比较清楚。”

  师姐凝神想了想:“希夷没有提过妖族来找她。”

  “所以你们一直在一块儿么?”

  我师姐没有想到短短两年时间她的小师妹变成了一个岔开话题的高手,以至于她对我拙劣的技巧没有任何提防,她静静地思索片刻:“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啊师姐。”

  师姐反应了过来,她发现此处我不方便对她说实话,也学了我的岔开话题的办法:“唐宜呢?你不是去找她了?”

  “她不在房间,麦子和朋友去找她了。”

  “你们俩又有什么小秘密?”师姐屈起手指,弹了弹我的脑门。

  问题是我和唐宜之间的小秘密也不是能在这里说的,于是我抱着脑袋再次岔开话题,乍一听以为我和师姐推来推去酒桌上互相试探,实际上我们都诚心诚意,就是外人太多。

  “我……交了个男朋友,师姐。”想来想去只有这个事能说,也足够吸引我师姐的注意。

  果然我师姐立即顿住了,思来想去,从乾坤戒中摸出一打现金给我:“红包。没有红纸可以封……”

  不是这个意思啊师姐!我现在开公司啊我不缺钱的!

  我师姐露出了很茫然的神情,好像突然得知女儿婚前怀孕的老母亲一样怅然若失,然而我师姐终究不是老母亲,她年轻开明,点点头,认定我的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是谁呢?”

  “哦,是方则亦,现在修真学院的学生会主席。”

  我和方则亦的关系很难用语言表达,虽然说我告白了,人家害羞了没答应,我也说算了,但之后好像莫名其妙就关系更近一步了,好像在短暂的敷衍的凑合的利用式的亲密关系中,我暂且缓解了我的孤独,而方则亦则在不确定中微妙地建立起对我的部分主权。

  比如我难过时屋子里站了一百个人,最后有资格留在我眼前给我倒水的只能是他。由此我对外说起,还是会说方则亦是我男朋友,我没有很喜欢,也不讨厌,就像大多数女孩一样,如果未来不像天人一样遥远,我可能就凑凑合合地考虑和他手挽手步入婚姻的殿堂。

  师姐的知识库中没有这个人,于是我给师姐展示方则亦的照片。师姐被方则亦的丑陋容貌惊动神魂,她显然想象我会爱上一个超级大帅哥,而在我师姐的滤镜中我也还蛮可爱……然而方则亦把她的滤镜踩了个稀烂。

  倒不是我师姐恃美行凶,对丑人有偏见。但就算是个超级大圣人在方则亦面前也要被吓一跳大喊一声怪物,毕竟谁也没有唐宜那样敏锐的目光,把他从勤工俭学的岗位上一己之力捞到学生会主席的位置上,这才让人发现他的温柔与才能。

  而那时,这位世界上眼光最好最没有偏见的大圣人就站在我身后,两条裤腿挽起来,双手刚洗干净,脸上还带着些土灰。

  师姐的目光越过我,我在惊异间回过头,终端的光幕随我一起扭过来,于是我看见唐宜的表情忽然丰富多彩起来。

  “男朋友?”她虽然极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还是有点儿像尖叫。

  谁能想到我们再次见面,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而那时我的脑回路在呕吐感和对师姐隐藏秘密的刺激感的交织中变得很不正常,我想了想,回答:“不要误会!我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渣女!我之前只是对苏翔是好朋友,方则亦是初恋呢。”

  “初恋?”她又强调了一遍。

  然后她恢复正常,满脸难以置信:“方则亦是我精心挑选的人才!然后你就和他搞对象!”

  我明白了:“你喜欢他啊?那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庄重,我唐突了,我这就把他拉黑……”

  “没事,”唐宜面如死灰一般举起手示意我住嘴,然后稍微酝酿片刻,显然不是“没事”,而是“很有事”,她在我小腿上踢了一记,“我还很担心你!结果你就在快乐地搞对象!”

