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夜色之中, 忽有一道青色身影由远至近而来。
他行至殿内,看着满地狼藉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掌门开口问道。
他在闭关时,察觉到了魔域的气息从烈云峰传来,怕是迟情又做了什么手段, 特地破关而出。
但他没想到, 看见的并不是魔族, 而且倒在血泊之中的魏珺。
二长老抱着魏珺的尸体, 语带哽咽, “我错了。”
他喃喃低语,“是我错了。”
“我早就察觉到珺儿的心态不稳, 但没有及时疏导。我想着, 年轻人, 就是该懂得竞争才好。”
“我是他的师父啊,”二长老脸上老泪纵横,“是我没教好他,还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在二长老陷入无尽的悔恨当中时,晏昭走到掌门身旁, 向掌门汇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掌门默然许久,叹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不论是好是坏,这都是魏珺的选择。”
既然人已经死了, 前尘罪孽, 都一笔勾销。
掌门眼中冷光一闪而过。
不过……迟情的手竟然能在流云宗里伸得这么深。
他瞥见二长老手里握着的玉瓶, 道:“里面保留得有苏家兄弟的魂灵,还有得救。”
转过头吩咐晏昭将玉瓶送去穿云峰, 他准备等会儿亲自施法。
至于现在该做的事嘛……
掌门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假钥匙上。
迟情算计他们流云宗的人,他也应该“礼尚往来”才是。
掌门挥袖, 浩荡灵力充斥着整座大殿。如同无形大手,在一寸一寸地探查着什么。
终于,片刻后,他合掌。
一缕黑烟在手心里消散。
寄生者死亡,魔种将会跟着破碎,同时传递信息回魔域。
他所做的,便是封锁住了往外溢出的魔气,让其不能外传。
这么一来,迟情就没办法知道魏珺已经暴露并身死。
后半夜,二长老动身为魏珺安葬。
掌门他们本来想帮忙,但被二长老拒绝了。
流云宗有一块专门让身亡弟子入土为安的宝地,但魏珺勾结魔族一事证据确凿,不能葬于其中。
二长老将他的尸首放在了烈云峰后山的地面上,他凝望了许久,缓缓闭上了眼。
手心探出,一团烈火落在了魏珺身上。
不过眨眼之间,那里便只剩下了一抷焦黑色的灰。
忽有夜风起,将灰吹散至四面八方。
二长老眼角慢慢湿润。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小时候的魏珺的声音。
那是魏珺刚拜师的时候,半大的少年满眼认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我会永远对你好的!”
二长老笑道:“哦?你要如何对我好?”
小少年冥思苦想,掷地有声地回答:“我要成为全天下最强的剑侠,然后保护师父不受伤害!”
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在保护师父。
正如魏珺临死前说的话,他勾结魔族,残害同门,背叛宗门,不是个好东西。
但对二长老而言,他仍然还是当年那个好徒弟。
“珺儿,从此以后,尘归尘土归土。”
“人世一遭,莫再回头。”
……
……
“如何,可消气了?”晏昭看向花映问道。
在两人前方不远处,二长老跪在了烈云峰的山门前——不偏不倚,正是之前花映跪的那个地方。
花映心情复杂。
按理说让这老头尝尝她当初受的苦,她应该是高兴的。
可偏偏魏珺的死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二长老的精气神也一并带走了。
现在那个老头,看起来哪里还有当时的半点张狂。
他脊背佝偻,像那慢慢下沉的夕阳,垂垂老矣。
天边泛起鱼肚白,有起得早的弟子惊异非常地发现了这一幕。
但周遭各异的议论声,二长老都充耳不闻。
霞光映亮他的脸,深深的皱纹如纵横的沟壑,花白的胡子拉碴杂乱。
看着怪辛酸的。
“师姐,”花映不想再看,“我们走吧。”
晏昭牵起她的手,“好。”
回到穿云峰后,花映变回猫形缩进晏昭的怀里。
这一夜跌宕起伏,少了魏珺这个不定时炸弹,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值得高兴。
那身染血的白衣,将氛围都变得沉重起来。
小猫咪忧郁地叹息:“喵~”
魏珺怎么就不能是个单纯的坏人呢,这样,只需要为他的死拍手称快便好。
可人性好像就是如此复杂,从来不会非黑即白。
晏昭的指尖抚慰地jsg摸过猫耳,又顺了顺柔软的毛,最后落到尾巴尖上。
一人一猫望着苍绿的竹林,听着风吹叶片的声响。
谁都没有说话。
宁静又安然。
-
魔域。
迟情斜躺在美人榻上,正听着底下人汇报关于魔族军队的事。
为首的魔军将领犹疑地道:“请问帝姬,进攻流云宗一事,可有向魔主禀报?”
