褐绿色的铁皮, 像鼻孔一样圆粗的车灯打出两道亮黄色光,带毛刺的轮胎粘着湿软的黄土,有水不住往下滴, 却一点都不影响它在如此恶劣的暴雨天气里穿行, 那是一辆很适合在山路上驾驶的越野车。

  姜辞不自觉抬起手, 遮住过于强烈的光线,又循目往里看, 车窗的雨刮器在运作, 车里黑黢黢地,有些看不真切。

  下一秒, 驾驶座的车窗被摇了下来,里面露出一个中年男人的面貌, 操着一口带方言的塑料普通话,“你……啷个啊?”

  姜辞咽了咽喉咙,强压住激动的情绪, 道,“大哥, 我是来山上旅游的, 下暴雨我迷路了,车子没油了, 我想到山下的加油站, 您能带我一程吗?”

  “啷个破天气,还出来旅游,脑子瓜得很。”男人骂骂咧咧了几句,似乎和车里的人交流了一会儿, 才又道, “上车吧, 妹子。坐后面,顺路捎你一程。”

  姜辞松了口气,又回头看了看蜿蜒灰黑的山路,天色已经暗了不少,真等她走到山下,肯定要晚上了。

  她抱臂,一步步朝那辆越野车后头走去,但似乎是电光火石间,她觉得有哪里不对。

  身体严重失温,导致她的嘴唇青紫一片,大脑似乎也被冻僵了,转不过来。

  姜辞停在原地,跺了跺脚,猛然想起那中年男人最后说的话,“顺路捎你一程”。

  顺路?顺哪个路?

  吉普车从山下冒雨而来,目标是上山,而自己却是要去山脚的加油站。

  一瞬间,姜辞的大脑清醒了过来,暗骂自己是昏了头,都不确定是什么人的车就乱上。

  中年男人似乎对姜辞磨磨唧唧的动作很是不满,“快上来啊,妹子,你不是着急吗?”

  姜辞抬头,露出温和的笑容,“真的麻烦大哥了,我这是不是还耽误你们上山了,我走了一路了,没看见一辆车,还好碰到了你们。没想到大哥这么差的天气也要上山啊。”

  中年男人似乎愣了一下,“你这妹子是不相信我,好嘛,不信你就别上来。山脚的加油站路还远着呢,等天黑,你就等着被黑瞎子抓去吧。”

  姜辞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没等中年男人再开口,就转身跑了。

  “艹!”中年男人骂骂咧咧了一句,开车追了上去。

  姜辞有些绝望地看着不断逼近的越野车,顺着山路往上除了一大片荒地,就只有那个地下车库,越野车里坐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呼——呼——”有雨水滴进姜辞的眼眸,她抹了抹脸,却只觉得眼前更加模糊,潮湿的水汽混杂着泥土青草味,钻进她的鼻腔,那是埋葬在地下死亡的味道。

  “轰轰——”突兀的跑车轰鸣声引起了姜辞的注意,她转头,却蓦地看到越野车后一辆黑色的卡宴直直地冲了过来,车身往左一扭,撞上了越野车的车头。

  巨大的冲击,使得越野车冲向了另一边的树林,重重地撞在了大树上,那阵轰鸣声仍在继续,卡宴死死抵着越野车。

  “姜辞,上来!”

  熟悉的声音响起,双腿发软的姜辞跌跌撞撞地走向那辆卡宴,打开车门,入眼是熟悉到热泪上涌的脸庞。

  她的所爱来拯救她了。

  卡宴开始急速地倒退,一个漂亮的打弯,车身滑过一个优美弧度,往山脚进发。

  车内的温度开到最高,姜辞熟练地从池沅的车后面扒拉出灰色的毛毯盖在身上,仍不住地打着哆嗦。

  她抬眼望了望驾驶座抿唇一脸严肃的池沅,道,“你怎么来了?”

