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可追,细雪沾上车窗,白雾渐重,郑亭林手指画出的五角星一点点模糊起来。
傅令君的视线投来,两人手套红线相连,她就着棉手套的右手忽地凑近,摸了摸郑亭林的脸颊。
针织手套触感粗糙,但抚过时手很温柔。
对视眸光晦明变化,傅令君掩饰般地主动低头,这一幕没由来地触动了郑亭林。
似曾相识的场景。
在北美的国家公园,她们一起去露营,郑亭林记起来了。
那是郑亭林第一次和傅令君单独在外露营过夜。
八月中旬,英仙座流星雨即将来临的消息在天文爱好者群中广泛传播,继上次和傅令君朋友一起去海岛游玩后,郑亭林又一次答应了观测露营。
“我还从没看过流星雨呢。”路上,郑亭林望着穿过的郁葱林木,转头对开车的傅令君这样说。
她答应的理由就这么简单。
傅令君准备了许多专业器材,郑亭林只认出了帐篷和烤架——仅限于认识,她从没自己上手折腾过。
相比之下,傅令君可以说是全能,见她一个人耐心地摆弄着各式装备,郑亭林不好意思地找起事做,努力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多余。
国家公园的原生态环境保留得很好,郑亭林不是第一次来,但却是第一次来露营,蓝色的帐篷撑起,傅令君让她进去坐试试。
空间很大,郑亭林很满意。
然而再出来时,她看到旁边又支起了一个新帐篷。
“我们不一起睡吗?这是双人帐篷吧。”郑亭林惊讶出声,两顶帐篷加起来都可以睡一车人了。
傅令君说怕她不习惯。
郑亭林笑:“这么说也是,我睡觉很不安分的。”
野外蚊虫多,傅令君从背包里拿出一条防叮驱蚊腕带,递给她戴上。
郑亭林:“谢谢。”
傅令君的周到总让人安心,就连体贴的分寸也恰到好处。
傍晚夕阳西下,傅令君从车载冰柜里拿出食材,准备起烧烤,郑亭林惊喜落座:“我以为你准备的是速食,没想到你带了这么多。”
傅令君当时应该是笑了一下,大多时候只安静翻着烤肉,撒孜然的动作生疏,一看就是临时学的新手。
那天入夜后,繁星逐渐遍布头顶星空,亮闪细密如碎钻,缀满黑色天鹅绒幕布。
上空一轮圆月高悬。
郑亭林问:“今晚真的能看到流星雨吗?”
傅令君说了个不小的概率,郑亭林坐在石凳上,托腮充满希冀地凝望起夜空。
然而那晚她们并没有如愿见到流星。
傅令君带来的天文望远镜也没有派上太大用场,两人坐在一览无余的宽阔营地,百无聊赖地吹着晚风。
当地信号覆盖差,郑亭林几乎连不上网,躺在野餐垫上直视星空,恍若与世隔绝。
她叹气:“我这么倒霉吗,一颗流星也没看到。”
都说英仙座流星雨是夏天出现最稳定、最常被肉眼观测到的星空景,可郑亭林去年和傅令君的同事们在海岛没有见到,今年在国家公园又没有见到。
傅令君说是这几天的天气问题,又说今晚的月亮太亮了。
头顶明月如银盘,郑亭林轻喃:“明天就是十五了呢。”
傅令君选了块好地方,郑亭林躺在垫子上没有被草扎到,绿茵幽深,虫鸣清晰入耳,空气清新得通体舒畅,她的身体从连轴转的行程中抽出,浑身放松。
有一只虫子扑棱着落在了她脖颈,她没有察觉,傅令君却突然靠近了她。
上身倾覆而来,郑亭林睁大眼,傅令君的手碰到了她的颈。
她有些发痒,反应过来,颤声问:“好了吗?”
傅令君没说话,手掌抚上了她的面颊。
不像是抓什么昆虫,只是点到即止的触碰。
然后她说:“好了。”
郑亭林不再屏息,骤然放松心跳加快,傅令君坐直了身,头却忽地低了下来。
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神态动作,但却给郑亭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或许是抚摸太过温柔,或许是不经意流露的伤感,原本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就这样从神坛走下,不再无坚不摧。
那一年,谭雅平和傅伯诚已经分手,郑亭林和傅令君没了上辈牵扯,成了单纯的朋友。
这种“单纯”正是郑亭林所追求的。
她不必再在意两人外的其他纠葛,像是卸掉一个包袱,来往变得随性自然。
她甚至可以和傅令君开开玩笑,说:“说起来,我比你年龄大——大几天也是大,叫声姐姐不过分吧?”
