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有些凉，更别说这深夜的凉。
幸亏十月城没有宵禁，不然现在不仅凉，还凄惨。
这湖叫流萤湖，是流盈街专为夜市打造的城中小湖，连接护城河，由专人士兵看守。流萤湖四周是各样大大小小的灯笼，映在湖水里就像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一样，大家都叫它流萤湖。
走在湖边，白鹤正想着聊点什么怎么开口，只得说道：“桃笙姑娘吃冰糖葫芦吗？”
白鹤献宝似的将冰糖葫芦奉上，栀子觉得自己手里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突然就不香了。
桃笙看了眼白鹤手里的冰糖葫芦，又看看一旁的栀子，突然笑道：“不知这位姑娘可是公子什么人？”
“舍妹！”白鹤道：“舍妹少出家门，特意带出来看看世面。”
桃笙接过冰糖葫芦，说道：“哦？是嘛？那姑娘女扮男装也只是出来看看世面的吗？”
白鹤挑眉，恢复女声笑道：“果然什么都逃不过桃笙姑娘的眼睛。”白鹤女声不似栀子般清脆，不似桃笙般入骨，只消一般深沉。
桃笙道：“姑娘贵姓？”
白鹤道：“免贵姓，桃笙姑娘叫我桑落即可。”
“桑落？”桃笙一愣。
“是啊，桑落。”白鹤可没错过桃笙前一刻眼里闪过的光亮。
“姑娘莫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我就叫桑落，有问题吗？桃笙姑娘。”白鹤一直保持着微笑。栀子却脸色黑得不行。
桃笙微愣，手不自觉握紧了手绢，眼睛也不自觉瞟向白鹤手处，只是白鹤右手握成空拳摆在腰前，左手背在背后。
桃笙继而不露痕迹地转头看向栀子问道：“这位姑娘呢？”
“秋醉。”栀子才没有好脸色给桃笙看。
“秋醉？”桃笙微微凝眉道：“嗯，好名字。”
白鹤看向栀子一挑眉。
“夜已深了，九月的夜凉，两位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吧。”桃笙转身离去，复又回头说道：“谢谢桑落姑娘的礼物。”
桃笙扬了扬手里的冰糖葫芦，继续说道：“秋醉姑娘的眼睛真漂亮。”说罢，桃笙还对着栀子眨了眨眼。
栀子故意睁了睁眼睛，瞪大桃花眼看向白鹤。白鹤一手抱胸一手摸下巴，认真观摩点点头说道：“嗯。是挺漂亮的。”
栀子给了白鹤一个白眼，语气冷冷地说道：“饮残桑落溪云暮，卧冷桃笙楚雨秋。白鹤大侠不仅文采斐然，还..还情趣颇高调戏人家姑娘！”
听罢，白鹤惊讶得愣于原地，久久未回神。
如果还有印象的话，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追在她身后就为了一口桃子一口板栗糕的那个小屁孩就叫“笙笙”吧？！
桃笙的笙吗？桃笙、桑落，这么巧吗？
“喂！白鹤大侠！你心飘哪里去了？”栀子白了白鹤一眼。
白鹤回神道：“无事，早些回去休息吧。”栀子撇撇嘴，她了解白鹤的性格，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流盈街街上的人稀少了好多。白鹤向予笙街走去，栀子跟在她身后，白鹤皱眉道：“你跟着我作甚？”
“白鹤，你...”栀子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围着白鹤转仔细打量，说道：
“你向来自信认为自己的伪术数一数二的好，做事也一直小心谨慎，我不知你今日目的究竟为何，但你今日的伪术就是被那个桃笙给一眼识破了——而且，你好像很在意那个桃笙。”
白鹤不以为意地理了理自己宽大的袖子说道：“嗯，看见她就想起些往事。你住哪儿？”
往事？栀子神色黯然道：“没地儿。”
白鹤扶额：“走吧。”白鹤将栀子带去霜露大街的一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栀子就离开了。
第二天，客栈楼下热闹非凡。
“听说了吗？城主遇刺了！”
“听说了听说了，我家大姑就是城主府的厨娘，说是中了冰针魍的毒！”
“冰针魍的毒？”
“是啊！就是重生门排名第三的冰针魍！咱们这城主，怕是....”
