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线地铁有一个站就叫“博物馆”,出口离博物馆大门不到5分钟的步行路程,所以我们约了早上九点半在地铁碰头,错过上班高峰。
原本我是说在博物馆门口见的,因为千梨从学校出发,刚好在六号线上可以直达,而我要从二号线换乘。但她坚持要在换乘站等我一起。
小千梨:还有7个站那么远呢!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个人度过这漫漫长路?
我:……
随她去了。
今天都快十一月下旬了,天气还是没能真正冷起来,空气都郁闷得有点低气压了。
乘手扶梯下到站台,四处找人的时候,千梨突然从身后蹦出来,“慕容!”
我被她吓一跳,转身准备送她一枚白眼,却被一个明晃晃的笑脸闪断了思路。然后她眯起眼睛,露了至少八颗牙齿,补充道,“早~”
列车在这个时候进了站,我没回答她,直接拎着她的帽子把她拖进了车厢。九点半的地铁人确实少了很多,但车厢内还没到空旷的地步,我们挑了一个角落,各自挨着一边墙站定。
她穿了长靴配短的牛仔裤,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细腿,上身搭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宽松的,灯笼袖,两根帽绳的颜色瞩目,一根玫红,一根青绿,点缀得恰到好处。她今天没有编小辫子。
“慕容你吃早餐了吗?”
“你没吃?”
“怎么可能,我五点多就醒了!”
“你起那么早干嘛?”
她迅速转了两圈眼珠子,“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你是鸟还是虫?”
“==”
过了两个站了,这个站台没什么人,列车在站台停了一分钟左右,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有一位大姐急急忙忙跑进来,喘完几口气,列车已经启动了,她才想起来问,“哎呀,去省中医是这个方向吗?”嗓门大得,旁边坐着打瞌睡的小伙子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靠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姑娘回答了她,“是这个方向,第三个站就到了。”
“还有三个站啊!”她说,还是那副大嗓门。
这次除了一个阿姨皱着眉看了她一眼,没有人搭理她。
又过了两个站,列车刚启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千梨站的位置正好对着前进的方向,直接往前扑了出去,被我眼疾手快地抓到怀里。
所有人惊魂未定的时候,列车又一声不吭地平稳地开出了站台。
我正想问问千梨有没有事,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伤风败俗……”
她可能自以为自己在小声嘀咕,毕竟,按照前面那两句的标准,这句已经算是“窃窃私语”了。我转头看了她一眼,明白无误地接收到她堪称鄙夷的目光,心想,大姐,才这种程度您就看不过眼了,您真是眼里容不下沙子啊。
千梨身子僵了僵,我抱着她的肩没撤手,轻声问,“没事吧?”
她站稳了,才乖巧地摇头笑笑,“没事,刚刚只是失误~”
还能贫嘴,我笑,松开手。
没想到这位大姐还不依不挠了,“女孩子家家的,剪个头发跟个男的一样,嗤……”
我挑挑眉,今天运气不错,碰到奇葩出没了。
千梨却瞬间沉了脸,她上前一步,提高了音量,“人家剪——”
“嘿,”我扣住她的手腕,指了指车厢上贴的宣传标语,意有所指地说,“车厢内禁止喧哗啊小朋友,站好,再摔我不扶你了~”
她不说话了,只是倔强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轻轻拽了拽,她终于顺服地任我把她拉回身边,却难掩眼底愤怒不甘的神色,小脸绷得死死的,气得耳朵都红了。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腕,离开的时候顺手捏了捏她的小手指以示安抚。
那位大妈也是绝了,还在继续,“怎么,敢做这种事还不让人说了?现在的年轻人……”
哪种事?!感觉到小孩又要炸毛了,我抬起一只胳膊跨过她的脖子把手臂搭在她的肩上,好整以暇地接过大妈的话,“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了?您说,我听着。”然后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对着她的脸做出拍照的样子,当然,我并没有真的打算让她那张脸污染我的相册。
她马上就慌了,双手胡乱挡在脸上比划,完全放开了喉咙喊叫,“你要干什么?啊?干什么?”
