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妩焆捧着MacBook坐到她旁边, 笔记本液晶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电影片段。

  “你系唔系中意我啊?”

  台词声音传过来,许知纤听到,哂笑, 谢妩焆这是什么意思哦?

  “在看什么?”她便问, 电影里好像还下雨了,哗啦啦的响, 跟有一句:

  “你有说要带我回家吗。”

  低哑的男人声音,是纯正的普通话。

  “许茹霜主演电影《舞女》的cut。”谢妩焆捏起玻璃杯喝了口牛奶, 轻声回答。

  许茹霜是白羊奖的获得者, 二十岁那年凭借电影《舞女》一举成名, 也创下最年轻得奖者的记录, 至今无人超越。

  许知纤唔了一声, 和她一样姓许, 倒是挺凑巧的。

  脑袋凑过去看,许茹霜饰演的舞女角色正把身上意乱情迷的男人掀翻床下,又用破冰锥刺穿他的头颅。

  很假的番茄色液体溅了三尺多高。

  “看这么刺激?”许知纤打了个哆嗦,抱臂搓了搓胳膊。

  谢妩焆没应声,反而合上电脑, 侧过身,提出了另一问题:“我在想秦伊一对范希月怀抱的到底是哪种感情。”

  “我相信秦伊一对范希月肯定是有爱的, 不然她的潜意识选择绝对不会是范希月。而矛盾感情的产生原因无外乎是两人立场不同,一位的父亲和侵略者做朋友, 另一位又是盟会的先锋。”许知纤捡起剧本边看边讲。

  “可在最后, 秦伊一将范司令一枪毙命, 所以‘爱’这一字,于二人来讲,就难说出口承认。”

  “她们是在错的时代遇上了错的人。”

  “……我现在要说一件错事, 你愿不愿意听。”谢妩焆微低头,揉着睡裙裙角,不知所措地开口。

  错不是指事情本身错误,而是这件事讲出来之后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结果。

  因为对于许知纤来讲,是一件很不容易接受的事情。

  “你妈妈的名字叫许茹霜。”

  “许茹霜的丈夫叫徐毅。”

  惊雷消息在许知纤耳边炸开。

  许知纤强装镇定,进入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清楚听见生身父母的姓名。

  她睫毛轻颤,床头灯芯噼啪响一声。

  谢妩焆继续往下介绍——

  ·

  许茹霜是沪圈的名人。十八岁歌星出道,十九岁演戏出名,二十岁彻底成名,成名后便跑去香港演电影。

  旧情人是上海名导,但结婚对象却是香港的徐毅。

  徐毅当时担任最高行的首席法官。

  一九六几年,香港第二大的帮派是徐家的煌嗥,由徐毅叔公徐驰一手创办。

  徐驰对第一黑帮义安的地位觊觎已久,它几乎垄断了港界的毒品、高.利贷交易,控制着面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赌场,同时插手一半娱乐圈事务。

  他筹谋已久,一桌白纸扇为其支招,之后撞上良机——义安成员多分配去码头取货,来了一批“新货”,需保证交易万无一失。

  徐驰领着几名双花红棍,外加数十马仔,人手两把SA361冲锋.枪,腰间挎根粗铁棍,开八辆防弹车闯入管理宽松的地下赌场,义安大佬的妻儿全聚在赌场VVIP房间内,冲锋.枪扫下一片尸体。

  ——码头也派了一批人埋伏,对方接头人亦被收买。

  义安大佬落入水中,搜寻三天未见尸体。

  翌日,新闻版头“义安煌嗥血拼”,“香港第一黑帮名号改弦易主”飘满大街小巷。

  “先生,买报吗?三角钱一份!”徐驰接过报纸,玉制烟嘴咬出脆音。天上雪片似的报纸在飘。

  自此,义安跌落神坛,徐驰戴黑墨镜穿黑西装,大佬扮相,从文武庙逛到寸土寸金的市中心。

  倒也没将义安剩余部分人怎么样,还问他们要不要做自己帮会会员。

  在煌嗥挣到黑帮龙首后的第三年,徐毅陪同妻子许茹霜驱车前往太平山顶游玩。

  特意绕开芬梨道,从白加道一路开过去。

  下来路上,半道撞上卡车和一辆黑色轿车追尾事故,轿车车主约莫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处理这事的警司吩咐警员封了路。

  无奈,改道芬梨道。

  “芬梨”同音“分离”,不是好意思,徐毅犹豫了一下,车后座抱着女儿逗弄的许茹霜见状便笑:

  “我们都是读大学出来的,懂科学,还搞这一套迷信的?”