  “我还痛苦地搞事业了!”唐宜刚醒没多久,肯定不知道我的丰功伟绩,我正要在她面前吹嘘一下推销一下自己。

  唐宜忽然拔枪,黑黢黢的枪口指向我的脑门。

  好像……好像似曾相识?我是不是应该拔刀捅她一下。

  但我不敢,我忽然回到了一无所成的样子,一点儿邪性的勇气都没有,我默默举起双手投降。

  呕吐感终于压不住了,唐宜在我投降时缓缓收枪,我的投降姿势做了一半,忽然双手用力捂住嘴巴,压住喷涌而出的异样的感觉。

  她的枪和她本人都被我吓了一跳,一发子弹砰一声敲在地上,才弹起来,就被最近的师姐兜住卸去力量攥在手心。

  “是惩戒。”她举头望天,收回枪。

  四周险些扑过来劝架的众人一个收不住,在惯性作用下跌成一团。

  “神的居所在沙境正上方相对静止,从那里释放出的某种特殊射线会穿透人体……沙境的人没关系,但是从神的地方来的人,会在这种射线中产生呕吐、眩晕、四肢乏力的症状,这是为了避免暗杀小队驻留沙境不肯完成任务……我们需要疫苗。”唐宜叹了口气,看看一直忍着呕吐感的我。

  “忍着会很难受,但是忍着比较好……直接暴露在射线中,你只有一个月时间。脱水和呕吐会逐步摧残你的身体,眩晕时间久会损伤你的脑域……你得离开沙境,等我给你找到疫苗。”

  “你去哪里找?”

  变故来得太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上面,”唐宜叹了口气,“不要再和我的小弟谈恋爱了,我感觉怪怪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是啊!我现在很生气!方则亦怎么就被你糟蹋啦!”

  原来她也是老母亲心态,而我就是勾引她儿子的狐狸精。

  师姐忽然开口:“你怎么到上面去?我和你一起。”

  “守诫道友,不可以,能过去的只有我。你过去的话,通不过天人的基因审核……在被神农号的引力场捕获的一瞬间就会被击杀。”

  师姐很快下了决断:“我带她离开沙境,寒境可以么?”

  “可以,不过尽量往东。”

  师姐答应了一声:“我送你去凝霜城。”

  “开什么玩笑……”我听着她俩安排我的去处,忽然想起我安排唐宜来,于是理解了她过来踹我一脚的愤怒,“我也要去天人的地方,神农号是吧?我也去,我的身体可以通过审核。”

  “别开玩笑。”唐宜说。

  “别闹。”师姐说。

  她俩意见一致,我说:“那我离开沙境,你就不用去拿疫苗了,不要冒险啊。”

  “那你来沙境做什么?”唐宜似乎很是困惑,她认为我来沙境有不得不来的目的。

  “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唐宜更加困惑了,这么长时间不见,她虽然还是瘦瘦的,但身体里蕴含着一股极强的韧性,马尾松松垮垮,眼睛明亮如星。

  “回家……吧……我不知道。”

  “别骗人了!”她忽然再次举枪,这次身边的人们都反应过来,拦下了,没有给她开枪的机会。

  我看见我的朋友在我的欺骗中愤怒地眼眶发红,似乎积蓄了很久的眼泪被倔强地收回。

  “不要再骗人了!你什么都不懂!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回家!”她扭头离开了,麦子哎了好几声,唐宜没有回头。

  老宗主拍拍我的后背:“莫伤心,她才醒来两天,不知道你的事,来,你们都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你的身体该怎么办?我会联络自由党的朋友们来,你能不能公开一些情报,就是……嗯……你和唐宜小友的身份,不要紧,等他们来了再说,现在,吃点东西,不舒服就睡一会儿……”

  这里的人都很好。

  但我的确……不知道唐宜说的回家是什么意思……

  我想回到的家……是凤吟山,但那不是唐宜的家。

  她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