迟情睁开眼。
她往下看去,目光落在那魔将身上,似笑非笑地勾起唇:“你在质疑我?”
魔将连忙跪下,“属下不敢。”
“既然不敢,”迟情的手指绕着颊边的细辫,“就不要说我不喜欢听到的话。”
“听好了,魔主在闭关前把一切事务都交给了我。”
她从美人榻上坐起,发尾的铃铛叮咚作响。
少女眉眼娇美,声线却冷淡:“现在的魔域,我说的算。”
“若有违者,”她屈起手指,魔气弹射落到那魔将的肩头,灼烫出碗口大的伤势,“便如今日。”
魔将忍着痛惊惧地应声:“是!”
等众人退下之后,迟情才站起了身。
她看着窗外魔域永远黑沉沉的天空,很轻地勾了勾唇。
这样的秽土,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间。
可偏偏,她就是诞生于其中。
迟情走进噬天宫的地下暗层,那是无人所知的地方,横放着一口透明的水晶棺材。
站在那水晶棺前,低下头就能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那是个面容秀美的女人,和迟情长得极像,但添了几分温婉。
她闭着眼,两手交叉于身前,安静得仿佛只是睡着了,美好得令人不忍心打扰。
但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件血迹斑斑的白裳,不难看出临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在那白裳的衣角上,绣有金丝的流云纹路。
那是流云宗的标识。
迟情的手指落在棺面上,触手微凉,如同她们魔族之人——永远冰冷的心脏。
或许,连心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个储存能量维持生命的地方。
她俯身,声音轻柔地唤道:“娘亲。”
“我很快,就能带领魔军攻下流云宗了。”
“只可惜,当初害您的那些老家伙已经死了。”
“不过没关系,”迟情低下身,靠坐在水晶棺旁,眷念地如同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只要能让您复活。”
“只要您活着就好。”
在距离水晶棺不远的地方,用千年寒晶冰封了一件鲜红的物样。
凑得近了才能勉强看出来,那是半颗剥离的心脏,似乎还在跳动着,血管都清晰可见。
魔族的禁术,若想生死人肉白骨,则需要准备至诚至热的心脏,以及逝者的一缕残魂。
虽然只有半颗,但却是纯净无比的炽热之心,足够用了。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攻破流云宗,找到她娘亲的残魂。
迟情抬眼,眸光在那半颗心脏上转了转,神色有些许恍然。
她其实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来过地下暗室,也没见过这个东西了。
但她仍然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初取出这半颗心脏时的触感。
少年死死拉着她的衣角,不顾胸膛处血流不止,仰头问她:“你一直在骗我吗,就没有一刻……”
她握着剑,剑尖挑起一片温热,笑着说:“没有哦。”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那是沈长风的半颗剑心。
……
……
烈云峰。
又是一个黑夜,天边残月半挂。
比起顶着明媚的春光,迟情更喜欢这样的黑夜来找魏珺。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她的血脉里流淌着一半魔族的血。
但是无可置疑的是,她确实更偏向于魔族的作风。
黑雀轻车熟路地落到魏珺房间的窗台上,又扑腾着飞到了桌边。
轻烟过后,重新幻化成了穿着黑裙的少女。
她一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笑盈盈地看向窗边的人:“小朋友,几日不见,你的态度怎么还是这么冷漠?”
“我告诉你啊,”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男人就该贴心温柔一点,才讨女孩子喜欢。”
“是么。”窗边的人抬起头。
白衣翩然,眉目清俊,正是魏珺的模样。
“刚刚进门派的小姑娘才能叫是女孩子,”他上下看了眼迟情,“你这样几百岁的,在人间只能被当做老妖怪。”
迟情不悦地嘟起嘴,“喂喂,你怎么越来越不讨喜了。”
“好了,说正事,”迟情正色道,“龙虚秘境的钥匙,换来了吗?”
