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甜味酒精(GL)>第22章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抱住◎

  ——你怎么难过了呀?

  伴着这句熟悉的话,记忆回溯到很久很久之前,虞沁酒上一次和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季青柚依稀记得,那是2012年《泰坦尼克号》这部电影重映第一周的周五晚上。

  放学后,家里来了很多人,外公、外婆,还有他们两个关系要好的学生,还有秦白兰的两三个同事……一群在国内医学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名字经常出现在书房里书架上那些满满当当的出版书籍上。

  季青柚表现得异常安静,可这并不代表充斥着学术交流和未来发展的饭桌话题,就不会从在医院实习表现优秀的秦霜迟身上,转到马上面临高考的季青柚身上。

  她向来不喜欢应付这样的场面,也从来都在这样的话题中噤声。更何况,在上次月考中,她的成绩出现了略微下滑的趋势,没能维持住年级第一。

  于是当有人问起季青柚的成绩,并在得知答案后可惜地“啧”了一声,说出“我记得你姐当时读高中时可是每回都考年级第一啊”“你怎么和你姐一点都不像”这种话时。

  一种由心间上升而来的烦闷感达到了巅峰。

  尽管秦白兰笑着解释,她因为感染了流感一周没能去上学。外公还是微不可见地皱紧了眉心,虽然没开口,可瞥过来的眼神有些淡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一定非要学医。”

  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这句话产生强烈的割裂感,明明是一句类似于宽慰的话,可好似完全没有宽慰之意。

  外婆和气地笑笑,“当然如果小柚要学医的话,我们自然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我们、帮助……听起来像是泾渭分明的一组词。

  秦白兰给季青柚倒了杯牛奶,微垂着眼,没看饭桌上的任何一个人,“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特意加重了“帮助”这个字眼,似是在强调些什么。

  外公冷哼一声,“那最好。”

  饭桌上的话题不再停留在她身上,高谈阔论的交谈声却仍旧没有消散。她静默地看向自己身旁的空位,秦霜迟没在,于是她独自一人与客人坐在餐桌的一边。

  好似一条分明的界限,将她和秦家人阻隔。

  姓名中包括秦字的人坐在一边。

  而她姓季,正好被分为客人这边。

  季青柚拿着餐具的手顿了几秒,突然有些反胃,控制不住的恶心感让她没能吃完这顿饭,只礼貌地说了一句“我吃完了”,离开了这张专属于成年人的饭桌。

  秦白兰喊住她,“牛奶还没喝呢?”

  季青柚回头,低垂着眼,“里面掉了一个虫子。”

  说完之后,她没再管其他人的反应,礼貌地和他们告了别,在听到水杯被重新放置在饭桌上的声音时,她动作很轻地关上了门。

  其实那杯牛奶里没有虫子。兴许是她那时候还分辨不清,秦白兰到底是站在哪一边,便也将自己的刺面向了秦白兰。

  季青柚明白这仅仅只是成年人之间的寒暄客套,实际上,不管她的成绩好不好,她当不当医生,也和那群人无关,因为这只是他们饭桌上的谈资。

  但并不妨碍,她为此感到烦闷,像是活生生被逼着吃了一条没有刮去鳞片的鱼,即使及时地吐了出来,喉咙里那股腥味也久久不能散去。

  亦或者她就是那条被圈养起来供人观赏的鱼。

  于是她逃了出去,却又在熙攘的车水马龙里晃悠,无处可去,最终她只能独自坐在小区外的路边长椅上,大口大口地透着气。

  “噼里啪啦——”

  窸窣的响声打断了她陷入沉思中,她抬头,迎上了一双剔透的瞳仁,在淡蓝车灯下泛着摇晃的水光。

  十八岁之前,季青柚一直觉得被圈养在鱼缸里的只有她。

  可后来她才知道,圈养她的鱼缸看似泾渭分明,可却能轻易被击溃。而圈养虞沁酒的鱼缸看似不存在,可只是放大了无数倍而已,当触碰到边界时,便轻而易举地将鱼缸里的世界颠覆。

  季青柚很多次想起这个画面。

  都会觉得,她们像是两条隔着玻璃水缸遥遥相望的鱼,泛着粼粼金光的水面隔绝了现实的一切,将虞沁酒眸子里的光泽映得分明。

  好似她才是这个虚幻世界里的唯一具象。

  虞沁酒叼着棒棒糖,又从兜里掏出一颗新的棒棒糖,拆了包装,塞到她嘴里,说出那一句,

  “小病秧子,你怎么不开心了呀?”

