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妍新订的是一家自助餐厅,郑亭林推着傅令君到时,正好腾出新桌落座。
华灯初上,玻璃窗外的街景流光溢彩,傅令君坐在阴影处,面容平静。
郑亭林端着精致的小碟放下,看着对方挑拣的零星几小碟,问:“这些够吗?”
“够了。”傅令君吃得很少,然而郑亭林不怎么满意,把刚拿的小碟鱼片放到她面前,“你得再多吃点吧。”
施斐孟思妍两人端了不少小碟落座,瞟见傅令君桌前的惨淡,看不过去,边感慨边要帮她加菜,结果却被郑亭林制止:“没事,先就这样吧。”
她把自己拿的几小碟往傅令君一侧推了推,状若轻松地拍了拍手,侧头一笑:“我的分你一半。”
傅令君这次顺从地接了下来。
郑亭林虽然和朋友素来亲近,但大多时候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感,哪怕京城时关系最好的施斐,也很少共享什么。
施斐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在二人间游离,轻笑:“看来江城真是个好地方,我们亭林这么快就交到好朋友了。”
和孟思妍的交好没什么可瞒的,但说到傅令君,两人关系就没有旁人想的那么简单了。
郑亭林没有解释,浅笑:“朋友嘛,讲究的还是缘分。”
她在京城不是没有过呼朋唤友的时候,但都是过眼烟云,人一走也就散了。
几人吃喝说笑,有施斐和孟思妍两个社牛在,哪怕傅令君话不多,桌上气氛也相当热烈,郑亭林接着两人没谱的话,余光却一直注意着傅令君的动态。
她强求人家出门,还不巧遇上不快的事,怎么着自己也要负起责来。
但郑亭林能做的就是在问题抛向傅令君时,主动地为她解围。
好在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晚的傅令君相当配合聊天,对施斐孟思妍的问题来者不拒,尽管回答简短但态度可谓友好。
孟思妍对能和校园学神一同吃饭聊天受宠若惊,连话说也拘谨起来,问的问题相当克制,连试图也很有分寸。
相比之下,施斐就要直白扼要得多了。
“傅同学和亭林住得挺近是吗?今天看你们总一起出入。”
“还好。”郑亭林很快接话,“在一个小区。”
同一层楼内,确实也是一个小区。
施斐看向不断抢答的郑亭林,青涩的娃娃音拖长了调:“听孟思妍说,你们是补习班认识的?”
郑亭林瞄了傅令君一眼,迟疑答:“其实之前也见过几次。”
施斐和孟思妍都是亲近的朋友,郑亭林固然不想吐露家中复杂的纠葛,但也不想一直欺骗两人。
傅令君侧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补充:“认识挺久了。”
对面二人都面露意外,施斐更是所有注意力都被调动起来,警惕地盯着傅令君。
“正好家里有长辈认识。”郑亭林解释,“但以前没什么来往,所以也没什么印象,最近转校才熟起来。”
孟思妍微微张嘴:“这样啊……”
“还真巧啊。”施斐托腮,转而朝傅令君一笑,“亭林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叫你令君吗?”
郑亭林喝水一哽,她自己都不这么叫。
傅令君闻言也不接话,孟思妍主动打圆场,笑着推搡施斐:“我们实中的都喊‘傅神’呢。”
这话真得不能再真,郑亭林听久了,在外人面前“傅神”也喊得越来越顺口。
“噢?”施斐早就注意到,孟思妍对傅令君的那些溢美之词她也没少听,但偏偏就是不想这样称对方。
一种莫名其妙的较量,从自己熟悉地盘踏入对方领地的微妙敌意。
“那我也叫声‘傅神’好了。”没有过多犹豫,施斐婉转笑出声,从善如流地退了一步。
然而傅令君却开口:“叫我全名就行,我不习惯这些称呼。”
孟思妍和郑亭林齐齐抬眸看她,傅令君解释:“也不知道是从哪流传开的,以前纠正过几次,但没什么人改。”
“那肯定,因为你本来就是大神啊。”孟思妍音量提高八度,末了又讪讪小声,“能被这么称呼的学校里也就这么几个呢。”
这可是竞赛大佬才有的专属称谓。
傅令君不以为意:“不是什么大神,都是同学校友。”
都是同学校友,孟思妍可不敢接这茬,只有真正接触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确实有天堑的差距,而校园只不过是她们短暂相逢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结点。
傅令君不怎么开玩笑,每到她说话,餐桌气氛就要紧张些许,施斐时不时扔几个软钉子,孟思妍正经危坐像在面试,调节气氛的重担便落在了郑亭林肩上。
一顿饭下来,郑亭林拒绝了好几次施斐的夜游邀约,也不管她在这人生地不熟,吃完后带着傅令君坚持离开。
等司机接到,郑亭林躺回后座,浑身终于放松下来。
“总感觉施斐今晚有些奇怪。”她感慨,瞟了眼副驾驶座的傅令君,“你别往心里去,她人其实挺好的,就有时候喜欢耍耍性子,说话也没谱。”
施斐家境优渥,哪怕在京城也算得上养尊处优,加上没人管束,自然就养成了这性格。
有时候也怪别扭的。
郑亭林说不上哪里奇怪,施斐第一次来江城见到孟思妍时,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还不算明显,但这一次,她却很难忽略。
直觉告诉她,这和傅令君有莫大的关系。
思绪电光火石间,她听见傅令君回:“她很在意你。”
施斐很在意郑亭林——在意得过了头。
傅令君见到她第一面时就明白了。
后台里的大捧花是掐准时间的浪漫,金黄明亮的向日葵里,簇拥的朵朵鲜妍红玫瑰才是真正的来意。
这是同类对同类的敏锐嗅觉,不需要列出各条缘由佐证,就像一道压轴数学题,傅令君从不需要说明思路从哪来,只凭借本能与经验就能轻易得出答案。
然而她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郑亭林知不知道。
显然,郑亭林正对这道大题一头雾水。
“她当然在意,不然干嘛大老远跑过来。”郑亭林觉得理所应当,又觉得“在意”一词实在内涵太深,“可能是刚来,有些不适应江城环境吧。”
傅令君安静了下来,望不到尽头的道路上,无数汽车灯光绵延点亮城市,周边路灯飞速后退,透进窗内的晚风吹起了她鬓角的碎发。
郑亭林没等到她的接话,迟疑喊:“傅令君?”
