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楼宇之间,风吹得有些冷。
这个点大部分人还在沉睡，城市没有醒，安静地飘散着一层白白的雾气。
许月亮嘴巴动了动,林绮眠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知道她张嘴就要说对不起。
“不许说。”林绮眠阻止了她的发言。
许月亮嘴巴瞬间抿紧,她的眼睛是红的,脸颊挂着刚滑过的泪珠子，被风一吹也是红的,额前的发丝颤动着,整个人都透着娇弱的可怜。
但林绮眠知道,许月亮并不娇弱。
许月亮砸向许阳的石头，许月亮的质问和怒火,许月亮决绝地拒绝所有人的帮助，独自带走许阳……都显示着她的勇敢和坚强。
许月亮的公寓彻夜长明，半个小时前，许阳从楼里慌张跑出,林绮眠担心许月亮,所以拦住了他。
许阳却已经变成了一只惊弓之鸟，他哭着求林绮眠放过他,他说再也不会来找许月亮了,他没有这个妹妹。
林绮眠便知道，许月亮赢了。
许月亮打了一场毫无准备的硬仗,却取得了胜利。
许月亮堪称伟大。
“不许说对不起。”林绮眠放柔了声音,补完了自己要说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
她顿了顿道：“我们只是产生了一些观念上的分歧,只要商量出解决分歧的办法就可以了。”
许月亮抬眼看她,睫毛晃悠悠地挂着一颗水珠,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但林绮眠在这里等了一夜，想了一夜，如今看到许月亮，确实只想这么说。
她不要翻旧账，她也不要逼迫许月亮做决定，她们的过往，她们对于这段混乱感情的真实想法，都可以以后再谈。
许月亮已经很累了，林绮眠不忍心再让她受一点的难。
她只要和许月亮达成几点共识，就可以了。
“首先就是这个欠款的事，我刚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坚持。”林绮眠道，“你同意吗？”
许月亮望着她，睫毛眨了又眨，终于道：“我……同意。”
声音有些哑，像水果软糖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糖霜。
“好，”林绮眠笑起来，“我很开心你同意。”
许月亮看她笑便也要笑，只是嘴角扯起来，眼泪就往下掉。
林绮眠轻溢出一口气：“第二点，我想到现在，以我们对对方家庭背景的了解，以及在以往的相处中对彼此的了解，我们是可以踏入到‘无需客气，给对方真实情绪’的阶段了。”
许月亮眨巴眨巴眼。
林绮眠指了指自己的脸：“比如现在，我只要看到你，其实就是开心的。”
许月亮立刻道：“我也开心……”
只是尾音坠落下去，不太有底气的模样。
林绮眠：“想开心就开心，不开心就不开心。”
许月亮脸上的表情变换，嘴角眉梢细微地颤动，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到底该摆出个什么样子来。
林绮眠被她逗笑了，趁机说最后一点：“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失去联系，我也不想和你失去联系。”
许月亮的表情凝固了，林绮眠的手背在身后，手指紧紧地蜷缩到一起。
半晌，许月亮垂下了头，回答她：“好。”
林绮眠呼出口气：“好了，商谈圆满结束。”
“那……”她拖长声音等着，“你好好……”
许月亮突然道：“林医生，我窗户外面对着的那个广告屏昨晚关了。”
林绮眠：“嗯？是吗？”
许月亮用力点头：“嗯！我一直看着，过了十二点也没亮！”
林绮眠：“太好了，减少了光污染，你以后也能拉开窗帘睡觉了。”
“嗯！”许月亮握了握拳头，“所以我是有些幸运在身上的！”
林绮眠顿了顿：“其实……”
许月亮：“嗯？”
林绮眠决定还是说出实情：“我那天从你家离开以后，就给市长信箱发了件，投诉那个广告屏……”
许月亮呆住。
林绮眠：“这种都是有明文规定的，十点以后便不可以扰民。”
许月亮：“……”
林绮眠笑了笑，找补一些回来：“所以这说明，困扰你的问题都是有解决路径的，多尝试，就会迎来更舒适的生活。”