  徐毅向来疼老婆,听老婆话,闻言一笑,驶上了芬梨道。

  头顶缆车穿行,睥睨远处维多利亚港。

  车上侬软吴语配威风粤语——是夫妻俩的调笑声。

  行至半途,山坡石块滚落,截住去路。

  接着十几号人拿着冲锋.枪扫下来,所幸是改装车,防弹玻璃,防弹外壳,只有轮胎中弹。

  有人聪明,转扫后面的油箱盖。

  徐毅跟在徐驰身边也见过大大小小惊险场面,他很快冷静下来,屈着身子借车的掩护,护住妻儿树木荫蔽的山坡下走。

  天空适时变阴,落下雨。

  显然是仇人找上门来了。徐毅早就劝过徐驰,不要留下义安的会员,他偏不听,有一后生仔落在外头,蛰伏许久,想来专程找他们以命抵命。

  山下也有人蹲守,昔日义安老大瘸一条腿,拄着拐,领一群金牌打手。

  “你没死?”徐毅原本搀着妻子,见状立马整个人挡在妻儿前面。

  “我是很欣赏许小姐演技的,我放她一命,也放你女儿的性命,只要你将徐驰的项上人头取来给我。”义安大佬伸出三根手指,限定三日的时长。

  徐毅拭去面上的雨水,缓慢道:“等我三天。”

  三天一过,徐毅秘密安排上妻女坐船驶离香港岛。

  之后,又用枪|头抵住下颚,跪在叔公无首尸体面前,泣血立誓。

  ——香港黑帮再一次大洗牌。

  ·

  许知纤抬起头:“我妈更名,也为我改姓。我们算是彻底与过去告别了。”

  “我妈瞒我这么多的事情,二十几年的苦痛全攒在心底。当年那事令她彻底告别演艺圈,甚至在我迈入娱乐圈的时候也未曾有说一句话。”她揉着额角,有些苦涩。

  “道贺、规劝,全部没有。”原主悲伤的情绪快吞噬整颗心脏。

  谢妩焆沉默,把温牛奶塞到许知纤掌心里。

  “其实,她也是想让我不知道为好。可我已然是个成年人了,有知道的权利。更何况事情是我拜托你查的,”温热的掌心覆在谢妩焆欲要抽回的掌心上,“这哪里谈得上是一件错事呀。”

  许知纤唏嘘:“我这身世,真叫人惊叹。”旋即绽开一个豁然的笑容。

  “爱这个字太复杂了,不仅结构复杂,词性也复杂。那你觉得在最后,范希月对秦伊一是恨大于爱,还是爱大于恨呢?”

  许知纤情不自禁地发问。

  “范希月可能需要再听一遍《思凡》,才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秦伊一和范希月初次见面谈不上有多少浪漫——

  只是很简单的交换了名字,而两人又各有所求,实际是虚假多于真诚。

  以致在故事的结尾,也没掰扯清楚两人真真假假、遮遮掩掩的感情。

  -

  许知纤坐在床上,点一根万宝路香烟,“我爸他——很时髦的老头儿,喜欢和各种人打交道。”

  她吐出持久的烟气。呛人的烟味刮到谢妩焆脸上,眼睛也被熏红了。

  “范小姐身体不好,还是少抽烟为妙。”披着黄色戏服的谢妩焆浅浅蹙眉。

  这是第二场戏,范希月在试探秦伊一对司令父亲的看法。

  许知纤笑到直不起腰,花枝乱颤地夸赞眼前人,“伊一你好可爱。”两人熟识之后便只用名字的后二字称呼。

  “令尊是这乱世中的枭雄。世道安定的时候赚太平钱,东北一乱起来,就发国难财。”秦伊一淡声道。

  许知纤闻言,笑着把香烟塞入秦伊一唇缝里,“听听,你这话!我爸听见了估计能畅快到洒大把大把的纸钱给乞丐呢!”

  “我不抽。”谢妩焆扭过头。

  “不抽?”许知纤轻佻地笑了声,面颊贴到那人脸上,哑着声音道:“昨夜不是抽了一晚上吗?”