  季青柚顿了几秒反应过来,口腔里已经充斥着熟悉的草莓香气,甜润奶软,恰好能沁入味觉,将喉咙里的腥味去除。

  她摇头,并不认为自己在为这些习以为常的事情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虞沁酒和她异口同声地说出了这句话,看到她愣神的反应后,又轻扬着下巴,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

  季青柚没有说话,似乎这颗甜腻的棒棒糖就已经将她口腔里的空间占满。

  “走吧。”虞沁酒突然站起身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绑在脑后的蝴蝶结丝带被风轻轻扬起,好似一只自由又恣意的蝴蝶。

  季青柚愣住,“去哪儿?”

  虞沁酒在那一瞬间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笑眯眯地说,“带你去玩,不开心的时候就要浪费时间。”

  季青柚不明白,却还是跟着她走,“你不是放学就去奶奶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风变得有些大,卷着漫天摇曳的白色梧桐絮。虞沁酒牵着她,任由胡作非为的梧桐絮被风吹拂在她们隔着的空隙里,然后躲藏在某一处角落,在某个很久以后的瞬间被翻出来,成为一个裹挟着时间的符号。

  “听我哥说,秦姐姐今天没回来,让你一个人应付那群大人……”她想了一会,微微蹙着眉心,“我不太放心。”

  就像七岁的那一次,虞沁酒也是从奶奶家赶了回来,替她赶走了欺负她,说她是小哑巴,说她是机器人的那群小孩。

  这一次,虞沁酒带她去看了3D版本的《泰坦尼克号》。按照虞沁酒的逻辑来说,那就是以毒攻毒。

  可季青柚到底没能以毒攻毒成功。

  反倒是虞沁酒哭得鼻子通红,眼睛发疼。

  而季青柚因为担心虞沁酒哭激动了又开始犯病,将所有不好听的话抛之脑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虞沁酒身上。

  看完电影,已经将近十点。城市霓虹开始浮现,五光十色的车灯在摇摇晃晃,高处望去,整座城市像是被很多个缩小无数倍的月亮点亮。

  虞沁酒似乎真的中了毒,《泰坦尼克号》的毒,走着走着就突然展开双手,任由夜晚的风拂过她纤细柔软的身体,略微卷曲的发丝绕着她柔软细长的脖颈。

  路灯好似变成了流动着的光,在她泛红的眼尾滑过,在她被风吹扬着的蝴蝶丝带上流动。

  她好似站在甲板上任风吹扬的露丝。

  明亮又鲜艳,热烈又疯狂。

  季青柚站在稍低一点的位置望着她,又盯着她已经踩到边缘的脚,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虞沁酒就在下一秒被风吹了下来,轻巧地落在她怀里。

  巨大的风刮过她们缠绕在一起的身体,透过那层看不见的玻璃,将虞沁酒身上独一无二的漂亮和鲜艳撞进了季青柚的胸口。

  记忆里,这个拥抱持续的时间有些久。

  久到虞沁酒有些站不住,可还是没松开她,只是抱紧她的双手用了用力,她柔软的嗓音像是揉杂着风和雨,

  “我的小机器人,你不要再不开心啦。”

  -

  时隔多年。

  季青柚仍旧能回忆起那场电影里的某句名台词——杰克说,赢下那张船票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对季青柚而言。

  大概就是,在五岁时吃下那个草莓奶油蛋糕之前,她双手合十,倒数三秒,许下了那个愿望,是她一生中最幸运的事。

  五岁小孩很难许下什么宏伟广阔的生日愿望。

  所以她那时看着满眼雀跃的虞沁酒,许下的生日愿望是:

  下次她们一起吃蛋糕的时候,要吃虞沁酒最喜欢的口味。

  从五岁起,季青柚就遵守着“保持公平,有来有往”的处事原则,既然吃了一次她喜欢的草莓蛋糕,那下一次就要吃虞沁酒喜欢的口味。

  后来,这也成为了她和虞沁酒的朋友准则。

  五岁的愿望很轻易地被实现,就在第二年虞沁酒的生日宴上,她穿上秦白兰精心准备的小裙子,坐在秦霜迟的膝盖上,吃到了没有奶油的草莓味蛋糕。

  原来虞沁酒也喜欢草莓味。

  这是六岁的季青柚觉得最惊喜的一件事。可她没说,没和任何人说,共同喜欢的草莓味将她和虞沁酒距离拉近,让她们成为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直至十九岁那年,季青柚再次吃下了一个草莓味的奶油蛋糕。

  此后的十年间,她再也没吃过草莓味的任何食物。

  再听到“我的小机器人”这个熟悉的称呼时,季青柚不可避免地颤了颤眼睫,被虞沁酒轻轻抚过的手指也微微动了动。

  “我好像是有点难过。”她不再逞强,可到底在面对自己的情绪时,仍旧只能用着“好像”这种模糊的词语。

  虞沁酒凝视着她,好一会开口,声音温软,“能和我说说为什么吗?”

