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这个称谓夏逐溪本该很熟悉的, 但她已经十几年没听过了。她骄傲的姐姐从来都很嫌弃叫这么一个丢人的扫把星是妹妹。

  妹妹?

  夏逐溪冷笑。

  裴梓莹在外人面前诋毁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是妹妹?

  裴梓莹在她和沈静松结婚后,骚扰她的妻子, 怎么没想过她是妹妹?

  裴梓莹污蔑她狮苑行凶,有没有把她当成妹妹?

  裴梓莹把小三的污水泼到她头上,害得沈静松脑震荡, 险些受重伤,现在来喊她妹妹!

  夏逐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凛冽的沉默比话语更有力量。

  她用冰冷的目光告诉裴梓莹: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不说话,裴梓莹就用手扒她, 摸到她的鞋, 紧紧抓住她的裤腿,血迹斑斑。

  裴梓莹哆嗦着唤她:“妹妹,小溪, 你快报警,让警察把他们抓走。那群疯鬼要我的命,他们要我的命啊。”

  夏逐溪:“可我也要你的命,不是吗?”

  裴梓莹捂着肚子颤抖, 不可置信地仰望她,“什么......”

  夏逐溪说:“你从狮苑被救到医院的时候,不是宣称我故意谋.杀你么。”

  裴梓莹眼瞳惊变:“不是!那是爸妈瞎说的,我没有说过那种话——”

  夏逐溪挣开她, 侧身按下电梯键,裴梓莹大吼:“夏逐溪!我是你姐姐!我是你亲姐姐啊!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旁边叉腰看了好一会戏的雷太太啧啧称奇:“真是龙生九子, 各不相同噢。起初我还在想,裴家的女儿, 玩赛车那个?看起来一副老实相,也不缺钱,怎么甘心搞破鞋。”走到裴梓莹后边,用高跟鞋碰她的腿,“原来是我搞错了,搞破鞋的是这个玩意。”

  夏逐溪对雷太太冷声道:“我会依法追究你对我和沈静松造成的伤害。”

  雷太太点头:“行啊,你姑奶奶我有仇必报,敢做敢当,医药费和赔款不会欠你一分,要进去蹲几天就蹲,等我收拾完这婊子,你看送进去都行。”

  电梯到了。

  门缓缓滑开,夏逐溪迈出脚。

  裴梓莹趴在血泊里嘶声嚎叫:“夏逐溪!二十四年前你出生差点杀死全家!现在你又要杀我!如果二十四年前我能知道有这一天,不用妈动手,等你生下来我就亲手掐死你!”

  夏逐溪懒得回头:“你来掐啊。”

  “夏逐溪!你个畜生!”裴梓莹吼得脸颊震动,眦角开裂,眼珠子直往外迸。她恨死夏逐溪了。

  她恨她的妹妹。

  这个小她六岁的妹妹即将降临到世上的一刻,大卡撞上裴家的车,碎裂的玻璃扎进她的胸口,再偏离一点就会刺穿心室。她活了下来,但是胸口永远留下了丑陋的疤。

  那时候裴梓莹只有六岁。她不懂爱护幼小,不懂姊妹情深,她只知道,还未谋面的妹妹几乎要了她的命,让她失去了胸口洁白平滑的皮肤。

  后来,裴梓莹成绩优异,落落大方,亲人邻里赞不绝口;而妹妹不学无术,惹是生非,亲人邻里提起她都皱眉。

  讨厌的妹妹成为反衬,裴梓莹扬眉吐气,倘若一直这样下去,也算解了她的恶气。

  ——可是夏逐溪不,她居然高分考上J大,破车玩得越来越好,声名鹊起,势如破竹地侵占了本该属于裴梓莹的光辉。

  渐渐的,人们介绍裴梓莹会说“夏神的亲姐”,参加宴会时总有人问裴梓莹要“夏神的签名”,甚至裴氏集团的合作商都询问能否请“夏神合作代言”......

  与之相对,裴梓莹在赞美和鲜花中顺畅地走完前二十多年,在夏逐溪崛起的那年,她像彗星笔直地坠落,瞬时黯淡。剧本频频被退,父母的关系慢慢耗尽,被圈子淡化,被朋友放水,连亲爸都不愿意给她的梦想投钱。

  某个新锐编剧曾经委婉地提醒她:你的剧本需要修改。虽然你父母和导演的关系很好,你也不能不尊重导演,你要学会客气一点。

  从小被奉若女神的裴梓莹怎么会相信一个小编剧的话?怎么容得下一个新人质疑自己的得意之作?!

  她又如何能接受现在和过去的云泥之差?她根本不相信自己有任何缺点。从前二十多年,所有人都夸她,喜欢她,仰慕她,她坚信自己是最完美的!

  所以,裴梓莹认定,所有的不顺利都是夏逐溪这颗扫把星吸光了她的气运。

  是夏逐溪摧毁了她的完美人生。

  是夏逐溪。

  夺走了她的一切!

  ......

  住院部的走廊照着冰冷的灯光。

  夏逐溪走进电梯,按下一楼,身后的门关合,裴梓莹最后的嘶吼钻进门缝:“夏逐溪你这个扫把星迟早克死身边的所有人!”随后便是猛烈的殴打声和凄厉的惨叫。

  比起妹妹,还是扫把星听起来亲切。

  沈静松不让她来看的,担心雷太太收拾小三殃及池鱼,但夏逐溪想来看看。

  看叫了她十几年扫把星的裴女神有多风光。

  夏逐溪出电梯,看到一个四十上下的精干男人。

  这男人剃的寸头,皮肤暗色,眼角有一条细细的疤痕。

  夏逐溪避开他往另一栋住院楼走。

  男人叫她:“是夏神吧?”

