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 沈静松清理好伤口就去影城。
为了方便穿戏服,她换掉了纱布,贴了一张大创可贴。
刚到拍摄现场, 就看到几大团玫瑰。
同在影城的一个现代剧组推车过来运花,他们的剧务连连跟向雪晚道谢。
成千上万的玫瑰被运走,围观群众兴奋地叽叽喳喳。
导演站在向雪晚身边:“送花的人知道了会难过哦。”
向雪晚微笑应对:“送花的人在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前, 应该思考会不会给别人带去困扰。”
沈静松拿着豆浆迷惑地眨巴眼,等场面安静了,带着助理走进化妆间。
化妆师跟沈静松说了声早安,随后给她护理肌肤。
今天的镜头要换新戏服,造型师整理好戏服后咦了一声, 好像有点问题, 离开片刻,把向雪晚带进来。
沈静松坐在化妆镜前,白色的灯泡齐齐亮着, 她从光彩照人的镜子里看到后面的情形,向雪晚撩着一片衣襟皱眉。
“针线盒。”向雪晚伸手,造型师连忙递上,银针和丝线在她手中灵巧的穿梭, 不一会便修饰好脱线的缺口。
向雪晚对化妆师和造型师道:“我来给沈老师试试。”
沈静松回头,向雪晚对她微笑,房里其余人都自觉地退出去了。
向雪晚展开戏服走到沈静松斜后方:“沈老师小心一点,慢慢来, 当心碰到伤口。”
沈静松低眼看了看向雪晚拉出的宽袖,大大方方地把受伤的手臂亮出来, “谢谢向总关心。向总昨天请假,还知道我晚上受了伤。”
向雪晚是下午请假走的, 带朋友参观剧组,晚上还回了剧组的医务室,看来对她受伤的情况很了解嘛。
“沈老师是主演,受伤这么大的事剧组都知道了。”向雪晚从容回答。
沈静松整理前襟和衣带,情绪不明地笑了笑:“刚才都是给向总送的玫瑰呀?”
向雪晚:“我相信沈老师收过的玫瑰比我只多不少。”转眼直视沈静松:“今年情人节有收到心动的礼物吗?”
沈静松:“这个问题很隐私。”
她没必要告诉向雪晚那些事情。
向雪晚露出追忆的表情,似在味回,“我收到过最心动的礼物是22岁的情人节,我喜欢的学妹送给我一盒巧克力。”
沈静松微笑依然:“是吗。”
向雪晚帮沈静松整理衣襟,忽然向她偏头,“还有情书。”流露遗憾,“可惜我那时候心高气傲,不懂得珍惜。”
“沈老师,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伤口疼吗?”向雪晚看着镜子里的沈静松说,一脸关切。
沈静松的身子绷得僵硬,笑容也有些凝滞,“是有一点。”
“那要多多休息,导演会理解的。或者请几天假好好调整状态。”向雪晚在她身后系宫绦:“说起来那个学妹你也认识,夏逐溪。她上次见我装作不熟......你是她的好朋友,她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是还在怨我没有接受她的表白吧?”
沈静松目罩阴翳:“没有。”
向雪晚轻松地笑:“那真是太好了。”调整戏服:“清明节我们J大同学聚会,昨天又跟她的同班同学聊天,我才知道夏夏一直在等我。可我担心她怨我,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
夏夏。
向雪晚对夏逐溪的称呼和简歌一样亲热。
夏夏一直在等她。
夏逐溪和向雪晚是这种“悔不当初,朝花夕拾”的关系吗?
昨天听同学起哄,今天正主亲自上门示威,先小兵后挂帅,这套组合拳打得可以嘛。
沈静松把向雪晚“请”了出去。
她不会在听说过“学姐学妹情人节”的故事后还对向雪晚有好脸。
她也不信向雪晚引导《世间有风》到原计划没有的青螺梯田,和加入《王朝5》剧组的安排是偶然。
她更不相信向雪晚针对她制造的这一切“邂逅”仅仅是以为她和夏逐溪是好朋友。
向雪晚是暗中布局吗?
不,是明谋。
向雪晚根本没把沈静松放在眼里。
就像她问沈静松的:夏夏还怨我?
其实是告诉沈静松:平替而已,请自觉。
到头来,她沈静松这个试婚妻子成了碍事的?