“嘘~你还要不要脑袋？这也敢说！”
“我亲眼看见蒋神医和姜祭司进的城主府...”
“我跟你讲啊，蒋神医出来的时候，脸沉得哟，就像...就像谁那个了一样...”
.......
白鹤听罢，眉头深锁，决定亲自去城主府打探。
白鹤刚到城主府外五丈远，就看见多群人马埋伏在城主府外。
白鹤觉得这莫名有些滑稽搞笑。
一身公子服的白鹤格外引人注目，白鹤放弃打探江信遇刺虚实之事，但有人不想放过她。
这不，尾随白鹤身后的四个人明显不怀好意。白鹤也不吝啬拳脚，在狭小的断巷里放倒他们。却不知为何引来了更多的平民扮相的人将她围在断巷里。
打斗过程中，白鹤发现这些人招招未尽全力步步留情，换种说法他们并非要她性命或者说是想要活捉她。
白鹤凝眉，脑海里立刻蹦出程祐宗和栀子来。思及此，白鹤不愿与他们打斗，白鹤四处流窜，巷口处刚好看到一辆马车。
风撩起车帘一角，看清里面的人后白鹤毫不犹豫一骨碌钻进马车里。
白鹤突然钻进马车里，还未将车内的人看清楚手就已经向人家发起攻击。
车内的人反应也极快，但还是稍微抵挡了一下便被白鹤生擒。
“桑落姑娘？”
“桃笙姑娘！”
白鹤凝眉，方才接她招的人分明是个武功不逊于她的人，却能在一瞬间收力被她擒住，而这人却是醉梦仙桃笙。
“姑娘，没事吧？”这时车夫问道。
看清车内的人是桃笙后，白鹤急忙松手压低声音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桃笙姑娘。”
“没事。”
“陈伯，没事。继续走吧。”桃笙看了看眼前一脸抱歉的白鹤，大大方方地给她再腾一些位置出来。
桃笙说道：“桑落姑娘想必遇到了麻烦事，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多谢桃笙姑娘。今日总归多有冒犯。”白鹤不好意思地说着。
桃笙倒了杯茶递给白鹤：“没关系。喝点水吧。”
白鹤端起茶杯不动声色一嗅，确定安全后将茶水一饮而尽才问道：“桃笙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桃笙低头给白鹤添水：“这是脆竹之叶浸泡的茶水，具有生津止渴，静心定神的功效。”她抬头看着白鹤的眼睛说道：“白鹤姑娘可以多喝一点。”
白鹤举杯，微黄淡绿，细闻浅尝下，一股清香新雨气息扑鼻而来：“桑落就一俗人，不如桃笙姑娘懂得多。”
桃笙自倒一杯，说道：“桑落姑娘自谦了。桃笙近日心神不宁，特意去别院休养。”
桃笙上下打量白鹤，最后视线落在白鹤的左手上——那里大拇指指根处有一块很浅很浅的粉色伤疤。
桃笙一愣，继而说道：“桃笙看桑落姑娘像是也很需要静养，不知桑落姑娘可有闲心随桃笙一同前去？”
白鹤注意到桃笙的视线，侃侃将左手收回袖子里。
桃笙突然倾身伸出左手要去拉白鹤缩回袖子里的左手，白鹤被桃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
出于本能反应，白鹤抓住了桃笙左手手腕，桃笙左手大拇指指根处那枚红色的花纹就这样落在白鹤眼前。
桃笙忙解释道：“桑落姑娘不必惊忧，桃笙并无恶意。只是看见桑落姑娘左手也有着和桃笙一样的纹身，有些好奇罢了。”
白鹤放下桃笙的手：“抱歉，我只是...”