魏珺走到她对面坐下,手心翻转,里面躺着的正是幽幽蓝光的透亮晶体。
迟情满意地笑了笑,鼓起掌来,“做得不错嘛,我早就告诉过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如此,你才能超越晏昭。放心,等我攻破流云宗的那日,必然封你做新任掌门。”
魏珺似乎觉得好笑,“你一个魔族,来封我做仙门掌门?”
迟情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笑语盈盈,“小朋友,流云宗很快就不是仙门了哦。”
-
等迟情带着龙虚秘境钥匙离去后,白光流转,“魏珺”的身形渐渐变化。
身上的白衣变成了青袍,眉眼也变得舒朗俊美——正是掌门。
掌门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杯少女浅尝了一口的灵茶。
白瓷边上染着殷红的口脂,红得妖娆。
跟它的主人一般,美则美矣,却似穿肠毒药。
碰不得。
掌门抬起手,那杯灵茶便在瞬间化为齑粉。
很多年前,他以为迟情只是为了他的剑心而来。
后来她身在魔域,又有同心契,他没机会杀她。
他以为这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在情路上栽了个跟头,丢了半颗剑心。
没想到迟情所图谋的,比他想象的更为宏大。
她要覆灭整个流云宗。
掌门悠悠叹了口气,望着天边被云层挡住,显得晦暗不明的月亮。
忽然自嘲地笑了下。
原来她当初还是有一句话没骗过他。
她果然没喜欢过他。
没有感情,全是利用。
-
龙虚秘境开启的那一日,远远的,一只黑雀落在枝头。
猩红的眼顶着流云宗的方向,直到看见晏昭带队的一队弟子离开后,才振翅离开。
魔域。
迟情睁开眼,站在噬天宫前。
在白玉石阶下,是浩浩荡荡的魔族军队。
他们整装待发,杀意毕露,只待她一声令下。
迟情估摸着时间,抬起手,声音响彻整片魔域:“魔族的儿郎们!”
“仙门有无垠碧天,有青山绿水,有用之不竭的纯净灵力。”
“仙门很好,所以,我们要把它夺过来!”
下面黑压压的魔军跟着大声重复:“夺过来!夺过来!”
迟情坐在轿辇上,细白的手指指着流云宗的方向。
“出发!”
这是她特意挑选的时间。
今日,无论是仙门还是妖族,都将重心放在了龙虚秘境之上。
特别是这一次的龙虚秘境,传言将有无上机缘。
各方都会派出最强的弟子去往龙虚秘境,晏昭手上,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假钥匙。
她们将会在秘境口,就被炸成灰烬。
失去了最强新一代战力的仙门自然就自顾不暇,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带领魔军向流云宗进攻。
少了晏昭等人,也少了一份威胁。
迟情算过,那些长老可以交由魔将对付,底下的弟子则让魔军应对。
这次战役真正的对手,其实只有道虚。
可几百年没有进展,失去了半颗剑心的道虚,拿什么和她打?
迟情眼中掠过一抹厉色。
这一战,她必定会赢。
……
……
流云宗内。
掌门撑了个懒腰,打着呵欠,“怎么还没来?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二长老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跟你的前道侣相爱相杀?”
知道迟情身份的,只有他们几个老家伙。
当初没少用这个来笑话道虚。
谁让这小子那时候没少得意地在他们这群万年孤寡面前,疯狂炫耀自己有道侣了。
当时笑得有多欢,后面哭得就有多惨。
二长老现在还记得,那时胸口被剜了个大洞,全身血淋淋的道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脸色苍白的少年像个孤魂野鬼,红着眼眶带着哭腔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师兄,她是个坏女人,她骗我。”
只恨当年没想起用留影石录下这一幕。
掌门摇摇头,笑着道:“师兄说错了,没有相爱,只有相杀。”
他抚着手里的平墟剑,轻轻提了下唇角,“几百年前的那一剑之仇,今日合该了结。”
二长老嗤笑:“你别忘了,她身上有你小子亲手结的同心契。你回捅她一剑,怎么,是想跟她同归于尽?”
掌门笑了下,没说话。
半晌后,他突然抬起了眼,眸光深邃:“来了。”
魔族以为他们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不想,在进入流云宗范围的那一刻起,jsg他们就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
“护山大阵!开!”