没有网络,没有娱乐,郑亭林事后回想,自己当时一定是太无聊了。
可傅令君望着她,真的叫:“姐姐。”
她的眼睛倒映里没有璀璨星河,没有无边宇宙,只有并肩而坐的郑亭林。
郑亭林愣住。
下一瞬,荧光点点,流萤四起,傅令君忽地张开合着的手掌,只只萤火虫扑闪着亮光飞出,如同散落人间的小星星。
郑亭林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一切。
“这是萤火虫吗?”她怕把它们吓跑,声音放得很轻,“我第一次见……”
傅令君告诉她这里面的树林是萤火虫的天堂,郑亭林转身,遥遥望见一片斑斓星海。
“如果你还在为没看到流星失望的话,我可以用萤火虫代替一下吗?”
“希望你今晚能开心一点。”
往事如风,过去太沉重,郑亭林有意无意地忘了太多回忆,然而在那星点荧光飞舞的夜里,傅令君的这句话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两人二十四岁的八月,几天前的七夕陆池佑放了郑亭林鸽子,几天后她收到傅令君一年前提起过的观星露营邀约。
和傅令君相处并没有她过去以为的那么艰难,甚至称得上十分舒服。
如今已是飘雪时节。
郑亭林在车窗上画出的星星已经彻底被覆盖,她伸手,重新画了颗爱心。
她听见傅令君笑了声。
郑亭林转头,突然说:“我好喜欢你,傅令君。”
傅令君戴着手套的手握住了她,没有说话。
郑亭林盯着她,忽地探手捧起傅令君的脸——两人都没有笑。
傅令君喉口发涩,镇定轻笑:“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像是透过雾蒙蒙的窗户,眼前的郑亭林给她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郑亭林想了想,犹豫回:“一种感觉。”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重生的事,也不打算向任何人诉说。
傅令君却倏尔一笑:“喜欢可不仅仅是一种感觉。”
郑亭林顿住,傅令君没有继续说下去。
车停了下来。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地面酥软,郑亭林担心傅令君的腿伤,主动伸手要扶她走。
“没事。”傅令君收了伞,郑亭林接过拿着,看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校门,低声:“我们进去要登记。”
察觉到郑亭林低落下来的情绪,傅令君把她的连衣帽重新拉紧,点头:“走吧。”
这个点正是上课时间,校内没有多少人影。
自从上一世十七岁毕业后,郑亭林再没有踏入过京城音乐附中。
如今重回,竟是隔世。
更重要的是,郑亭林发现自己有点忘记路了,教务处不是教学楼,本来一年到头就去不了几次,京音附中的路还是出了名的绕,每到一个路口,郑亭林就要徘徊许久。
她装作自然道:“不记得是要去教务处还是档案室了。”
刚刚傅令君陪她从档案室折了回来。
新雪初霁,路面一片浅浅的白茫还没被踩踏,只听见近处琴房传出的乐声。
郑亭林在京城过了很多个冬天,但从没像这样走过。
她总是很忙,没有时间散步,更没有时间发呆。
天气预报的室外温度很低,郑亭林明明很怕冷,这会儿却竟然不急着找暖气。
在第二次绕回原地后,傅令君给她指出了正确方向。
“你怎么知道的?”郑亭林的声音被口罩遮住,有些嗡嗡的。
傅令君轻咳几声:“之前来过。”
郑亭林挽着她,骤然加快了步伐速度。
傅令君掩口,又咳了几声,郑亭林面色复杂:“……你该不会真被我传染了吧?”
“那不是正好?”傅令君轻笑,叫人分不出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郑亭林又羞又恼地故意踩了她一下。
她松开挽着傅令君的手臂,快步往前踏踏跑了起来。
雪地松软,两人的距离拉开,手套垂落的红线被扯直,郑亭林拉了拉手,站定在几步之外的前方朝她笑。
“你刚刚没说完的话,现在可以继续说吗?”郑亭林问。
傅令君没有反应过来。
郑亭林帮她回忆起来:“你说喜欢不仅是一种感觉。”
对郑亭林来说,喜欢就是一种感觉,甚至只是那片刻微妙的怦然心动。
然而两世至今,傅令君是唯一一个让她如此清晰认识到“喜欢”情愫存在的人。
不是模糊好感,不是即刻上头,和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完全不同。
附近的琴房传来了小提琴音,悠扬浪漫,名为《爱的礼赞》。
郑亭林顿了顿,蓦地展露笑颜:“可我现在有一种感觉——我会喜欢你很久。”
寒风止歇,红线收拢,傅令君把她撞进了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码字超级卡,一晚上五六个小时三千都写不出,让大家久等了Orz
感谢在2022-05-23 23:28:33~2022-05-24 23:3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台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72583、月熊的圈外妈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寒亭、秃秃 10瓶;ccwsbsdh 5瓶;dddddd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