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郑亭林同班委们提起选曲时,毫无疑问地得到了一致通过。
舞曲放完,她迟疑着开口:“我找了一个钢琴伴奏。”
“那太好了!”班长欣喜,“在校内吗?”
郑亭林顿了顿:“不在。”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她没提起傅令君的名字——傅令君也确实不在校内。
“也行,伴奏可以不交名单上去,艺术节那天学校开放,你带人进来就可以了!”文娱委员琢磨起各项安排,“钢琴可以找校合唱团借,当天礼堂肯定有的。”
节目的事有了着落,小办公室内气氛变得轻松,众班委说说笑笑,郑亭林也松了口气。
希望当天傅令君出现时不会吓到他们……郑亭林只想低调,并不想过分炒热这件事,但现在告诉他们,恐怕非但打不了预防针,出了门全年级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段时间,郑亭林对傅令君在实中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
而作为成绩倒数的转校生,郑亭林一想到两人要被相提并论,就忍不住头大。
回看起来,一开始答应二十班的演奏是个错误,答应让傅令君伴奏更是错上加错。
然而若是时光再倒流一次,同样的情境下,郑亭林自认未必会作出不同的选择。
艺术节的安排尘埃落定,运动会二十班一点儿不用操心,没几天大大小小的项目就报满了,郑亭林无所事事,只分到了一个给广播台送加油稿的轻松闲差。
这天中午食堂吃饭,孟思妍问起他们班的艺术节准备,一双星星眼亮起:“一定是你拉小提琴对吧!独奏?还是有其他人?”
“说实话,虽然艺术节一直强调团体参与,但也要考虑实际情况……非要拉上不想参加的半吊子就是场灾难。”
孟思妍不等回答就开启碎碎念模式,最后捧脸长叹:“我还是更想听你独奏,肯定美炸了。”
“确实是独奏。”郑亭林无奈,“不过你最好降低预期值。”
上次过后,她还是没开始练琴,全靠老本撑着。
傅令君这几天神龙不见首尾,郑亭林估摸着是去复健了,两人仅有的几次照面里都看得出傅令君状态不佳,满面倦容。
今天傍晚散学,郑亭林照常独自步行回傅家,开门时一眼看到一楼客厅的傅令君。
自从摆脱轮椅后,傅令君重拾了餐厅吃饭的习惯,上下楼虽然费力费时,但也不失为一种锻炼。
谭雅平也在家,刚和郑亭林打了招呼,下一秒就接到电话,怒骂几声后挂断语音,急匆匆和张姨交代了声便拿了车钥匙出门。
郑亭林狐疑地看着她出门的身影,把莫名升起的不安很快抛之脑后。
“谭女士不在家吃晚饭喽。”张姨把菜端出,招呼两个小辈过来,“开饭开饭。”
傅令君拐杖拄得比第一天熟练许多,郑亭林坐在了她对面,小口舀起张姨做的鸡汤,赞美评价:“比食堂的汤好喝。”
实中有三个食堂,这才没多久,郑亭林跟着孟思妍这个小饕已经把食堂解锁了个遍,谈不上多惊喜,只能称无功无过。
孟思妍对此十分抓狂,在她眼里,实中的美味绝对能排进市内前几,从毕业后还有多少实中学子念念不忘就可以看出。
“二食堂右窗口的汤好喝。”傅令君接话,“不过通常只有晚餐有。”
只有这时候,郑亭林才能切实地感受到,光荣榜上的“傅神”也是要穿白夹红校服的实中学子一员。
“那难怪我没吃过。”郑亭林通常回傅家吃晚饭。
两人少有地聊起实中校园,你一言我一语颇为融洽。虽然经历了这么久应试教育的题海和考试,但郑亭林对这样的校园生活还是感到新鲜,无论是各学科内容还是新老师新同学,都是上一世的她少有接触的。
“你们一班也是这样吗?还是下课都学习?”郑亭林描述完二十班的活跃,好奇起所谓的重点班。
在孟思妍的描述中,文科重点班四班高度压抑,抱团严重,分数就是衡量一切的尺标。
郑亭林不免觉得夸张,至少她看孟思妍就好好的。
“没有太注意过。”傅令君其实也没多少课堂经验,绝大多数时候在自学,进度也远超高中课本,所见所得难以代表整体。
她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感受:“应该差不多。”
一班算得上重点班里气氛最活跃的,班上同学才艺丰富,各显神通,时不时就要折腾点大新闻出来。
“那你还会回班上吗?”郑亭林问。
傅令君夹着菜,随口答:“看情况。”
她已经拿到京大的录取,高中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实中那边没有半句异议。
郑亭林挑食严重,没吃几口就放下,托腮看她:“你在实中有什么朋友吗?”