流云宗弟子们迅速变换阵型,做出防御。
魔族军队嘶吼着发起进攻,漆黑的魔气与灵力相撞,一声声巨响宛如跳动的乐符,汇成一曲哀歌。
苍穹之上。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迟情抬眸,与对面的青年相望。
底下是两军交战,兵器相接的声音,法术碰撞的声音,厮杀震天的声音。
而他们在其中,沉默地遥遥对视。
迟情眯了下眼。
上次见到道虚的时候,她跟他交过手,表面上占着上风。
但那是因为有同心契在身,道虚打得畏手畏脚,才让她得了便宜。
今日不同。
她从那青年的眼中,看见了熊熊如烈焰的战意。
很像许多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
少年剑下桃花凋零,眉眼灼热,微微仰头时带着几分独有的傲气:“我叫沈长风。”
掌门执着平墟剑,剑尖的方向对准了她。
迟情看懂了他眼中的情绪。
那是不死不休。
同一时刻,二人飞身而出。掌门的剑跟迟情的兵器撞在一起。
外表长相天真娇美的少女,用的却是一把黝黑而沉重的长刀。
刀剑对上,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
澎湃的魔气和灵力狠狠撞击在一起,交汇处成了灰色的烟雾。
掌门的剑招很凶,招招往着迟情的命脉而去。
迟情也不遑多让,黑色长刀无情地攻向对方的弱点。
他们毕竟曾经度过亲密无间的近百年时光,对彼此实在太过熟悉。
正在应对魔将的二长老,忙里偷闲往上面瞟了一眼,啧啧感叹。
这阵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灭门挖祖坟的血海深仇呢。
看来道虚先前的那句话没错,还真是没有相爱,尽是相杀。
“迟情,”掌门突然唤道,“停下吧。”
那双墨瞳中映出少女的眉眼。
时隔多年,他们再次相隔得如此近,但又依然那么远。
“生死有命,想复活已逝之人根本就不可能。”
从前,掌门一直不理解,迟情对于流云宗莫名的恨意从何而来。
直到那日他假扮魏珺,和迟情的那一场谈话,让他摸到了一丝端倪。
他去翻阅了宗门内所有能找到的资料,才勉强拼凑出一角真相。
掌门低声道:“别再继续错下去了。”
长刀微不可查地轻轻凝滞了一瞬。
迟情冷笑,“你懂什么?”
她费尽心血接近他,又在多年蛰伏后掌控整个魔域。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活她的娘亲——那个记忆中,最温柔也最美好的女人。
迟情的母亲,曾经是流云宗的弟子。
在掌门还没有入宗门之前,她是宗门内最受欢迎的小师妹。
因为她长得很美,性格也好,是真正的天真烂漫的少女。
但这一切美好,都止于遇到魔主的那一天。
魔主天生肆意风流,喜欢追求刺激。
他不满足于魔域美人的投怀送抱。经常隐姓埋名,伪装勾搭妖族的女子。
而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仙门。
仙门和魔域,天生对立的两方。
魔主觉得,再没有比看着宿敌爱上他更令人留恋的滋味了。
他装出善良温和的表象,去接近那朵生于温室中的鲜花。
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的天真姑娘,哪里能抵得过久经风月的老手。
她很快就以为,找到了一生的幸福。
魔主终于将那洁白染上了属于魔族的浓黑,甚至,她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将不染尘埃的仙女,拉进了泥潭肆意涂黑。
但对于玩物,终究有厌倦的那一天。
魔主刻意引诱流云宗的人发现此事,在她不可置信的视线中,露出魔族本体。
对着流云宗的几大长老,魔主冷淡又无情地道:“她已经成了我的女人,灵力早就污浊,随你们怎么处置。”
他从来不是小姑娘心里温柔体贴的情郎,而是那个恶劣又狠辣的魔域之主。
她受刑的那天,魔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满地的血色,他觉得有些脏。
全身被除魔钉穿透的模样可真丑陋,他想,还是在床上的时候最好看。
但很快,他就没什么精力分神来想起这个女人。
因为他有了新的目标。
准备返回魔域的那天,魔主突然被一只小手紧紧抓住了袖袍。
他不耐地回过头,对上年幼的迟情那双妖异的紫眸。
魔主恍惚了一瞬。
因为她,和她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了。
魔主低头逗她,“怎么,你要和我回魔域?”