沈静松ng了几次,导演顾念她有伤,又是邵婉婉带的新人,对她很照顾。
“静松休息会,不要紧张。”导演叫了午休,让大家先吃饭。
沈静松没去休息室,找了个很僻静的地方。
她想冷静下来,可是她根本做不到。
她满脑子都是夏逐溪的浓情蜜语。
一转瞬,又变成向雪晚回忆夏夏的沉浸表情。
沈静松头痛地扶住额头,此时她和夏逐溪的往昔都化作了刺,画面越甜蜜,刺越尖利。
扎进心拉扯。
沈静松打开通讯录,手捏着手机抖了抖,又翻开日历。
比赛就在后天。
沈静松在空荡的长廊徘徊,停住,活动一下表情,带着笑容拨出号码。
“简歌,墨尔本天气好吗?”
“下午太阳正大呢!”
两个小时的时差,墨尔本这会正是午后两点半。
简歌精神十足:“夏夏在训练!我叫她过来?”
听到那个昵称,沈静松眼里的光黯淡。
她说:“不打扰她,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跟你聊聊。”
简歌:“好啊!我就在旁边看他们练车,可无聊了。沈老师,《王朝》剧组好不好玩,我回国可不可以来探组?”
沈静松:“随时欢迎。对了,我们服装指导是向雪晚,她说认识你和小溪,讲了好多有趣的事。清明节聚会你是去了的吧?”
简歌明显迟疑:“啊......去了。”末了,还遮掩地干笑两声。
沈静松看着地板,缓缓开口:“听说向雪晚情人节拒绝小溪的事同学圈子都在议论,没传到小溪那吧?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担心影响她心情,你看,后天就要比赛了......我想问问你她的情况。”
“呃,你都知道啊。”简歌一反刚才的吞吞吐吐,如释重负一般,回答变得爽快,“没事儿!他们也就敢在同学会八卦,夏夏都不去的。”
沈静松仰起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就好。记得这通电话要保密,帮我跟小溪说声加油。”
简歌是夏逐溪关系最好的朋友,大学还是室友,说的总不能有假。
简歌说:你都知道啊。
意思是人还在想办法帮忙隐瞒呗。
两个人在一起之前,追求过别人,多平常的事,为什么要瞒?
还要撒谎?!
是心里有鬼吧。
一直困扰沈静松的夏逐溪突兀求婚的原因找到了。
夏逐溪喜欢雪。
夏逐溪喜欢汉服。
夏逐溪粉古装明星。
夏逐溪喝得断片都要买惜晚的包。
——平替。
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现在呢。
那个以前心高气傲、不懂珍惜的正主回来了。
难道沈静松还要继续做蒙在鼓里的傻子吗?
又一次像忍到裴梓莹口吐恶言那样,不到黄河不死心吗?
沈静松抹掉眼角的水光。
昂首。
傲然清绝。
试婚一年。
如有一方认为不合适......
*
墨尔本骄阳似火。
“单圈多少!”
夏逐溪抱着头盔越过车头。
靳队报时:“不错不错!后天就按这个劲头冲!”
瘦猴和鱼鱼攒劲:“夏队冲!把道格拉斯和科温都刷掉!”
他们说的两位外国选手都是飞廉车队的劲敌。
夏逐溪比了个耶,看到简歌站在训练赛道边张望。
“简大哥!嘛呢!鬼鬼祟祟。”夏逐溪走过去,扔给她一瓶能量水。
“厕所在那边。”夏逐溪走到看台下面的阴凉,靠着围栏,给简歌指了一下。
“边儿去,我又不尿急。”简歌时不时往她这边瞄。
夏逐溪觉得不对味:“你什么事,要说就说。”
简歌舌头扯了一下,把脸别到一边,“虽然背信弃义,这事我觉得得告诉你,不然心里闹得慌。”
“快说。”夏逐溪踢她脚。
简歌顿了顿,把沈静松打电话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你跟雪姐的事居然跟你老婆说了?你也不告诉我一声!我那支支吾吾的,还想帮你瞒——”
“谁tm喜欢向雪晚了!”夏逐溪抡胳膊把水瓶摔地上,瓶盖迸飞,半瓶子水炸开。
“大二情人节汉服社活动,你送了她巧克力和情书。”简歌被夏逐溪吓到:“钱雅还说亲眼看到向雪晚毕业那天,你在她楼下等了一天。你们前一天吵架,向雪晚都哭了,那天A教三楼的人都知道。”
夏逐溪的脸气得胀红:“知道个p!我把巧克力给向雪晚,就是我送她的?谁说的!”
“这还需要说吗,你亲手给她的。”
“我只是帮别人给她!向雪晚没说吗?”
“她没啊,大家都默认你送的。那是谁送的?”