许月亮眼神晃动，鼻子一吸，好像又要哭了。
林绮眠赶紧结束了对话：“好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也要回医院了。”
许月亮轻轻应声：“嗯……”
林绮眠指了指她一直握着的手：“伤口尽量不要碰水，避免感染。”
说完这些，她再没停留，裹了裹外套，转身向外走去。
许月亮大概在看她，她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她背上，灼灼滚烫。
林绮眠回了医院，按时上班。
蓁蓁看向她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下班前，林绮眠对她道：“没事，别担心。”
蓁蓁点头，说：“小艺姐急坏了。”
林绮眠笑了笑：“你又加她联系方式了？”
蓁蓁：“啊，小艺姐说加一下，我进屋了跟她说一声，她放心。”
“嗯。”林绮眠掏出手机翻了翻。
黄小艺的朋友圈非常丰富，平时有事没事就会发两条。
生日会是她联系洛覆水一手操办的，昨天上午，她发了几张照片，帮洛覆水宣传小屋。
小屋里做了装饰，有露出几个“HAPPYBIRTHDAY”的气球。
林梓萱有黄小艺的微信号，所以知道她在哪里办生日会并不难。
总是企图找到她，插|入她的生活，林梓萱这操作对林绮眠来说并不惊奇，林绮眠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过分到连她的银行流水都查了。
第二天是周末，林绮眠早早起床，开车到了父亲林海森所在的城市，约林海森以及赵丽见面。
林绮眠这称得上罕见的举动使得林海森十分重视，他让赵丽在酒店定了餐，还同林绮眠解释，因为知道她不喜欢去那个家。
再见林海森，林绮眠比几个月前平静了许多。
她坐在餐桌之上，和父亲面对面，讨论起了父亲名下企业的发展状况。
林海森倒是很愿意同她聊这些，只是继母赵丽在一旁，明显有些焦虑。
聊完了企业发展，又聊起父亲未来的打算。
聊得林海森兴致高昂了，拍着桌子说：“眠眠你过来，你过来帮爸爸，我们父女两还能再干一份大事业。”
赵丽神色晃动，握了手机在桌下，打着字。
林绮眠看了她一眼，笑着道：“爸，没想到你还想和我一块干活呢。我以为你连给我的那点分红都舍不得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林海森发财以后，最见不得人说他小气，“我怎么舍不得给你了，我给你的那些，不还是我硬塞的。你脾气犟，什么都不要，你要是要，我现在这个位子立马都给你！”
“那你怎么让梓萱连我的流水都查了……”林绮眠从包里拿出一份调查文件，推到了林海森面前，“这张卡是您的副卡，当年您作为生日礼物给我的时候，我没倒腾里面的钱，也没怎么用。今年花了点，梓萱就去查得明明白白找上门了。”
“怎么回事？”林海森眉头皱起来，拿起了文件。
林绮眠：“我也不知道啊，我以为您就是给我玩玩，没真打算给我花。”
林绮眠把卡拿了出来，也推了过去：“花您的钱我都补里面了，您可以查查看。我当医生赚的不多，但也是够用的，确实没必要拿您的钱……”
“什么没必要！”林海森彻底怒了，“我给我女儿的东西，还能拿回来？！”
他把东西一把都拨到了赵丽面前：“你看看，这怎么回事！梓萱呢！把她给我叫过来！”
“诶，我看看我看看，老林你别生气，肯定是误会……”赵丽劝着，神色恳切，“你知道的，萱萱一直很喜欢她姐姐的，她怎么可能……”
“阿姨，这就是我今天过来想跟您谈的事了。”林绮眠截断了她的话，“您知道梓萱是怎么喜欢我的吗？”
赵丽愣住，顿了顿道：“她整天念叨你，小时候老惦记找你玩，什么事都想带上姐姐，出国这几年每次跟家里打电话也都要问问你，你看，她一回来，就又着急去找你了……”
“对。”林绮眠道，“但不止这些。”
赵丽话里有些磕绊：“你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绮眠：“她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跟我说，姐姐我喜欢你，喜欢你的衣服，喜欢你的头发，喜欢你的书。后来，她买了很多同款的衣服，剪了同款的发型，买了同样的书。