  距离自己被绑架前后也不过五六个小时,她没想到池沅来得这么快。

  “发现你人不见,周玲玲就给我打电话了,我能想到会绑架你的人就只有庄紫琳。所以等她从会展中心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了。”

  池沅自然隐去了自己上沐氏把沐声吓个彻底的乌龙。

  车内除了空调暖气的声音,再无其他,在池沅解释完自己的出现后,两人似乎突然陷入了一个尴尬的氛围。

  姜辞蜷缩在后座里,睁着眼睛看车顶,其实她有一股脑的委屈和难过想宣泄出来,可真看到池沅喉咙里像是塞了块棉花,怎么都开不了口。

  卡宴在湿滑的泥地里疾驰,山路磕磕绊绊,开起来并不顺畅。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能见度越发地低,池沅不得不放慢车速,以免撞到树枝。

  呼嚎的风声隔着玻璃都能听见,池沅从后视镜看着蜷成一团的姜辞,心底某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她紧捏着方向盘,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因为太用力而凸起,盘旋在脑海中如暴风一般毁天灭地的想法在看到雨中那个瘦弱却完好无事的人时,风平浪静了。

  幸好她没事。

  池沅捏了捏眉心,从车中间的凹槽里拿了样东西,含了进去。

  被咬碎的声音,分外明显。

  姜辞:“你吃的什么?”

  池沅:“薄荷糖。”

  姜辞坐了起来,身体往前挪了挪,俯身在凹槽里翻找,“给我也吃一颗吧。”

  一只温热的手附上她的手背,“没了,最后一颗。”

  姜辞眨巴眼,淡淡“哦”了一声。

  尴尬安静的氛围完全不像刚刚逃出生天的愉快庆幸。这样的沉默很古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她们身上,姜辞委屈地想,感觉比在地下车库里还难熬。

  “对不起。”两声一模一样的话重叠到了一起。

  异口同声的两个人对视了一样,在接触到对方视线的瞬间又转开了眼。

  姜辞不自觉地攥紧身下柔软舒适的皮垫,“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那晚是我情绪太过,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我。”

  池沅眼底泛红,语气控制到放松自然,“姜老师,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但声音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庄紫琳这次临时起意的绑架,可能是因为我。”

  在疗养院里,池沅见到了庄子瑾。

  她穿着大号的病号服,静静地坐在病床边上的沙发椅上看书,气质安静和和平。

  那张略显淡雅寡淡的面容,不着一丝粉黛,苍白的皮肤有种病态的脆弱,像朵易折的白玫瑰,香味很淡,盛放的花期也短暂易逝。

  任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位如弱柳扶风的病美人会是池家未来的家主。

  “庄紫琳所做的事情,你知道吗?”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余,庄家庄紫琳擦屁股收尾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么大动静,作为家主的庄青和长女庄子瑾,不可能察觉不到。

  但池沅还是觉得有问的必要。

  庄子瑾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认真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为什么选择沉默?”

  “因为我很弱,我斗不过她们。我只能等,等到把她们一拳打倒再难翻身的时候。”

  池沅扬眉,掏出了个u盘放在桌子上,“我找的资料全都在这里,证据或有不足,但有了这么多线索,我相信你有办法解决。”

  “你们庄家内部的斗争我不想管,但庄紫琳,她必须得受到她应有的惩罚。”

  庄子瑾点头,伸手准备拿过u盘,又被池沅一只手按住。

  庄子瑾抬眸,淡淡的眼神扫过来,“后悔了?”

  “不后悔。”池沅道,“只是想问问庄大小姐,这个合适的时机是什么时候?等你当上家主的时候?”

  庄子瑾拧眉,淡淡的上位者气势突然冒了出来,“这跟池小姐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了,你利用我打倒庄紫琳,我当然得知道具体情况。”

  庄子瑾一副谈生意的架势,“你把东西交给我,我答应你解决庄紫琳。交易就达到了,但如何解决她,什么时候解决,是我的事,无可奉告。”

  池沅压在U盘上的手更用力了,庄子瑾想把U盘抽出来,却纹丝未动。

  “那我们的交易就算了。你想在家主卸任推选继承人的时候把这些拿出来对付庄紫琳是吗?”