“杨冕求我帮他给向雪晚的!他让我不要在外面声张,我就只小声告诉了向雪晚!”
杨冕是夏逐溪班里的男生,当时跟她关系不错,夏逐溪就帮了这个忙。
简歌无语:“那向雪晚毕业你等她一天也是假的?”
夏逐溪:“我是等过向雪晚,也碰到了钱雅,早上和下午都去了一趟,加起来有半小时了不起了。前一天我把向雪晚骂哭了,她急性病复发进了医院,拉黑我,我就想当面跟她道个歉。”
简歌脸色巨变:“啊这!你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我怎么知道你们一群八公八婆在我背后造了什么谣?!还跑去我老婆面前把白的描成黑的!”夏逐溪怒吼,脸颊都在震颤。
她狠狠撅简歌:“等我回来把你胳膊卸了!”
然后逆着刺眼的阳光跑出训练场。
简歌着急地跟上她:“等你回来?你去哪!”
夏逐溪头也不回:“去找我老婆!”
简歌整个一蒙圈:“后天就比赛了你现在回国?!赶不上比赛就完了!”
夏逐溪的声音在风里飘散:“赶不上就不比了!叫楚韫把我开了!我只要沈静松。”
夏逐溪奔跑在烈日下,却浑身恶寒。
谣言闹成这样,沈静松都没来兴师问罪,可见沈静松是信了,而且伤心了。
更糟的是沈静松还经历过裴梓莹的阴影,很可能对“欺骗、背叛”应激,一时失去思考,让事态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她必须赶回沈静松身边,澄清一切。
之前沈静松问过她两次和向雪晚有关的事,她都是照实说的。
普通的社团成员关系,顶多是因为向雪晚身体不好,气质和沈静松有点相似,夏逐溪对她更客气温柔一点。
绝对没有任何暧昧。
至于几年后的现在,竟然会演变出这样恶心的谣言,夏逐溪莫名其妙。
给打沈静松电话,沫沫接的,说沈老师正在拍戏,晚些回给她。
夏逐溪就在登机前给沈静松发了几段解释的消息。
飞机回盛京正是晚高峰。
夏逐溪导航《王朝5》拍摄的影城,一边跟楚韫要剧组通行证,一边控制车速。
车流拥挤,红绿灯交替。
超车转弯,手机顶端弹出特别关注的新信息。
叮。
夏天的静静:谢谢你,夏逐溪
夏天的静静:我想......
我们是不是不合适
夏逐溪瞳孔战栗,脑子唰的翻白。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夏逐溪猛地扬头,嘭!!!
轿车发出剧烈的声响。
*
打戏ng了很多次还是没过。
晚上还得继续。
沈静松觉得好累。
她不想再掺和进任何人的弯弯绕绕。
她想让心静一静,好好把戏拍完。
然后找个地方一个人旅行吧。
沈静松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而后那些“很累啊、不想掺和啊、一个人静静啊”的想法全部像脆弱的气泡一样破灭。
“外一科对吧?好的我马上到。”
沈静松慌乱地结束电话,连助理都来不及叫,换掉戏服。
边穿外套边往车库跑,开车到医院。
沈静松吃力地呼吸着,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过道里疾走。
焦急张望,冷光灯下的场景在视线里冰冷转圈。
1008病房。
沈静松隔着探视窗就看见打着石膏的腿高高吊着,顿时眼眶湿透。
她在心里拼命地骂自己,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间发了任性的话。
夏逐溪发消息说她着陆了,那么就很可能在开车的路上......
夏神因为她的一句话败在了车路。
夏逐溪是这么在乎她。
连比赛都不要了。
连车神都不要了。
——赛车是夏逐溪从小到大最在乎的东西啊,是她人生的信念。
可这些在沈静松面前,都成了瞬间可以抛舍的尘埃。
沈静松哽咽着推门而入:“夏逐溪!”
蓝色帘幕拉开,病床上包着脑袋的陌生男人看过来。
沈静松愣住。她翻看备忘录记的病床号,核对,没错。
“沈静松,我在这。”
身后响起略微沙哑的温和声。
沈静松蓦然回头,夏逐溪好好地站在病房门口,一只手里拿着缴费单和药,另一只手提着果篮,沉着目光,弯着眼。
病房外的过道经过护士和病人。
他们停足侧目,望见医院里常常上演的温情画面。
沈静松热泪涟涟地拥抱眼前爱她胜过一切的女人:“对不起。”
而她将她抱得更紧:“我爱你。”
都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