迟情点头。
“为什么?”
她指了指他,口齿不清地吐出两个字:“……父亲。”
大概是那时候的迟情太小了,魔主又太过自大,忽略了女童眼底的浓重恨意。
他琢磨着“父亲”这两个字,像是被取悦到了,将她带回了魔域。
除了迟情自己,没人知道她所想说的那句话是——“总有一天,要杀了父亲。”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她要复活娘亲,当着娘亲的面,亲自杀了魔主。
迟情皱起眉,对掌门道:“若你不阻我,我可以在取回我娘的残魂后,就带魔军返回魔域。”
掌门笑了下。
这一刻的轮廓,隐约与多年前的少年重合。
他说:“阿情,你总是骗我。”
迟情将母亲的死,一半归结于魔主,一半归结于流云宗。
所以她绝不可能轻易放过覆灭流云宗的机会。
再说了,按照魔域那个什么禁书的记载,想要提炼残魂就得翻了他师父还有已逝的各位长老的墓。
掌门怎么可能看着自家宗门被掘祖坟呢?
他持剑,未曾退后一步。
俊美的眉眼微弯,甚至带了几分笑意,“阿情,以前比剑的时候,你从来没赢过我。”
“今日也一样,你注定要输。”
迟情顿了顿。
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往底下看去。
一阵清冽的剑光自平地而起,剑之所及,尽是魔族的惨叫声。
耀眼的红裙在风中猎猎,女人神色冷淡,眼神却极坚定。
白玉剑幻化出重重剑影,将魔族分割成数块战场。
那是——晏昭!
在晏昭身旁,还有花映,以及本应该出现在龙虚秘境的优秀弟子们。
甚至,还有青山剑派和伏雷门的弟子!
迟情瞳孔一缩,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中计了!
那个假钥匙根本没有,晏昭也根本没带人去龙虚秘境。
她们只是为了迷惑她,打魔族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证明,这计谋的效果也很好。
三大仙门最出众的年轻一代弟子联手,战局很快就往着仙门一方倾去。
“沈长风!”迟情咬牙切齿,“龙虚秘境,如此机缘,你也舍得放弃?”
掌门回之一笑,“我不像你,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他挑挑眉,“若是宗门没了,还要机缘作甚。”
“迟情,”他看着她,“放弃吧。”
不!
不可能!
她步步为营到了今日,怎么可能就在一步之遥的地方放弃。
迟情紧抿着唇,紫眸中跳动着疯戾的光。
她身上露出的白皙肌肤下,隐隐有青黑色的血管鼓动——那是魔种。
她把魔种,用在了自己身上。
抱着必死之心,迟情的目标是流云宗的基地——沉睡着先祖英灵的坟山。
若她自爆,流云宗将如她所愿地被摧毁,大半弟子也会被殃及受伤。
见状,掌门悠悠叹了一口气,拦在了迟情面前。
迟情暴怒:“沈长风,你滚开!”
“阿情。”
他声音低朗,仿佛还带着一丝温柔似的,“我们结道侣的那日,我就在心里告诉过自己。”
“有朝一日,若你身死,我亦不会独活。”
平墟剑对准了迟情的心脉。
残余的半颗剑心散发着莹莹之光,平墟剑的剑光极盛,尖锐的锋芒叫人甚至不敢多看上一眼。
与之相比,先前的那些刀剑相对,仿佛只是小打小闹。
这是他燃烧精血的一剑,以生命为弈的一剑。
是几百年间,剑道魁首道虚剑尊最强的一剑。
迟情躲不开。
这一剑若中,她必死。
但同样的,因为同心契的存在,掌门也难逃死亡的命运。
在这样危急的关头,迟情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低语:“和我这样的女人同生共死,你怎么想的?”