  “……”季青柚静了几秒,微微往后仰了仰头,呼出的白色气体将视野模糊,“我今天遇到黎南梨了。”

  虞沁酒有些惊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手指上的力道有些不受控制地加重,“毕业这么久了,我都没和她联系过,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你们是怎么——”

  说着,她突兀地停了下来。

  呼出的一口气倏地暂停,虞沁酒好似现在才反应过来,手指捏紧了一些,良久,又试探性地问,“在医院?”

  “嗯。”季青柚微垂着头,“她是我今天刚刚收的病人。”

  季青柚的反应已经说明黎南梨的病情不会简单。虞沁酒沉默了一会,“我这几天有空就去看看她。”

  季青柚喉咙滚动几下,吐出一个“好”字,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轻声开口,“你需要她的联系方式吗?我可以给你。”

  虞沁酒盯着她看似平稳的表情好一会,才点了下头,等季青柚把联系方式发到她的微信里了。

  她才又说,“季青柚,你在害怕吗?”

  季青柚微微一怔,她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在假装,可等虞沁酒戳破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她不只是难过,还很害怕。

  在成为医生之前。

  她从未想过,当“医生”这个职业身份镶嵌在自己身上时,她既需要不断地将自己隔绝世界的隔膜磨薄,去感受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也需要让自己掩藏更多情绪,在很多害怕和无助的瞬间维持理智和冷静。

  在既往的年岁里,她往往在这些瞬间持有足够的冷静。

  所以很多人都会在评价她时提上一句,季青柚的确是个当医生的料,理所应当地忽略她本该拥有的情绪。

  包括她自己,都极其容易忽略自己的情绪。

  她试图把黎南梨当作自己管床病人中普通的一个,试图让自己再置入于“医生”的视角和身份,因为书本上没教她,要怎么应对自己曾经要好的朋友成为自己病人的这件事。

  但至少,不应该害怕。

  虞沁酒一出现,就能将她的伪装轻而易举地打破,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不好的事。

  因为这会让她产生没由来的想法。

  让她止不住地想,要是她把虞沁酒留在身边就好了。

  就连现在,她也产生了依赖而荒诞的想法,要是虞沁酒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开就好了,要是在面对成为她病人的黎南梨的时候,虞沁酒也能一直牵着她就好了。

  季青柚久久没有反应。

  虞沁酒望着她,声音很轻,“有时候我很担心你,因为你总是将自己藏着,不表露出来,我知道你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很脆弱,也理解你。但在我面前的时候,你可以脆弱。”

  “不是吗?”

  面对着如此直接的虞沁酒,季青柚没办法说出“我没有”三个字,寒冷的风里,她微微垂眼,嗓音有些发干,

  “她变得很瘦,不到八十斤,脸色也很差,我给她买了点水果,她吃了几口就吐了。下班之前,我去看她,她一个人困在那张病床里,看到病房里其他相同年纪的家属时,她盯着人家,盯了很久很久,然后在看到我的时候,又冲我笑。”

  “她没问‘你会救我吗’这种问题,只问我什么时候下班,问我和你有没有再联系,问我明天要买什么水果去看她……”

  说着,季青柚停顿了几秒,声音轻得好似被揉碎,“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想给我这些压力。但她越这样表现,越不想影响我,我就越怕万一出现差错……”

  虞沁酒望着她,沉默地攥住她的手腕,“你觉得自己不能把这种害怕表露出来?否则就会让自己显得不专业?”