真的太吵了!我兴趣缺缺地放下手机,列车就在她的胡搅蛮缠中停了下来,她浑然不觉,还沉浸在自己的荒诞表演中。
“阿姨。”我不得不打断她,她愣了一下,显然对“阿姨”这个称呼很不满意。我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用下巴指了指打开的车门,“医院到了。”
这时候不知道人群中哪位好汉说了一句,“赶紧去看看脑子吧!”
哄堂大笑,连千梨都忍不住在我耳边“噗嗤”一声。大妈涨红了脸,却找不到人发泄,在即将关门的提示音中忿忿地离开了。
有刚进来的乘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笑什么?”
列车再次启动,我把手从千梨的肩膀上拿下来,刚才的笑意还没从她的脸上消退,耳朵的绯红已经晕染到脸颊了。
甲:“哎哟真是什么人都有,人家两个姑娘好好的,把人家说成那样,短头发都关她事……”
呵呵。
乙:“我就觉得你这个头发很好看嘛!”
谢谢。
丙:“小姐不是我说你脾气太好了,是我就直接扇她了,这种人,嘴贱!欠揍!”
额……
丁:“……”
丁来不及说话,我笑容僵硬地拉着千梨下了车。
出了地铁,走上大路,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没到“秋高气爽”的程度,但微微有一点风,也是很舒适的。
千梨一直不说话,也不问我为什么提前一个站就出来了,是不是要走过去。她默默走在我的右手边,有点低落。
走了几分钟,拐入沿江的绿道,微风携着江面的湿气在树荫下徘徊,无意清冷了周围的空气。我走到一处遗漏的阳光下,背靠着石砌的护栏,看她。
她说喜欢我说得那么坦然,喜欢我也喜欢得那么坦荡,所以,她要么很幸运地一直成长在充满善意的宽容的世界里,要么经历过足够多的恶意然后足够坚强。看样子是第一种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人?”我问。
她有点紧张地看着我,动了动嘴唇,却又垂下了眼睛,没有说话。
小朋友不会留下阴影了吧……
“千梨,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聊的人,他们喜欢逞口舌之快,说很多无聊的话。你不用在意他们说了什么,因为他们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低了低头。
“会随随便便指责别人的人都是自己三观不正的人,你不能总是这么容易被影响。”我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挑了挑眉,“你总是这么容易被激怒吗?”
“不是。”她猛地抬头,看着我坚定地反驳,眼底竟然泛着一点红,“我只是不能忍受别人那样说你,她怎么能那样说你呢?”
我一动不动地迎视她的目光,深秋的暖阳照进她的眼里,被那一弯湿意闪烁成满眼溢彩流光。我蓦然想起麦子说,她那么认真地喜欢你……原来如此。
只是因为我,失了分寸。
我不得不移开目光,抬头看看满树绿叶,等到眼前的色彩都沉静下来,才对她说:“你的方向错了。”
她不明所以地望着我。
“你应该为了你喜欢的人变得更加沉着冷静,而不是更加冲动。”我说,“那不是勇敢,是一种鲁莽。”
说完,不看她的反应,沿着江水往前走。我觉得,这是我唯一能给的回答了。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我都走过三个灯柱了,才听到她脚步匆匆地追上来,然后跟我并肩慢慢地走。
“对不起。”她突然说。
“对不起什么?”
“如果不是我硬要跟你一起坐地铁,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呵呵~“那可能要怪我,是我说坐地铁的。”
“那如果不是我想跟你一起看这个展览……”
“按照这个逻辑,可能要追溯到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也许那天我不应该把你放进来?”
“其实都怪我那个同学,是她说‘书写咖啡’很值得一去的!”
“嗯,都怪他。”
她突然上前一步,转过身面对着我,一边后退一边问:“那我周末可以去店里了吗?”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到周四就刚好满一个月了!”她急急补充,“我这个月表现很好吧?”
“唔……”
“‘唔’是什么意思?我不乖吗?!”她激动得停了脚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
她的眼睛瞪得像两颗葡萄一样,食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卫衣的袖子长到遮住半个手掌,问我,我不乖吗?
那意思几乎是,慕容,我不可爱吗?
我速度不减,直接绕过她继续往前走,淡淡道:“还可以。”
“那我周末可以去店里了吗?”她再次追上来,“可以吗?”
“可以。”
“嘿嘿~”
“嘿嘿”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