掌门没有回答。
他神色带着已经堪破生死的淡然,平墟剑随之而下。
浩荡长空中,唯余这一道亮眼的剑光。
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是他和她之间的爱恨,是仙门和魔域两方的终结。
众人的视线都不由看向了上空,暂时停下了打斗。
“噗嗤——”长剑穿透血肉的声音。
下一刻,掌门忽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几个呼吸之间,他已经身法迅疾地接住了摇jsg摇欲坠的迟情。
少女心脉寸断,绝色的脸上沾染了点点猩红。
她扯了扯嘴角,“喂,那一剑我还给你了。”
又像是喃喃自语般地低声道:“原来你当时,这么疼呀。”
在平墟剑以穿云之势破空而来之际,迟情根本没躲,也没有任何抵挡的动作。
在那短短一瞬间,她只做了一个决定——主动解开了同心契。
“沈长风。”迟情吐出几口鲜血,笑着抬起手,碰了碰男人的侧脸。
她艰难地道:“我,我才不要你和我一起死。”
“毕竟,”那只手无力地垂落,她的呼吸也越发地轻,“我……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迟情阖上双眸,身体在转瞬之间,化成了萤火似的点点光芒,在天地间飞散。
魔族没有转世,死亡即是终点。
在原地,只剩下一个精巧染血的铃铛。
还有一块千年寒晶,里面包裹着的,正是掌门缺失的那半颗剑心。
青年的指尖碰到那枚银铃。
他低着头,墨发垂在身侧,遮住了脸上的神情。
只能隐约窥见一点流光,从紧绷的下颔滑落,砸在沾着血色的青衫上。
“骗子……”
-
今年的修真界实在热闹。
先是魔域突然进攻流云宗,却铩羽而归。
听说魔域帝姬都折在了那场大战之中。
后是龙虚秘境仙门和魔域居然都没派人去,让妖族直接捡漏。
但更神奇的是,妖族少主风君握着那无上机缘还没来得及美滋滋,刚出了秘境口,那机缘就自己飞走了。
恰好,飞到了流云宗内,将道虚剑尊的剑心重又整合。
有了完整的剑心,道虚剑尊的实力再次登顶当代第一人。
妖族为他人做嫁衣裳,气得跳脚,但也只能打断牙往肚子里吞,不敢去找麻烦。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一件喜事——道虚剑尊最为看重的小徒弟,流云宗的大师姐晏昭,要结道侣了。
这消息一传出,不少适龄的少年少女的芳心都碎了一地。
而此时,流云宗内人人面上都是喜气洋洋,满脸写着“我磕的cp成真了”。
结契大典上,晏昭和花映并肩而站。
为她们缔结契约的人是掌门。
掌门微笑着,摸了摸两人的脑袋。
他低声送上祝福,“愿君结白首,恩爱不相疑。”
晏昭转过头看了眼身旁的花映,如同心有灵犀,花映也抬起了眸,正好和她相望。
对视一眼后,两人齐齐弯眉笑了起来。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便知对方必然已经知晓。
繁杂的典礼之后,花映终于能松了口气,跟着晏昭回到了穿云峰。
刚打开门,花映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晏昭的房间被热心师弟妹们布置得极为喜庆,放眼望去尽是大片的红。
晏昭从背后拥住她的腰,低声问:“笑什么?”
花映忽然愣了一下。
眼前这一切,竟然和她以前做过的那半个春色盎然的梦差不离。
她笑着告诉晏昭:“师姐,我之前做的梦里,也是这样的场景,你也是从后面抱住了我。”
晏昭挑了下眉,“是么。”
修长的指尖开始不安分地钻进女孩子的衣襟中,她清冷的声线含了一丝哑:“那梦里,我也是这般对你的吗?”
床帘被玉白的手拉下,遮住了其中相缠的两道人影。
碧波摇荡,船影飘摇。
房间里的那束桃花依旧盛开不败。
指尖探上温软的花苞,一点点地使其舒展,直到露出其中艳红的,颤巍巍的,沾着水润露珠的花蕊。
女孩子细喘的呜咽声被吞弥于唇齿间。
晏昭的眼尾泛着一抹诱人的绯红,她亲着软绵绵的猫耳,又抚弄着漂亮的尾巴根部。
轻喘着,望着花映低语,“从今日起,映映,你是我的了。”
花映倾身吻上她的锁骨,含着笑,“师姐也是我的。”
桃枝交缠难解,帘帐中令人脸红心跳的喑哑声响持续了整夜。
月色皎洁,将窗边贴着的“囍”字映亮。
这一场因缘际会而起的绮丽,经由时光铺就,成了最动人心弦的画卷。
只一眼,便可抵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