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内光线有点暗,只在每一个展示柜上方有灯射下来,可能是为了配合面具文化的神秘感。
入口处就是一张苍髯如戟的大长脸,整张面具加起来足足有三分之二个千梨那么高,而且材质看上去是厚重的木头,真不知道这样一张面具是干什么用的……
千梨显然也有这样的疑惑,“哇,这个是戴脸上的吗?”
文物工作者似乎也对它知之甚少,只在标签上标明了出处。我想,说不定只是木匠学徒练手的失败之作……
“不知道,不过面具不一定都要戴在脸上吧,有一些可能只是装饰,或者作为一种象征。”
“嗯嗯。”她在昏暗中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我跟千梨的观展目的明显是不一样的。作为一个对面具文化毫无研究的路人,我纯粹是来长见识的,按照布展者的指引一个个展柜认认真真地看,看到特别的古怪的,就靠近了读它旁边的解说,然后默默在心里感叹,——这是长期一个人观展养成的习惯。
千梨作为一个设计专业的学生,她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的,顺便收集素材。进了展厅她才从背包里掏出一架单反挂在脖子上,“嗯嗯”完那两声,就开始了各个角度的拍摄。我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她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专注,眼睛里投射出的每一道视线都像在审视,或者探究,没有一丝儿戏,这让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女孩子认真起来也是很帅的。我撇下她,自顾自地参观去了。
不知道是因为周二的上午,还是因为最后一天展出,看展的人稀稀疏疏的,各自为阵,连工作人员巡场的身影都惬意出一种欣赏艺术的姿态。
千梨时不时地会跟我在同一个展柜前驻足,互相交换两句疑问或感叹或业余的学术交流,然后又因为要停下来拍照被我抛在身后,过一会又追上来,如此循环反复,直到我看完出口附近的最后一张面具。
我回头找她,发现她在拍我。
我并没有很意外,也不是太在意,某人就更坦荡了,拿开相机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好像在跟我分享她偷拍成功的喜悦……算得上偷拍界的一股清流了。
我现在原地等她拍完最后一个面具,然后一起走向出口。才出门口,就被入口处一群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震慑住了,眼看着几十个叽叽咋咋的小屁孩被领着往里面走,我跟千梨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逃过一劫”的庆幸。
“要不要顺便看看别的展?”我问她。好像有一个明清书画作品展也在最近的,不过我没多大兴趣,所以也没记住时间,不知道千梨有没有兴趣。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看了,你十二点不是要回去开店吗?”
“你下午几点上课?”
“两点半,今天有两节专业课啊,晚上还有一个选修……”她撇撇嘴,拖长了声音,想博取我的同情。
但是我一点都不同情她,“一整个早上都不用上课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怨?”
她不接话,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抿着唇笑。
我挑眉,“有意见?”
“慕容,我发现你啊……”她说,但只说了一半就没声了。
“我怎么?”
她露出一个神棍般高深莫测的笑,竟然不是卖关子,而是真的没打算说清楚了。我一点都不好奇。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学校?”
“不要!”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提议,紧接着又理所当然地补充,“我要陪你去坐地铁!”
我轻轻“哦”了一声,拐个弯往博物馆的侧门方向走,“那我自己吃了。”
“咦,去哪?”她跟上来,突然脚步一顿,福至心灵,“慕容!你今天不回门店了?!”
我不理她,继续走,她于是凑过来拖住我的手臂边晃边激动地追问:“为什么呀?一整天都不回了吗?”
我故意一本正紧地回答:“你太久没去店里了可能不知道,门店改成周二休息了……”
“都是因为谁……”她不满地嘀咕,还是拖着我不放,“不过这不重要了!慕容,我突然发现我刚记错课表了,其实今天没课,是明天的!”
看来她是准备上房揭瓦了?我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不接话。
“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她假笑两声,语气轻快,“那我们现在去吃什么?”
“到了。”我在一扇小的玻璃门外停下脚步,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室内不远处的咖啡吧台里戴着牛仔围裙的咖啡师正在从磨豆机里接磨好的咖啡粉。
“咖啡厅!”千梨惊呼,很期待的样子。
这个时候,玻璃门从里面被拉开了,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围着跟吧台里的咖啡师一样的围裙,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目光落在我的左手手臂上,又移到我的脸上,暂时性失语了。
“早啊,**en。”我笑着打了声招呼。
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慕容?”又意味不明地看了看千梨,“好久不见呐……带朋友来喝咖啡?”
“喝茶。”我说。
“哈哈~”她顺手为我们开了门,“你们先坐一下,我等等就回来。”
“嗯哼。”门有点窄,千梨松开我的手臂先走了进去,我准备抬脚跟上的时候,被**en拉住了。
“女朋友?”她低声问。
我指了指她拉住的地方,“如果这个也算的话。”
她夸张地弹开,“误会误会……我去洗手间啊,很快!”然后转身走了。
我不得不自己重新推开玻璃门走进去,经过吧台的时候,咖啡师微笑着跟我说“欢迎光临!”,应该是个新人,他并不认识我。
这是一家开在博物馆侧门的咖啡西餐厅,也有几个年头了,比“书写咖啡”小一两岁,就叫“博物馆咖啡厅”。
一般的咖啡西餐厅都做咖啡、西餐、茶饮和酒,“博物馆咖啡厅”也不免俗,这里有一个整面墙的酒柜摆了琳琅满目的酒,但咖啡却没有单品。所以我真的并不是过来喝咖啡的,勉强喝喝茶而已。只是这里环境不错,店里所有的装饰大到正门内的雕塑小到桌面上的灯,还有挂在墙上的画,每一样都是有来头的,有一些甚至大有来头,相当于半个展览厅了。当然,也因为老板人不错,所以我每次看完展都会过来坐一下。
千梨并没有在座位上等我,她像个第一次去游乐场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到处探索。
“慕容慕容!”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只能尽量控制住音量,“这个吊灯我在书上见过图片,教科书!还有这个,这个设计师我认识,他来我们学校开过讲座!”