  “不是。”季青柚摇摇头,风将她的头发吹乱,“因为如果我害怕的话,她会比我更害怕。”

  “成为癌症病人的时候,所有生死的权力好似都被掌握在医生手中。而当这个医生是自己熟知的人时,会给自己带来一定的安全感,但也会让自己不受控制的,根据医生的表情和举动,放大自己心底的猜想无数倍……”

  “虽然我不是她的主刀医生,她的手术状况好坏大概率也不是由我来决定的。但我是她在这家医院里最熟悉的人,也是和她接触最多的管床医生。所以我必须,将她当作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病人。”

  季青柚一字一句地说着,指尖缓慢用力,攥得几乎僵麻。

  虞沁酒仍旧是把手搭在她手上,传递着体温,看了她许久,语速缓慢地说,“我从来没想过,当医生会是一件这么艰难的事情,不仅每天要面临着这么多疑难杂症和琐事,还会面临这种无法避免的情况。”

  “我不是医生,也无法给你在医院里提供什么帮助,更不能在你面对这些情况的时候给你提供什么建议……”说着,她顿了顿,望向季青柚的眼眸里多了几分柔软和心疼,

  “但至少季医生可以在我面前害怕,随时都行。”

  她说的是季医生,不是季青柚。

  她很能分辨,季医生和季青柚这两个称呼的区别。

  季青柚很难形容此时此刻的感受,就像是七岁那年虞沁酒捏着她的鼻子让她不准哭,又像是十八岁那年虞沁酒看完《泰坦尼克号》之后抱住她说的那句“你不要不开心”。

  她在二十八岁的虞沁酒眼底看到了一种新的变化。

  这种变化由内而外地将虞沁酒裹挟,她更加成熟,将以往身上那种黏糊的孩子气收敛,变成了一个可靠又复杂的多面体。

  “好。”季青柚轻轻说了一个字。

  这次交谈似乎戳破了内心的恐惧和不安,让季青柚藏匿于厚玻璃之内的所有情绪,可以以一种巧妙的方式宣泄出来。

  原来表露情绪并非坏事。

  这不是季青柚第一次面临这种事,却让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原来在某种程度上,虞沁酒真的是她的靠山。

  在之后的很多天里,虞沁酒经常出现在医院,以一天将近四个小时的频率,出现在季青柚查房的必经病房里。

  虞沁酒来看望做完手术还没出院的虞稚酒,她似乎和这个与她姓名相似的小孩有些投缘,总是带着礼物来,和虞稚酒玩着一些诸如翻花绳的幼稚游戏,还陪虞稚酒用着奥特曼手表拍了几张嘟嘴的照片。

  她来陪伴即将上手术台的黎南梨,黎南梨同样为她的到来感到兴奋,因为季青柚不能经常来与她们聊天,于是她们两个就聊着一些高中时的趣事,还经常让来查房的医生听了去,知道季青柚高中时本不想做医生可后来突然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毅然决然”地成为了一名医生。她们也时常在病房里共享一碗关东煮,馋得隔壁床的小孩眼泛泪花。

  同样,她每一天都会来看望季青柚,笑着喊一声季医生,要是纪西阮应了,她又会凑到季青柚面前,将自己买来的草莓味棒棒糖扔在她办公桌上,郑重其事地喊她一声季医生。

  于是季青柚的办公桌上总是有满满当当的草莓味棒棒糖,还是特别经典的品牌“阿尔卑斯”,有些同事猜测阿尔卑斯糖和她桌面的阿尔卑斯山有一定的关系,有些同事却觉得这完全是扯淡,因为阿尔卑斯糖和阿尔卑斯山根本没有关系。

  但在气氛紧张的医院里,这个话题仍旧是普外在食堂吃饭中提起的最为频繁的话题,就连不怎么八卦的陶幸子也在这些天里,融入普外的八卦氛围,甚至还咬着筷子说阿尔卑斯山小姐真漂亮。

  “三不原则”就此被打破,很多人都知道了有个棒棒糖小姐会每天来看望她。

  季青柚不明白虞沁酒为什么以这种方式休假,某天多嘴问了一句,得到的答案是:我喜欢。

  很虞沁酒的答案,让她没办法再提出异议。

  直至黎南梨的手术日来临。

  时间在上午,虞沁酒因为其他的事没能赶过来。黎南梨有些失落,可也很快重张旗鼓,整理好了心情面临这次手术。

  手术开始前的清晨。

  季青柚在中庭坐了半个小时,吃完了三根草莓味棒棒糖,没有用以往含到消融的方式,而是缓慢而用力地将硬糖咬碎,将那些残渣吞入腹中。

  好似这种堆叠的方式,能给她某种支持和力量。

  在手术开始前,她提前去病房看望黎南梨。

  黎南梨眨着眼睛,“你别说,从这个角度看你,你还有点像那个电影明星,哎呀,叫啥来着,我忘了。”

  “坏了季青柚,打麻药是不是会影响记性啊?”