  昨晚范希月把秦伊一邀请到闺房里,要求那人专门为她唱上一段。

  没料到范希月居然含着烟,就那么睡着了。

  镂空雕花灯罩中的漏出的灯光将她面容轮廓衬托得好柔和,秦伊一蹲下身贴近看。

  又取下半截烟含进自个儿嘴里。

  -

  导演喊了暂停,场记员站在一旁记录镜头的细节处理和需要调整的时间线。

  许知纤就着吸管喝水,所幸近几场戏都在室内,不算热,难以忍耐的是中间几场在室外的打斗戏。

  说起来,她也是挤出时间来拍戏,吉雅之前call她无数个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玩。

  ——设计总决赛后两人便很少再见面。

  许知纤不出所料拿了冠军,Robin参赛,总存有那么几分虐渣的嫌疑,可惜那时候Robin本身关注度已不在实力上,人们纷纷把视线转移到她年轻漂亮的面容和与谢妩焆的情爱新闻上面。

  成功女性,总会遇上一些难以避免的。□□绯闻又是人们最爱。

  许知纤很快想开,继而把重心调整到电影拍摄上,争取靠这一部片子摘得影后桂冠。

  ——这是原主的愿望之一。

  她已经在这世界逗留太久,纵有不舍的感情产生,可继续待下去,与自己能赚到的灵魂碎片相抵,就显得有些得不偿失了。

  许知纤咬住吸管,心里面其实蛮不是滋味的,谢妩焆最近给她的压力很大。

  这人比她有天赋得多,站在那拍定妆照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谢妩焆无论是披戏服或是穿军装,很快就能入戏,自然的样子仿佛是角色本身。

  而在近两场的录制当中,多是她被谢妩焆带着演戏。

  她母亲是最年轻的影后,自身作品也不少,此时被谢妩焆压一头,许知纤心里就聚起了沉甸甸的压力。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洛昃抱着笔记本走过来,“许知纤,你今天有些不在状态,为什么呢?”

  “是和谢妩焆吵架了?还是见到网络上那些风言风语不开心了?”

  “我是怕演不好。谢妩焆的演技……我真没想到。”许知纤站起身,叹了口气。

  “她从小每件事都喜欢做到最最好,之前我挺讶异这人身上居然贴有这么多烂剧标签。演我的电影简直是在侮辱我。”

  洛昃笑了下,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这份剧本是她求了我很久我才给的。本来已物色好了两名女星,诡异的是,这两人居然都满档期了,电话里跟我说忍痛割爱。”

  “忍痛割爱?”洛昃带着讽意又念叨一遍,“你说巧不巧?”

  他将笔记本摊开递到许知纤面前,“这是专门为你做的笔记。”

  “谢妩焆?”许知纤小声吐出三个字。

  洛昃哈哈一笑,“当然不是,你别总念着她的好。作为谢妩焆的叔叔,是我想这样做。”

  “剧本是我一朋友所写,当时告知我希望将这部戏拍到极致,可我未经试镜就选定演员,对她挺抱歉的,只能现在尽我所能去弥补。”

  “洛叔叔,我——”

  “诶!丧气话我不想听,如果是要道谢,那我心领了。”洛昃拍拍她的肩,给许知纤鼓劲,“加油!”

  许知纤坐回原位翻开笔记本,上面非常详细了的记录了她演戏中不自觉出现的小问题,和一些经验心得。这样的东西,不晓得有多少人眼红。

  心底一甜。是沾了谢妩焆的光。

  谢妩焆?这人下场没戏,提前走掉了,临走前打声招呼说有事。

  能有什么事?许知纤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来,也不愿再费神。

  继续关注着剧本角色。

  ·

  许知纤的身份不去查,不揭开还好,一揭开后谢妩焆总觉得有那么几分隐患残存着。

  母女隐姓埋名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仇家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如今的谢家有无能力护住许知纤,以及她的母亲许茹霜?

  谢妩焆又觉得是自己在多想,许知纤出名已好些年了,只是在近一月,名声才响彻全球。

  近一月?

  谢妩焆心底陡地一疼,终于明白过来许知纤为什么当时隐瞒Robin那重身份,她母亲应该早劝诫过她。只是那时的她已被自己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上,所以才走下那步险棋。

  所以她之前的那些臆想、无端揣测,对许知纤来讲都是极大的冒犯。

  是对这份纯粹情感的玷污。

  她真是犯下天大的错事,干了最蠢不过的蠢事。

  许知纤知道了,能不能原谅她。

  因为归根结底,是她将对方逼到这个境地,还要从感情方面胁迫对方。

  谢妩焆较之秦伊一,是不是本就毫无差别?也无怪她能这么快进入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芬梨道上》——

  寒流袭港 驱车往地老天荒

  横行直闯 车闪过白加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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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纸扇:军师

  红棍:金牌打手

  双花红棍:顶级打手

  马仔: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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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后两天没更新,除非我能抱着电脑在酒店码字hh

  祝大家也吃好、玩好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即墨青冥 2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