我怕她得意忘形,就近挑了一个位置坐下:“冷静点,刚站了那么久不累吗?先坐一下。”
她听话地在我对面坐下来,却仍然难掩赞赏的神色,用一种接近梦幻的语调感叹道:“哇,好厉害啊!这家咖啡厅……”
我决定不打扰她的世界了。
服务生很快拿了两杯水过来,顺便撤走了多出来的一套餐具,我告诉他稍后要点单再叫他过来,他很得体地离开了……这个时候,千梨竟然还在神游。
我不管她,打开菜单随便翻着,想看看有没有出新品,——因为上次去旅游,又经历了“十一”长假,我好像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了,难怪**en见到我跟见鬼一样。
“慕容~”千梨终于回魂,叫了我一声。
“嗯?”真的出了新品,可惜是意面,我不喜欢。
“你看我一眼啊~”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满眼星星,然后继续低头翻菜单。
“哎!”她只好自食其力,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凑到我面前,“等我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了,就把‘书写咖啡’所有的摆设都换我设计的作品,这样整个店里随便一样东西都是‘名家之作’了!”
我不禁再次抬头看她。她的脸近在咫尺,表情认真到近乎天真,眼神清澈见底,连鼻尖都勾勒出一种坚定的弧度。见我没有接话,又低低地问了一句,“好不好?”
不知怎么的,我觉得那个“好”字的尾音,有点勾人。
我放下菜单,靠在椅背上,“那么,优秀的简设计师同学,你还吃什么饭?赶紧回学校悬梁刺股吧。”
她慢吞吞地爬回去坐好,“吃饱饭才有力气悬梁刺股啊。”
“难怪学校总是喜欢组织小学生来博物馆参观,看来艺术的感染效果还是很明显的嘛~”我取笑她。
结果她认认真真地反驳:“才不是艺术给我的感染力,艺术只是给了我一点点启发。”
是时候结束这个话题了,我想。
“哈喽,想好喝什么了吗你们?”**en终于回来了,她走到我身边,对着千梨欠了欠身,“小美女第一次来吗?要不要姐姐帮你介绍一下?”说完还眨了眨眼睛。
我开始后悔带千梨来这里了,忘了这个女人发神经从来不分场合不看对象。正想给她一脚叫千梨不要理她,千梨就率先开了口:“好呀,谢谢大美女姐姐!”
“哎哟小朋友好可爱啊!”某人心花怒放,美滋滋地瞟了我一眼,干脆挪到千梨旁边,彻底忽视我了,“等一下姐姐亲手给你做一杯咖啡!看看吃什么,意面还是扒类?”
千梨思考了两秒,“意面吧,姐姐帮我选一个就好了~慕容你吃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某人抢先一步,非常嫌弃地摊摊手,“手冲南非红茶加一块原味烤芝士——天天都这样,我根本不想做她生意。”
“哈哈~”千梨被她逗得乐不可支,却不忘帮我辩解,“说明慕容是一个很专一的人,是吧慕容?”
“嗯,但这只是一方面。”我说。
千梨很配合,“另一方面是什么?”
“你们慢慢聊,我并不想知道另一方面是什么!”某人潇洒转身,留下一个傲娇的背影。
“哈哈,**en姐姐是这家店的店长吗好好玩~”千梨明显更喜欢这里了。
“嗯,也是老板。”
“噢!所以另一方面是什么?”
“还没想好。”
“哈哈哈……”
**en很快端了一杯拿铁过来,我看了一眼上面的花纹,啧啧……
“哇,这是玫瑰吗?好厉害!”千梨受宠若惊,甜甜地回应,“谢谢姐姐~”
某人很受用,“不客气,难得慕容带这么可爱的小美女过来。”紧接着话锋一转,装作随口一提,“慕容还是第一次带朋友过来这边呢……”
千梨马上转头看我,我若无其事地开口:“不要说的我天天过来一样,我基本上一年才来一次,很难把我所有的朋友都叫上啊。”
“是哦!”某人见好就收,“我要去冲红茶了,小朋友叫什么名字,下次自己过来直接找**en姐姐啊!”
千梨乖巧地回答:“谢谢姐姐,姐姐叫我千梨就好了~”
“嗯呐,小千梨,待会见了~”竟然还趁机摸了摸千梨的头……
“姐姐拜拜~”
我决定再也不带千梨过来了。
吃完东西,坐了一会,我就打发千梨回学校了,并没有陪她去坐地铁,而是随便拿了一本书继续坐着打发时间。
才翻了几页,竟然接到言浅的电话。我看着备注的名称犹豫了一会,有种不好的预感。
“言浅?”
“慕容,你今天不在店里?”
“今天休息,不好意思忘记告诉你,你在店门口?”
“没事,我只是刚好经过想找你,你在家还是外面?”
“在外面,正准备回去,怎么了?”
“我可能今晚就要走了,你准备回来的话,我在家里等你?”
“……好。”
这是不是叫,乐极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