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瑶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

  这个时候护士早已拿走所有滴完的药瓶, 而许斯月却一直守在许清瑶身边,整宿没有合过眼。

  姜言亦是如此。

  许斯月虽可以选择无视她,但那么大一个人就坐在自己对面, 想要装作没有看见, 当真有些困难。

  而让她颇为好奇的是,为什么一个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地步。

  她分明已经伤害清瑶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她却还有脸待在这个地方。

  怎么?

  还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

  许斯月觉得可笑。

  真是可笑。

  .

  入眼是一片花白, 模模糊糊的有些看不清晰。

  太阳穴处在不断跳动着,许清瑶下意识抬手想去暗揉,却倏地全身都炸开痛意。

  然而最疼的还是舌头这块地方, 她想开口,最多却只能微微张口, 说不出话来。

  再张开一些, 剧痛便立刻蔓延开来, 疼得她冷汗顿出。

  “清瑶, 别说话!”许斯月腾地起身, 见势着急提醒。

  看到许清瑶一醒来便紧皱眉头的模样,她心中也如刀割般疼痛, 紧紧握住对方从被中伸出的手, 再次提醒她乖乖躺好不要乱动。

  许清瑶目光呆滞地望着许斯月, 半晌没有动作。

  许斯月心中担忧,却只能静静待着,紧盯着许清瑶不敢有丝毫松懈,紧张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

  好在许清瑶并未做出让她恐惧的事情, 一切都十分平和。

  平和到许清瑶鼻尖一酸,眼中霎时盛了晶莹。

  许斯月将那晶莹看得清晰分明,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 许清瑶极轻的一次眨眼,泪珠便就这样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许斯月眼看着那两滴泪水自她瘦削的下巴落下,最终沁进那床花白的被子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许清瑶是个很难才会在他人面前流泪的人,更何况现在她面对的人又是许斯月,这便是更加不可能的事情。

  但她现在却一改往日,竟在许斯月面前轻易落下泪来。

  这让许斯月清楚地明白,她的清瑶心中有着太多的委屈,太大的哀伤。

  而清瑶现在又说不出话来,心里所有的情绪只能依靠泪水来宣泄。

  许斯月真的太心疼她了。

  可她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唯有搂她在怀,内心虽极度渴望能够紧紧抱着清瑶,却又担心弄疼了对方而不敢用力。

  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医院后,许清瑶有太多太多想说的想问的却又无法说出口的话。

  她想问许斯月在自己昏迷后发生了哪些事情,她想问自己是如何来的医院,她想问许斯月是如何从姜言那里逃脱的,她想知道许斯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想知道太多太多的事情,然而她现在只能听着许斯月的安慰慢慢躺回到床上。

  “唔!”

  躺下后,许清瑶这才注意到自己身旁另一侧竟还坐着一个人。

  在看清那人是姜言后,她悲伤的眼神也立时有了转变。

  如冰锥般冰冷锋锐,似要活生生刺穿姜言。

  她激动地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唔”的一声声音。

  那一瞬,她仿佛又被人重新拉回到了昨晚的那个恐怖时刻。

  舌头锐痛,连带着全身又开始叫嚣起疼痛来。

  强烈的恐惧与气愤让许清瑶感觉不到许斯月握住她的那只手又紧了几分,她死死瞪着姜言,身上每根经都绷得极紧。

  然而她这样做,无疑是在更大地伤害自己。

  “你可以离开了吗,这里不欢迎你。”许斯月目视姜言,冷冷开口。

  “你让清瑶说话,只要清瑶开口让我走,我绝不会多留。”姜言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双臂交叉与胸前,似笑非笑地望着许斯月。

  随即她将目光投向了许清瑶,扬唇一笑。

  她这笑意虽轻,却让许清瑶感到万分不适。

  还有她刚才那句话,摆明了就是告诉许清瑶与许斯月自己是不会走的。

  许斯月正是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怒气一下涌便了上来,直接放开许清瑶的手,气冲冲绕过床尾走到她面前,直接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拉了起来。

  椅子腿底部擦着木质地板而过,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震得许清瑶心中一阵突突发慌。

  “姜言,我不想在清瑶面前和你争吵,但我告诉你,如果你再敢这样得寸进尺,我也绝不会放过你。”许斯月毫不客气地对身前的人说道。

  她们身高相差不多,但在面对着许斯月的狠话时,姜言依旧泰然自若,就仿佛此刻被对方拽着的人不是自己,而对方在警告的对象也不是自己。

  见此情景,许清瑶心完全凉了下来。

  也对,其实从姜言把自己弄晕的那一刻起,她就不该再相信她了。

  哪怕曾经与那个温柔贴心的姜言相处过半年时间,所有的信任所有的感情也都该在昨晚那一刻全数土崩瓦解。

  “你可以试试,看看最后究竟会得到什么结果。”姜言无声笑着,嘲讽意味朴至许斯月身上。

  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这种别人对她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杀死她却又实在没有能力杀死她的感觉。

  许斯月心中的火愈燃愈盛,疯狂涌上来的时候也就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拉着姜言往病房外走。

  姜言一把拍开她的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许斯月手腕本就有伤,方才揪姜言衣物时她因正在气头上而忽略了其他,但现在这一番折腾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伤口正在阵阵作痛,不由轻拧眉头。

  看着许斯月与姜言先后出门的身影,许清瑶恨自己为什么说不出话来,这样就可以拦下许斯月。

  她现在不想和姜言多纠缠,唯一想要的只是斯月能陪在自己身边。

  可为何往往总是这样天不遂人愿……

  许清瑶颓然地躺在床上,耳边充斥着许斯月与姜言争吵的声音。

  不响,但她时不时可以听清她们争吵的内容。

  疼痛又再重新弥漫开来,许清瑶只觉内心万分无助,本是一双好看的眼睛直视着天花板。

  眼前是明晃晃的白,眼中却也被一片浓烈的迷茫填满。

  许清瑶感到愈发疲惫,慢慢陷入到沉睡之中。

  .