  季青柚低眼看她,“还没打麻药。”

  黎南梨“哦”了一声,又缩了缩,“那打麻药会影响记忆力吗?”

  “等机体代谢掉就不会了。”季青柚冷静地说。

  黎南梨“啧”一声,“你确实很像个医生。”

  季青柚没有说话,只静默地盯着她。

  黎南梨很努力地表现轻松,但在即将进入手术室之前,她攥紧季青柚的手开始不自觉地用力,在发现之后又很快卸了力道,颤着声音说了声“抱歉”。

  季青柚同样也竭力表现地与往常一样,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说,这只是自己管床的一个普通病人。

  开腹之前,主刀医生丁医生抬眼看她,“听说这是你的高中同学?”

  季青柚垂着眼,轻慢地吐出一个“嗯”字。

  丁医生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只举起了手术刀,缓和手术室里紧张的氛围,“那我得好好表现了。”

  季青柚没说话,将自己的视野固定在手术范围内。

  时间缓慢推进。

  细汗密密麻麻地冒出,不断涌出的血液遮挡了手术视野,出血量有些大,二助有些慌乱地看着她。她凭着经验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处理好了视野。丁医生戴着医用手套的手微微顿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直至手术收尾,她脑海中绷紧的那根弦都没松下来,一直挺着,等一针一针地缝合结束,记载的数据一切正常时。

  她才有些恍惚地走出手术室,背后、头巾里全是黏腻的汗,走出手术室的那一秒,看到摇曳的日光时。

  幻觉出现,视野里好似凭空出现了一片刺眼的红。

  她迟钝地想起了手术过程中的血,涌得她满手都是的血。这是黎南梨的血。这种感觉一旦泛上来就挥之不去,也就让她几近被这场手术耗得虚脱。

  手术室门外仍然簇拥着一群家属。

  丁医生和黎南梨的父母说了几句话,描述手术状况和手术结果。季青柚简单地安抚着黎南梨的父母几句,没停留太久,默默站在角落里,揉了一会手腕。

  两分钟后,她转身。

  手术室后的廊道上是一扇通到底的玻璃窗,窗外是黄灿灿的日光,透过透明的窗户,散发着粼粼的光晕,如梦似幻。

  视线逐渐收拢。季青柚恍惚间看到了一个人影,穿着米白色大衣,靠在窗边,微微低头看着脚尖,表情很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卷精致的长发落在红黑格子围巾上,几缕夹杂在发间的米灰色发丝褪了色,有些明显,却仍然鲜亮得突兀。

  季青柚的步子慢了下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某种动静,虞沁酒在这一秒抬头,看到了被汗水和慌乱裹挟的她,和她对视几秒后。

  虞沁酒的表情逐渐生动,然后踏着脚底的冬日阳光走过来,裹着一阵清淡又诱人的玫瑰润香,站定后,她弯眼笑了一下,

  “我听到季医生刚刚说手术成功啦。”

  被幻觉渲染出来的红全都消散。

  被覆成阳光的柠檬色。

  季青柚停留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指僵了一下,微抿着唇,所有的慌乱和无措似乎都找到了落点,争先恐后地要在这一瞬间泄出来。

  她恍惚了几秒,手臂自然地往下落,手指蜷缩着,“其实没有那么成功,中间有一次大出血,我——”

  还没说完,鼻尖萦绕的玫瑰润香更近。

  空荡荡的胸口被柔软温热的触感撞入,腰被缓慢地环住,柔软的触感靠入怀中。

  贴近的距离,足够清晰的呼吸声,开始弥漫并且加速的心跳,让她思绪在这一刹那混乱,她能够感受到自己正在被抱住。

  时间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暂停。

  在手术室后寂寥的廊道里,柠檬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她们笼罩,好似一个只唯独盛得下她们两个的光茧,将所有的环境和人隔绝。

  这一瞬间,没有人能看见她们两个。

  虞沁酒将她抱住,下巴轻轻枕在她的肩窝里,将自己的所有体温传递给她后。蓬松香润的发倾泻在季青柚脖颈和肩膀。

  其实这是一个点到即止的拥抱,完全没有任何更亲密的动作,这仅仅是属于多年旧友之间,互相支撑和给予力量的拥抱。

  可季青柚还是在这一秒彻底僵住,手指在空气中不受控制地蜷缩着。

  直到虞沁酒微微仰头,又极为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咬字轻慢,却又有些少女时期的含糊和柔软,和她说了那句,

  “辛苦啦,我的季医生。”

  作者有话说:

  纯爱选手应声倒地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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