“没关系的。”桃笙忙道。
白鹤缓缓伸出自己的左手，说道：“桃笙姑娘想看尽管开口，一道陈年伤疤而已。”
桃笙轻轻地拉过白鹤的手，抚上极淡的伤疤，眼里波光流转。
“桃笙姑娘？桃笙？”
“啊？抱歉，一时失神了。”
白鹤收回左手，看看这伤疤：“我这伤是幼时落下的，没能及时处理就成这样了。幸得颜色变淡，不然怕是会吓着桃笙姑娘。不比桃笙姑娘的花纹来得美。”
桃笙道：“桑落姑娘，可还记得怎么落下的吗？”
白鹤抬眸一瞥，桃笙忙解释道：“真是缘分，桃笙的花纹竟然和桑落姑娘的伤在同一处。”桃笙伸出自己的左手，右手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着那枚花纹。
“是挺有缘分的。幼时的事，早已不记得了。”
桃笙正想继续说什么，这时车夫的声音传来：“姑娘，别院到了。”
“啊？好。别院到了，桑落，去坐坐吗？”桃笙小心翼翼地询问着白鹤。
白鹤微微皱眉道：“好。”
已是正午，阳光明媚。
看着眼前的乌漆大门，白鹤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修建一座别院？”而且，这是别“院”？别院坐落在一个村落后面，前有小桥流水人家，后有乌门大府。
“可能是因为想远离尘世喧嚣，却又舍不得世间繁华吧。”
桃笙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乌门的琐，推门而入。
入眼处轻纱朦朦，湖水粼粼，绿草枯木，凉亭矮桌，木门竹屋......这湖竟是占了府里一半。
“这树是桃树吧。”白鹤问道。
“是啊。移植过来的时候它还水土不服，废了好大的精力才养活。”桃笙推开一间木门说道：“这几日就委屈桑落姑娘住这里啦。”
没有想象中的灰尘。白鹤进门一看，清一色的木制家具，摆放整洁，唯有床褥和纱幔是蓝色的。白鹤说道：“桃笙姑娘言重了，这里甚好！不觉委屈。”
桃笙莫名感到一阵好笑，她掩嘴说道：“我住在你的隔壁，有事的话，你叫一声我就能听到了。”
“好。”
“那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的，我让苏伯去准备准备。”
“我看着挺齐全的，就这样很好了。”
车夫苏伯将木箱子搬进厨房后出来，桃笙付了车夫苏伯一锦囊并嘱咐道：“苏伯，这次就晚些再来吧。”车夫收下钱说道：“谢谢桃笙姑娘。姑娘若还有什么需要，就随时传信给我。我呀立马给您送来。”
车夫走后，桃笙和白鹤竟一时相顾无言。
“那个，你饿了没？我去给你做饭。”桃笙说道。
“...你还会做饭？”
“而且还做得很好吃哦。”
“那我一定得尝尝！”
......
“我帮你生火吧。”
“啊？好。”桃笙从木箱子里拿出食材，摘洗切净......
......
“好啦，最后一道菜。”桃笙把一盘香葱蒸鱼端上枯木下的木圆桌上，回头大喊道：“桑落，拿上碗筷，开饭啦！”
“来啦！”
饭桌上，白鹤对桃笙的手艺当真是赞不绝口。不多时，饭桌上已是杯盘狼藉......