  楼梯过道上,许斯月与姜言两个人正吵得“不可开交”。

  许斯月叫她出来本就有跟她算账的意思,不止是叫她离开,更是要狠狠骂她一顿后让她滚。

  不过,准确来说并不是两个人对吵,而只是许斯月单方面在那里骂。

  不带脏字却字字戳人,加上她眼神狠厉,便给人一种气势汹汹的感觉。

  只可惜,姜言不吃她这一套,筋骨仿若铜墙铁壁般厚重,任由许斯月如何说,她都淡定如初,用着极其平静的语气不疾不徐地回复着许斯月的话。

  若说许斯月现在是一块坚硬的钢,那么姜言便是一派以柔克刚之势。

  “你们吵什么吵!要吵去院外吵,别在医院里吵,就算在楼梯间吵也不行。”

  就在这时,旁边忽有声音响起,打断了许斯月与姜言的争斗。

  她二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望向那位护士,许斯月正想说什么,却直接被她赶回了走廊,“你们不去照顾病人在这边吵什么吵,赶紧回去,六号房的病人已经挂上营养液了,请你们陪在她身边,谢谢。”

  这名护士正是几个小时之前给许斯月上药包扎的那名护士,她之所以看到这两个人在楼梯间吵架,也只是偶然遇上,听到从门内传来的声响,这才知道这里竟有两个人正在吵架。

  医院内哪能容人吵架,于是她当即推开门,让这两个人都给她闭嘴。

  “姜言,你给我等着,你很快就会为自己犯下过的大罪承担后果,你逃不掉的。”许斯月抬手指向姜言,直冲她鼻尖。

  这让姜言颇为不满,一把打掉许斯月的手,“许斯月,我奉劝你少对我指指点点,你以为你现在在医院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是吗,我可告诉你,我手段多着呢。”

  显然许斯月这样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态度成功惹怒了姜言,姜言也不甘示弱地沉声说道。

  她浑身散发冰冷气息,似有严寒要将许斯月吞没。

  只可惜,两个人都无法成功震慑彼此,互不相惧。

  .

  回到病房后,许斯月直接冲向床边,在原本的位子上坐下。

  她很想牢牢握住许清瑶的手,却因对方左手手背上扎了针而只能松松握着。

  不过只要能握着许清瑶,将自己身上的温度传给她,就怎样都好。

  经历过这一次的事故,许斯月在心中暗暗发誓,以后自己一定要照顾好清瑶,再不让她遭受半点委屈。

  ——她势必会好好保护清瑶。

  许清瑶现在醒着。

  原本她已经熟睡过去,是忽然进来给她挂营养液的护士将她从昏睡中惊醒。

  针头刺进手背皮肤时有微微的刺痛感,但更痛的是她口腔内部舌头那一块。

  昨夜她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才会做出如此举动,而今人还活着,却要承受这难熬痛意。

  可万幸的是她仍旧存活于这个世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险些将斯月独自丢在这个人世当中。

  好在……她还活着,并且活得好好的。

  那双漂亮眼睛直直凝视着她左侧床边的那个人。

  虽不能开口说话,但许斯月也能从她眼中解读出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清瑶,你是想要我一直陪着你,哪儿也不去对吗?”许斯月问着,耐心等待许清瑶的回答。

  许清瑶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连同澄澈却略微有些泛红的眼睛也跟着眨动一番。

  这下许斯月明白了。

  她笑着答应许清瑶,答应她自己会一直陪伴在她身侧,绝不离开半步。

  许清瑶听后轻柔一笑。

  因她口不能动,便唯有用眼神来传递所有的所思所想。

  所幸许斯月都能一一看得明白。

  “清瑶,你好好休息,一切都会没事的,坏人最终也会被绳之以法的,相信我。”许斯月信誓旦旦地说着,话语严肃认真。

  她的目光如此坚定,许清瑶对她对视几秒时,不由被其中的情绪所感染,再度轻轻颔首。

  “好。”清瑶,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后面半句话许斯月并未对许清瑶说出口来,但她相信即便自己不说,清瑶也一定能猜到自己的想法。

  这就足够了。

  “那现在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要想养好伤,可必须得先到充足的休息哦。”她露出灿烂笑容,像是哄一个孩子般哄着许清瑶。

  许清瑶极少极少见到过这样的许斯月,仿佛她们之间的角色得到了互换般,需要被人哄的那个人成了她自己。

  许清瑶忽然忍不住想笑,但疼痛限制了她。

  她便只能几不可察地勾起唇角,眼中盛满春水。

  就这样又与许斯月对视了几秒之后,她终于还是乖乖听对方的话,缓缓闭上了双眼。

  许斯月没有放开她的手,依旧满含宠溺地望着她的睡颜,另一手替她轻轻撩开落下的发丝。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去看过姜言一眼。

  她知道姜言不会走,不过无妨,只要对方不发出动静不吵到清瑶,那就都无所谓。

  但若是姜言敢惹出些什么事来,她便要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