  “太晚了,这件事必须速战速决。”

  迟一天,就会出现更多的受害者,他们也要在那个惨无人道的地狱里多待一天。

  庄子瑾松开了手,轻呼口气,“看不出池小姐还有副菩萨心肠,可这人越善良,就会变得越天真。庄紫琳背后牵扯甚广,你不是不知道,事情爆出来之后,为了自身利益,可不光是池家要护着她。”

  “会所被查封了又如何,那些人解救出来又如何,如果放跑了庄紫琳和那些支持她的人,他们还能再东山再起,现状根本不会改变。”

  “如果等我当上了家主,我就有惩处庄紫琳的权利,断了庄家的财路支持,她就彻底完了。”

  池沅沉默地摇头,坚定地将U盘挪了回来,原书里庄子瑾当上家主已经是五年后的事情了。

  五年,那么长,她等不了。

  池沅:“提前解决庄紫琳对你只会有好处,没有坏处。我知道这件事有风险,但池家会全力帮助你。”

  庄子瑾烦躁地不断用指节敲击着桌面,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可能会影响她全盘的计划,值不值得冒险呢?

  她认真打量着胸有成竹,毫不怯弱的池沅,问了个题外话,“你好像跟传闻中的那个池小姐不太一样。”

  是太不一样了,池家的继承人是个草包,就算是深居简出的庄子瑾也早就耳闻她的花名。

  圈子里八卦传的是最开的,池沅昨天又带了哪个小情儿,明儿又换了哪个美女,富二代混乱的私生活总能成为他人的谈资。

  说不上是觉得羡慕嫉妒,还是真的义愤填膺正直人看不顺眼。

  但这些花边新闻,无一例外都是负面的,其中也有投资项目多次失败,给池家赔了好几个亿,董事会召开了好几次会议要解除池沅的职务,却都被池双枝一己承担了下来。

  没办法,池家就这一个继承人,还是被池双枝从小宠到大的,她舍不得。

  妥协的最后结果,是池沅“挂名”职务,总裁的位置形同虚设,公司的决策大事也不再往池沅手上转悠。

  货真价实的架空,池双枝气红了眼,却毫无办法。

  烂泥扶不上墙,能怎么办?

  原主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总裁是她,事情交给别人来做,年底等着股份分红,就算没有池双枝给的零花钱,光她“躺赚”的钱就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于是,她也就更心安理得地咸鱼躺平,钻进花花世界。

  “看来传闻也并不嫩当真,池小姐这藏拙的手段真是让我佩服。”庄子瑾平平淡淡吐出一句。

  呵——

  她该不会以为池沅是在韬光养晦、未雨绸缪吧。

  那就将错就错好了,池沅道,“既然庄小姐知道了,那我们什么时候也该谈谈池庄两家合作的海外项目了,这年年亏本,还年年增补的项目,我都有些好奇了。”

  庄子瑾轻咳了一声,“合作项目的事情,还是改日再谈吧。”

  “我答应你的条件。”

  虽然谈的过程并不算很愉快,好歹交易算是达成了。

  “还有件事,关于庄紫琳的躁郁症。”

  池沅一惊,抬头看面色平淡的庄子瑾。

  “她每周都会去专门的心理医生那里治病,你可以去问问那个医生。”

  “那个医生叫什么?”

  “杨岚。”

  本该诸事落定,却没想到庄紫琳转头就知道了池沅来疗养院找庄子瑾的事情。

  这么着急绑架姜辞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威胁。

  自她穿书来,她和姜辞关系的破冰就有不少人知道,转性也好,从良也好,反正池小姐现在突然钟情起自己老婆来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秘密。

  池沅后悔自己的冒进和莽撞,也错估了庄紫琳的危险程度。

  一个早就把道德底线置身事外的人,是不会有理智可言。

  池沅并不知道,自己其实算逃过了一劫,因为庄紫琳只知道两人碰了面,并不知道池沅和庄子瑾具体合谋的内容。

  如果她知道的话,这次下手的目标就不会是姜辞而是池沅了。

  手段也不会是绑架恐吓这种“小把戏”,而是直接的杀招,毫无准备的池沅能否避开,是个未知数。

  *

  姜辞歪头笑了,浅浅地将脑袋搁在前座池沅的肩膀上,“那究其根源,还是我的事把你牵扯进这个泥潭。”