自此几日，还未到饭点，白鹤就忍不住催桃笙去做饭了。
从最开始的隐晦提醒，到后来的推着桃笙进厨房，再到最后的提前帮桃笙备好食材，就等桃笙下厨。
这样的投喂，让苏伯不消三天就送一次食材来，苏伯都对白鹤的食量产生了怀疑，以前他家桃笙姑娘一木箱子可以吃大半月。
本来桃笙还在想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把白鹤留下来，现在不用她开口，白鹤就自己舍不得走了。
除了几乎每晚白鹤都会悄声离开别院，除了偶尔性的白天白鹤也会不见踪影之外，桃笙觉得两个人相处得很融洽。
白鹤第一次晚上离开的时候，睡在隔壁的桃笙醒了，她以为三日的相处终究还是要别离，带着沉闷的心情，桃笙在凉亭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房去。
没曾想桃笙刚睡下，白鹤竟然又回来了，可把桃笙高兴坏了。
但是桃笙吹了一夜的风，还是受了凉得了风寒。
白鹤只得白天好好的照顾桃笙的同时去下厨，桃笙也三生有幸知道了什么叫啮檗吞针。当天晚上，桃笙拖着病身去做饭给白鹤吃。
桃笙病好后，白鹤不敢稍有懈怠继续趁夜色潜出。为防被桃笙发现，白鹤蹑手蹑脚的绝对是这辈子最猥琐的样子。
从桃笙屋子门前路过的时候，白鹤会特意从窗户向里面偷瞄一眼，借月色看到桃笙熟睡，白鹤才会稍微松一口气。
此夜月色朦胧，白鹤按照之前的约定来到醉梦仙。
打开门，程祐宗已等了许久。
白鹤开门见山道：“路上耽搁了，这次可有什么新消息？”
白鹤坐下，程祐宗站在一旁道：“白鹤大人，据我们在帝都城的探子回报，伏娲山那边的那几位在这个月二十就将抵达十月城。”
他稍稍走近白鹤，弯腰低声道：“白鹤大人，我们的计划差不多可以开始实施了。只要从风月这里入手，让江家彻底得罪伏娲山，那么不用我们出手，伏娲山必定帮我们除掉整个江家。”
白鹤不屑地轻笑着转动手里的茶杯，却问道：“借刀杀人把戏罢了，只是在计划实施之前，我得问清大长老一件事。”
“欸！白鹤大人请说。”
“上次江信遇刺，大长老出了不少力吧？”
程祐宗一惊：“白鹤大人，为上面的人效力，是老朽的本分啊。”
“大长老不必惊慌，我只是想问问上次是怎么请到冰针魍的。”白鹤站起身来，俯视着程祐宗。
程祐宗却当场跪下，慌不择言：“大人，我等也只是奉命办事。这冰针魍出手的价格那是堪比一城金池，小人就是砸了长老府也请不动啊。这，这真的就是上面派下来的，小人连冰针魍的面都没见过啊！”
“所言属实？”
“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不得好死！”
白鹤伸手去扶程祐宗，说道：“我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瞧大长老这是在做什么。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一女子把大长老的家给抄没了呢。”
“啊？大人...”程祐宗被白鹤这一番话吓得要去抱白鹤的大腿。
白鹤踢开他的手：“起来！”
程祐宗起身，他也不知眼前这人所言虚实。合作十几天，性情阴晴不定，更是上面那位的左膀右臂，着实难伺候。
“计划明日施行。这是软骨散，必要时再使用。噢，听说你还有一条名叫鬼绝魉的忠犬，记得好生利用哦。”白鹤把装有软骨散的锦囊放在桌上后转身就要离开。
“是。”程祐宗盯着桌上那袋软骨散说道。
白鹤又道：“最后忠告大长老一句，莫要让你的枕边爱人毁了我们所有的计划。你知道上面人的手段的，不需要我再做提醒了吧。”
程祐宗一愣：“多谢白鹤大人提醒，小人明白。”
“你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说对吧，程大长老。”白鹤打开房门，又回头道：“大长老，你的高贵之情呢？呵，喂狗了么。”
直到白鹤脚步声完全消失后程祐宗才抬手擦了擦汗。
他的高贵之情早就在二十年前消失殆尽了。
至于家里的枕边人，程祐宗笑笑，他也对自己爱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