傅令君侧头往后看,忽地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嗯?”郑亭林没反应过来,“是啊。”
“所以你不用连名带姓叫我。”傅令君轻声开口。
“……也是。”郑亭林顿了顿,面露纠结,“那我该喊你什么呢?”
傅令君不说话,银框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在暗淡光线中显得格外深邃。
郑亭林试探:“令君?”
傅令君轻笑莞尔,郑亭林舒了口气,音节在唇齿间流转,再叫却有些叫不出来。
她头后仰,不好意思地笑出来:“有点不习惯。”
司机开得平稳,傅令君依旧保持着转头看她的姿态,眼底的笑意却慢慢淡了下来,神情复归平静。
郑亭林从她身上莫名看出了忧郁。
那种感觉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稠的、难以化开的复杂情愫。
——奇怪而微妙。
傅令君的气质很成熟,郑亭林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点,即便她重生而来,有着超越同龄人的阅历和心智,但面对她时,却依旧感到了深深的落差。
还有不可动摇的安全感。
来源莫名,但却比家人、朋友更让人心安。
夜幕暗沉,长久的凝视中,郑亭林鬼使神差喊出声:“姐姐……”
甫一脱口,郑亭林当即回神,愣住僵硬转头,薄红从脸颊烫到了耳尖,看着窗外再不敢与傅令君对视。
——她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敢看对方的表情。
此刻安静得只有从车窗外灌进来的呼呼风声。
傅令君唇角翘起不明显的弧度:“嗯。”
然后她被小小地踩了一脚。
两人同时转头对视,一齐扑哧笑了出来,傅令君弯唇:“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不要。”郑亭林故作吐舌,“我刚刚才不是喊你。”
“好吧,但还是很喜欢,你太可爱了。”傅令君眸眼带笑,“比想象还要可爱。”
“嗯哼。”郑亭林面色淡定,一副赞美免疫的模样,然而耳尖红彤得要烧起来。
下车时,她努力让自己在风中冷静了下来,张姨一早注意着门外动向,拿了双拐出来,只有几步的路程,傅令君没坐轮椅,接过拐杖独自走起来。
郑亭林走在前面,石板路还是有些滑,转身问:“要扶吗?”
傅令君摇头,借着路灯光晕落地,不疾不徐地前行着。
张姨在一旁碎碎念着:“今天天气也太差了,亭林啊你赶紧进屋,别在外面着凉了,令君这有我看着呢。”
郑亭林三两步一回头,慢吞吞:“没事,我穿了毛衣不冷。”
反倒是傅令君穿得比较单薄。
大概伸手就能把她圈住抱起来吧,郑亭林这么想着,手中却空落落没有动作。
突然,她想起什么,一拍脑门,苦着脸哀叹:“啊,我又把那捧花忘了。”
施斐吃饭时把它带来过来,寄存在餐厅前台,特意叮嘱了她,没想到走时却又忘得一干二净。
“真是对不住她。”郑亭林摸了摸鼻尖,惨淡问,“我要是再告诉她,她会不会生气?”
傅令君并不接话,郑亭林只好自顾自说:“要不还是明天我再自己去拿好了。”
说罢,她打定主意,直接推门进了屋,傅令君走得慢一些,忽地察觉到什么,转身看见不远处停下亮着灯的出租车。
车门一侧,施斐抱着那捧金红的玫瑰向日葵,不知站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啊一些心碎瞬间。
感谢在2022-05-02 21:36:37~2022-05-03 20: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剑无双、橘里橘气 10瓶;肤白貌美自恋鬼 6瓶;人间不直的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