“你们刚给她配了手机那三个月，她每天都会跟我发早安晚安，不管我回不回复她，她都会发短信跟我说她跟你们在一块的快乐生活。
“后来大了一点，便敢自己跑来安市找我了，过年的时候不在家里待着，查了我的路线，在欢乐谷门口等了我三个小时……”
林绮眠忽然笑了下：“刚好记起来，那次我带着她一起玩，碰到了一个追我的男生。你们肯定不知道，梓萱后来跟那个男生谈过恋爱。”
赵丽瞪大了眼睛。
林绮眠：“总之，我有的，林梓萱都想要。
“我没有的，林梓萱也想要。
“大概是因为后来到这个家庭，又不是爸的亲生女儿，所以缺乏安全感。跟我学着学着便开始抢我的东西，抢着抢着就企图控制我……”
林绮眠看向赵丽：“我觉得你们应该关心一下她的心理健康……”
包厢的门被人“咔”地一下推开了，林梓萱喘着气，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满身酒气，就这么冲了进来。
她看一眼林绮眠，突然便哭着跑到了林海森跟前，抱住了他胳膊：“爸爸，爸爸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担心姐姐，你不知道她，她为了一个……”
林绮眠截断了她的话，自己说：“为了一个主播，花了不少钱。”
林梓萱愣住。
林绮眠：“不是一时兴趣，也不是为了玩乐。我喜欢人家，喜欢了挺久了。”
赵丽去拽林梓萱：“姐姐有喜欢的人了好啊，我们应该祝福她。”
林绮眠笑了：“您可能祝福不出来，我喜欢的是个女生。”
全场寂静。
三个人六只眼睛全落在林绮眠脸上，看她的神情如同看个难以理解的精神病。
林绮眠说的倒是开心：“真的，从高中的时候就喜欢。那个时候太傻了，没能把人家追到手。后来再遇见了，就想着一定不能再错过了。
“说起来这事得感谢爸爸您，您当时跟赵阿姨搬到新房子，我一个人在安市，没什么事干啊，又青春期，可不得琢磨着，要找个人喜欢。
“不过她是真可爱，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她，我再没对别的人动心过。”
林绮眠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嗯……不出意外的话，往后应该也只能对她动心。
“我希望是能追到人的，追到以后结不结婚另说，看她的意思。
“要不要领养个孩子这事比较远，也得跟她商量……”
“所以爸啊，”林绮眠重新坐直身子看向林海森，笑着道，“要是您比较看重血脉基因的延续，那您得跟赵阿姨商量商量，要不要再生个孩子了。”
林绮眠欣赏着林梓萱的表情，笑得非常温和灿烂：“赵阿姨年轻，您身体也好，再生一个没问题。梓萱又喜欢兄弟姐妹，她也能帮着带。”
“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林梓萱喊起来，她冲到了林绮眠跟前，想去阻止她，但林绮眠就在那坐着，动都没动，她却毫无办法。
她一直对林绮眠毫无办法。
不管她装得有多可怜，林绮眠也不会心疼她。不管她装得有多可爱，林绮眠也不会喜欢她。
她跟林绮眠叫板，换来的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扇巴掌，换来的是一个疯了的，沉浸在自己情绪里，快要把自己折磨死的自己。
得不到的，比不过的，打不赢的一根刺。
“你要干什么？”林绮眠问她，而后一抬头对赵丽道，“阿姨我说了，你得关注梓萱的心理健康了。”
“你看好好一个正值青春的小姑娘，怎么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的。”
“哦对了，还有一个情况我得跟你们说。”林绮眠道，“我是个同性恋这事，是天生的。自然概率，改不了。你们也都是跟得上潮流的人，知道我不是什么变态。”
“梓萱那可就不一定了……”林绮眠看向林梓萱，直到这一刻，才算是爽快，“她说她爱上我了，她前天晚上跟我告白，要和我搞骨科诶。”
“这问题可就大了，爸爸，阿姨，你们可不能再惯着她了。
“好丢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