  夏逐溪不想理。

  男人两步跟上:“我是雷宇。”

  哦,雷宇。

  赶来救情人和孩子?

  夏逐溪没有停留:“我们法庭见。”

  *

  产科所在的住院1栋和综合特护所在住院2栋隔了一个小花园。

  夏逐溪穿过幽香浮动的树丛,走进2栋住院楼。

  回到沈静松的病房门口,两个挺拔的小伙子靠在墙边。

  他们抬头看见夏逐溪,恭谨地叫了声“逐溪姐”。

  夏逐溪会意:“楚老大派你们来的?”

  打骨钉的小伙子展示手臂的肌肉:“对,一个打仨!”

  “厉害。”夏逐溪淡淡一笑。不过现在可能用不上他们帮忙了。

  另外一个看起来斯文点的男孩说:“逐溪姐,我们五大三粗的,怕吓着嫂子就没进去,在外边守着。”

  夏逐溪应道:“嗯,谢谢你们。”

  男孩低头紧张:“姐,你脚上的血怎么回事啊?”

  夏逐溪看了眼:“没关系。”裴梓莹扒拉她的时候蹭上的。

  病房里有干净的换洗衣物。

  夏逐溪轻轻打开房门,午后的风和煦慵懒,送来花的清香。

  阳光清澈,洒在沈静松白皙的侧脸,她穿着纯棉护理服,靠在床头看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

  柔美的唇哼着小调,细软婉转,眉目清和。

  像是在家中某个安闲的下午,有光,有花,有轻轻唱歌的沈静松,呼吸里都是清甜,诉说着岁月静好。

  沈静松徐徐看来,嫣然。

  “小溪。”沈静松柔声。

  夏逐溪看着她柔嫩的唇瓣开合。

  仿佛听见她说:

  小溪真棒。

  你是我的幸运星。

  这份温暖的美好,足以驱散刚才的血雨腥风。

  “静静,我回来了。”夏逐溪走向沈静松,坐在床边的椅子,埋下身子伏在她的身边,沈静松的左手留着针,用右手抚摸她的头发。

  沈静松瞥到夏逐溪裤腿上的血渍:“怎么有血?”

  “裴梓莹的。她被打流产了。”夏逐溪平淡地说,尾音打了个颤,眼睛泛出水光,“她说我二十四年前想杀死全家,二十四年后又要杀她。我从来没想过伤害谁,没有人愿意生下来就被当成扫把星。”

  夏逐溪抓紧被角,把脸深深地埋进沈静松的怀中,眼睛越来越潮湿,染深了沈静松胸前的衣襟。

  “我也想要爱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不用表扬我,只要儿童节能来看我表演就好,只要家长会不记错时间就好,只要成人礼能出现就好。静松姐,我的愿望真的很过分吗?”

  发丝轻轻拂动,沈静松的指尖柔和地梳理夏逐溪的长发,一下一下地轻抚。

  “你的愿望很美好,所以他们没有福分消受。”沈静松垂着眸子,嗓音像柔软的春风。

  沈静松娓娓道来:“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你不是扫把星。他们不是因为你遇害,而是遇害了,因为你才幸存。”

  “夏逐溪,我们都是幸存者。”

  “我们沐浴阳光,我们享受爱,我们比谁都幸福。”

  沈静松深深地呼吸,鼻腔中漫开茉莉花的清香,充满夏天的活力和蓬勃的生机。像极了在赛道上疾风驰骋的夏逐溪。

  沈静松永远记得夏逐溪折返的那个夜晚,她带她去看海,她给她穿上她的衬衣,一起躲在她的车里避雨。

  她从海里捞起月亮,送到她的手里。

  她说:我喜欢月亮,月亮喜欢你。

  沈静松也永远记得夏逐溪带她挣脱李家三口的折磨,击碎她的懦弱,给予她热烈的拥抱,和与命运搏斗的勇敢。

  是夏逐溪带领她走出桎梏。

  是夏逐溪引领着她,成为走在太阳下的幸存者。

  沈静松停下动作,掌心贴在夏逐溪的发丝,慢慢弯腰,亲吻她的发顶。

  “夏逐溪,很多人觉得我前半辈子很苦,但我不认为。我用尽一生的幸运遇见你,被你所爱,这就超越了所有伤痛。我会用这生全部的爱,竭尽所能地实现你所有美好的愿望。”

  沈静松轻声:“所以哭完这一场,我们就把前行的负重扔在过去,把未来的愿望彼此分享。我保证,沈静松一定会很爱你很爱你更爱你;也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让你很满意很满意更满意。”

  沈静松胸前的泪痕越来越大。

  夏逐溪环抱沈静松,攥紧沈静松的衣摆。

  她在爱人的轻抚下放声大哭。

  她在苦苦追逐了九年的温柔面前丢弃坚强的盔甲。

  苦闷驱散,胸膛里缓缓凝聚温热的力量,是信任,是期望。

  是一起许下的幸福和美好。

  这一刻,夏逐溪明白:

  所有的守望和执著,都会化作另一种温暖回来。

  不负光阴。

  不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