她都没见有同学来探望过,也从没听傅令君提起过谁。
“有。”傅令君失笑,“为什么这么问?”
郑亭林今天对她的好奇有些超出意料。
“就随便问问。”郑亭林眼神游离,思索片刻,迟疑道,“我觉得,实中和音乐附中很不一样。”
“这是自然。”傅令君答,又问,“你想回京城附中?”
郑亭林撑着下颌,无精打采:“没有。”
傅令君放下了筷子,过了一会儿说:“我最近要去京城几天,和薛老师一起。”
郑亭林闻言抬眸:“竞赛吗?”
“不是,去听讲座。”傅令君看她,“你需要我带什么回来吗?”
郑亭林唇角翘起,无声地笑起来:“你又不能去我家!”
现在电商物流发达,有什么特产买不到,郑亭林能想到的也只有自己在郑家的那一堆杂物了。
——希望郑清没拿它们泄愤。
傅令君淡笑,两人默契地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
饭后,张姨在厨房收拾碗筷,傅令君没在客厅停留,拄着拐杖一点点上楼,每走十来个台阶就停下休息片刻。郑亭林在客厅玩着手机,然而每隔几秒就忍不住侧目看她,终于,她起身了。
“你要扶吗?”郑亭林两步并做一步走到她身侧问。
傅令君一手靠着楼梯实木扶手,一手握着拐杖,头也不偏:“不用。”
室内冷气凉爽,但她的额角还是渗出了汗珠。
被拒绝的郑亭林没有甩脸色离开,而是说:“那我陪你走。”
傅令君终于转头看她。
“为什么?”她挪开视线,喉口忽地发紧,差点说不出话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郑亭林走快一步,站在比她高一阶梯的位置与她平视,“助人为乐,关爱弱势群体。”
能和傅令君沾上边的弱势群体也就残疾人士了。
她毫无恶意,但相比傅令君想要的答案,落差不止一星半点。
傅令君握扶手的力度更紧了些,疲倦地撑着继续上楼。
郑亭林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自知失言,谨小慎微起来:“我来扶你吧。”
她搭上傅令君的左手,双手握住。
傅令君扭头盯着她,那双眼睛蕴藏的情感太过丰沛,如寂静星空,又如狂暴深海,犀利而震慑人心。
郑亭林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她踏空了。
惊呼声中,空落落的手掌被猛地握紧,带起了后倒的半身,郑亭林没摔下去,瘫坐在原地几级台阶上,惊魂未定。
傅令君俯视她:“小心些。”
郑亭林吃痛,莫名憋了口气:“你好吓人!”
傅令君的眼神,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但绝不温和,也不平静。
然而傅令君只敛目:“我先上去了。”
郑亭林微愣,站起来后驻在原地,没有立马追上去。
傅令君看起来很难过,她后知后觉地想。
……
二楼休息室,傅令君拖着酸累的身体倒在了软皮沙发上。
郑亭林没有跟上来,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离开了。
傅令君无力地闭眼休息,忙完家务的张姨上楼,照例问起她的腿伤,拿了热水和红花油过来给她按摩。
知觉,麻木的神经。
“今天没那么肿了。”张姨按着她的腿,絮叨起叮嘱过无数遍的话,傅令君不吭声,微弓着背,自己拿毛巾擦干了小腿的水渍。
“楼下,还有人吗?”犹疑许久,傅令君绕了个弯,还是问出了口。
张姨没有多想:“没人,亭林已经去上晚自习了。”
意料之中,情理之中。
傅令君按住了张姨揉捏自己腿部的手,平静道:“没事了,您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她的独立张姨早已领教,闻言也放心地收拾离开。
然而傅令君并没有接着按摩,而是起身走到了阳台。
昼渐短,夜渐长,城市华灯似点缀黑绒布的细碎宝石,连成璀璨光海,连头顶的星空也相形见绌。
晚风吹来时,入秋的凉意轻易取代燥热,沁得衣着单薄的人手脚冰凉。
江城市区光污染严重,肉眼可见的星辰寥寥,傅令君伏在铁艺雕栏前,入神地仰头凝望着。
记忆里曾有一个夜晚,银河璀璨无边,万千流星倏然划过,无垠的草地上,她踽踽独行,追寻着一道无法停留的光。
——新生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入v啦,感谢支持晋江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