  池沅:“姜辞……”

  嘴上微凉,姜辞伸手捂住了池沅的嘴,“我想明白了,这根本不是谁的错。我们都没错,从你看到那封信开始,就注定要管‘闲事’了。”

  “现在——”姜辞轻贴在池沅的耳朵上,缓缓低语,“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管什么事我们都要共同分担。”

  “我可不许你再藏着掖着了。”

  池沅耳朵微红,在无光的车内看不出来,而姜辞红润的脸颊和清亮泛光的眼眸更是被黑暗遮掩地当当好。

  “好。”

  晚七点,池沅开车下了山,亮着灯的加油站在她们的左边,庄紫琳所在的越野车也并没有在身后出现。

  池沅给周玲玲拨了个电话,报平安。她们没有停留,往家的方向开。

  热水浇在冰凉的肌肤上,让姜辞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那些令她惶恐害怕的事情似乎都随着温热的水流下了排水管,再也不会回来。

  而此时的池沅,却蹑手蹑脚地在厨房煮姜汤。

  为什么说是“蹑手蹑脚”呢?因为她手忙脚乱架好了锅,却被那股子水蒸气烫地上蹿下跳,过一会儿又接着去看锅又被烫的样子,很像是一个胆战心惊准备道具不充分就闯空门的小偷。

  张妈请假回老家照顾孩子了,别墅里只剩下她和姜辞。

  在雨中淋了那么久,某度说喝姜汤能驱寒防感冒。

  池沅半信半疑,却不影响她手比脑子快地一股脑倒了半锅姜下去。

  姜是她特意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的,纯种生姜,无杂质。

  效果应该会很明显。

  “池总,您在捣鼓些什么呢?”

  身后传来的声音陡然吓了池沅一跳,只见姜辞穿了一身浴袍下来,露在外面的肌肤还透着粉嫩,是刚出浴的美人诱惑。

  池沅怕自己抵不住美色,将眼神放在了锅里,“我在煮姜汤。”

  “姜汤?”姜辞带着一身水汽走了过去,低头往锅里瞧,嘟嘟嘟沸腾的水泡直往上冒,浓郁的姜味扑鼻而来,甚至能一下子辣进五脏六腑。

  姜辞猛地把水关掉,“够了,已经煮开了,你烧的量太多,我喝一碗就行。”

  她将汤盛了一小碗出来,边吹边用勺子搅着放冷。

  池沅觉得一碗的效果不够好,硬逼着姜辞盛了第二碗。

  姜辞喝得嘴唇水润泛光,眼睛也辣到泛红,红唇微吐气,“你到底放了多少姜熬的?”

  池沅:“不多,半锅。”

  姜辞:??致死量吗?

  强压住吐槽的念头,姜辞还是硬着头皮把第二碗姜汤灌了下去。

  池沅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终于有了人全须全尾回来的实感。

  但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姜辞脖颈后红肿到不正常的腺体上。

  “你这里怎么了?”

  感受到手指轻抚过敏感的地方,姜辞不自觉发出一声轻吟,缩了缩脖子。

  “你的腺体肿起来了。”池沅的面色猛地阴沉下来,她完全没发现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可怕,是怒气值爆棚到扭曲。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风雨欲来的感觉,吓得姜辞连忙把自己在车库里的遭遇说了出来。

  “我当时很难受,但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到别的。”

  池沅又惊又怒,“你怎么能确定他们当中有几个alpha?这根本是在赌,万一要是……”

  她不敢说下去,因为光是想象,就让她恨不得发狂。

  “我真的没事,”姜辞并没有逃开,反而伸手抱住她小声安慰,“我看见了呀,alpha脖颈后有抑制贴。我真的没事。”

  姜辞轻贴在池沅的耳朵边,说了个并不高雅的谎。

  如果真的贴了抑制贴,她的信息素吸引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效果。

  池沅喉间发痒,双手紧紧回抱住姜辞,“姜老师,姜姐姐,我喜欢你,我爱你。”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被紧抱的姜辞蓦地瞪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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