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衡春雪在一个阴雨连绵的镇子长大,一年四季只有夏天好一些。她们家在镇子的最里面,往后不再有路,而往前要走很长很长的路才可以走到别的地方,衡春雪称那条走出的路为向往。

  但是她从来没有走太远过,因为母亲不让。说山上有恶鬼,山外有野狼,吃人不吐骨头。青春期的女孩子满脑子都是天花乱坠的幻想,母亲说的或许还没那么可怕,自己先吓自己,越想越可怕。所以衡春雪走到最外一户人家的家门口就会停下来,她称往回走的路叫知足。

  可是向往还是在。

  衡春雪十四岁才上初中,那个时候镇子上来了第一位中学老师,曾经也是镇上的人,后来出去了,如今又回来。

  所以母亲也总教育她:“你看,出去了不是还得回来。”

  衡春雪不管母亲说什么,一得空就跑去学校听课。

  教室在小学的里面,只有一间,课本倒是有两本,学生的数量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衡春雪就在这间教室里听到了“贫困”与“出路”。

  衡春雪不懂:“可是我妈妈说结婚生子干活才是女孩子一生最重要的,就算走出去了也是这样,出去了还是得回来。”

  老师微微摇头:“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这样过,春雪,人的一生有很多种选择。”

  衡春雪还是不太明白,她们村里的女孩子都是这样过。

  “那我们算是被老天爷遗弃的孩子吗?”那天的最后衡春雪这样问道。

  老师摸摸她的脸:“只是老天爷的目光还没有落到这里,但总有一天会的。”

  衡春雪信以为真,一直在等。

  两年后衡春雪十六岁,父母亲开始张罗着给她结婚。

  婚姻对衡春雪来说意味着更加繁重的农活,不会再有笑容的脸,不会再轻松的步伐,是她的父亲和母亲。但她不敢反抗,也没有发言权,刚好有人来提亲,顺着就谈拢了,婚期定在一个月后。

  她已经很久没去上学,听老师说每个人都要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但是她母亲不管这个,因为农田里的任何一个东西都不会体谅。

  但她还记得老师当年的那些话,想了想,可能老师的话也不一定对。

  或许所有女孩子都得这样过,只是老师见得少了。

  定亲第二天衡春雪跟着母亲从集市里回来,有一群人站在他们家门口,衡春雪没见过这阵仗,吓了一跳差点拉着母亲就跑。最后还是镇长出来说,这是来考察他们镇上情况,来帮助他们的人。

  衡春雪放下心来。

  这两年陆陆续续来他们镇的人也不少,只是他们家在太里面了,一般不会有人走到。

  母亲很高兴,跟她说说不定可以办个好看点的婚礼,衡春雪站在母亲的身后,还是有些怕生,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很快人群里面有一位女人走出来,所有人都自觉为她让路,她穿白色的运动衣,却好像个新娘子。

  衡春雪听到她说:“你们好,我叫潭衣。”

  宛如天外之音。

  家里只有两张凳子,衡春雪一直没觉得过有什么,直到那天潭衣坐下来后,发现她们家只有两张凳子,又站了起来的时候,衡春雪才觉得窘迫与局促。

  “不用不用,潭老师你坐。”衡春雪母亲连应。

  潭衣摇摇头,笑说:“没关系。”

  她那时不施粉黛,笑得很干净,转头看见呆在角落的衡春雪,走过去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衡春雪彻底愣住了,感觉整个人都在叫做潭衣的世界里,她的眉眼、嘴角与气息。衡春雪脑中砰然一句话:老天爷的目光落过来了。

  半晌,她结结巴巴地应着:“我、我不是小朋友,我都快结婚了,我叫衡春雪。春雪。”

  “结婚?”

  衡春雪呼吸一窒,捏住衣角,点了下头,不敢去看老天爷的目光。

  2.

  潭衣在镇上待了三天两夜,期间住在镇长的家里。

  偶尔她会顺着长长的路走进来,跟母亲聊两句,再跟她聊两句,父亲则要和漂亮女人避嫌。

  那两天天气都很好,但衡春雪还是会想,还好镇子条件还算好地上铺的是石子路,不至于让潭衣踩一鞋子泥。

  她那么干净。

  衡春雪以前不知人外有人,只知道山外有山,因为从她们家推开窗户看,除了山还是山。而那天潭衣顺着那条石子路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忽然醒悟到这句话,仿佛一直在课本里只是这个时候才被老师指了出来。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村子里的小芳更漂亮的人。

  可衡春雪被她拉着手,什么也说不好,只记得脸很烫手很烫,潭衣的手好好看,原来老师说的是真的,不是每个女生都要过那种生活。

  “春雪,”潭衣喊她名字喊得很好听,“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衡春雪下意识地慌了一下,声音又小了,“我在想,你从哪来的。”

  潭衣笑了下,觉得可爱:“你知不知道北京?”

  “知道,首都。”

  “嗯,我就住在那。”

  衡春雪想问问是什么样子的,说不出口,本就受潮的衣角被捏的更加皱皱巴巴。衡春雪懊恼之中,潭衣却已经开口跟她解释北京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外头的许多城市。

  衡春雪听完后傻乎乎地问:“潭……姐姐,你这是不是就叫做耐心?”

  潭衣揉揉衡春雪的头。

  衡春雪悄悄地想,她想成为潭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