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撞一回就够了,
第二回 也不会再问,等待下一次时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陆上瑜以为自己一派镇定, 却不想其实她是全程顶着大红脸, 然后迫不及待的走了。
这点甜得仔细回味, 而且她们都很忙,没有悠闲的时间。
就是出门的时候看见她的来往官员表情都怪怪的, 看她一眼,有点慌,但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等陆上瑜走了,那几个官员才悄悄议论。
“真是那位啊?”
“右侍郎大人指着乌纱帽保证绝对是那位, 还说他上朝站得比较前面, 看得清楚一点点, 不会认错的。”
“嘶......那位来做什么啊, 脸还那么红。”
“微服巡视户部?”
众人闻言,心头一凛, 默默回想自己的工作有没有完成好,之后还要更加严谨的完成工作。
“脸呢?脸红怎么解释,陛...那位不会是跟摄政王吵架了吧?”
“挺像的, 吵架吵到脸红, 那得多激烈啊。”
紧接着,面带笑意的叶慈也跟着出现, 看她眉眼弯弯,活像一只逮到兔子的红狐狸。
官员们又说:“看来是摄政王吵赢了。”
“那位还那么小, 殿下也不让一让她。”
“以大欺小, 禽兽啊。”
路过两三官员的叶慈忽然打了个喷嚏:“?”
跟她一起走的户部左侍郎关切道:“殿下怎么了?是受凉了么?”
“无碍。”
回头侧脸看过去, 那几个集体望天的官员们恭敬行礼:“下官参见殿下。”
“......”叶慈觉得他们笑得怪虚伪的, 实在辣眼睛,便挥袖道:“免礼。”
走出户部大门的陆上瑜坚决否认自己的脸在红,就回到自己的正信殿处理政务。
时至下午,就有兵部的大臣求见皇帝。
陆上瑜以为他有什么好人选,让人进来,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是摄政王。
心中不虞,陆上瑜缓缓放下茶杯,杯中茶水荡漾。
她明白这些人的意思,他们想让叶慈出征,远离北盛城的政治中心。
现在朝堂基本稳定,陆上瑜已然亲政,但是摄政王手上的权力也不小,仍是位跺跺脚就能让朝野震荡的人物。
左手西境兵权,右手朝堂摄政,权势滔天,最是金贵不过了。
现在的摄政王是愿意顺从放权,甘愿隐在人后,让陆上瑜进一步掌握朝堂。
朝臣们自是欣慰不已,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又开始担心起摄政王食髓知味,逐渐品尝到掌握天下生杀之权的好滋味,不肯放手了。
并不愿意去考验人性的他们就想借此机会,便推出一个人来投石问路,由他举荐摄政王出征。
这一去,往短里说是一年半载,往长了讲极有可能是三五载。
三五年的时间足够陆上瑜彻底掌控全局,只要不傻,对权力有欲。望的皇帝都会顺势答应。
待到明日上朝,获得准确答案的群臣便会合力举荐叶慈,让她骑虎难下,不得不去。
若是胜了,还能论功行赏荣誉加身,若是败了,也能处罚一二剥夺摄政之权。
此法显得凉薄无情,难免有卸磨杀驴之嫌,但思来想去已然是对双方最好的结局,走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到底是王不见王,一山不容二虎。
权力的稀释往往会产生动乱,各自为谋各自站队,哪怕领导者并无此心,底下的人心也会尽自己所能促成此事。
无分对错,只为谋利。
正信殿内很是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殿中水滴漏的滴答声,一声又一声,在人心头泛起涟漪,打破平稳的心态。
年过而立的兵部侍郎立在下首,不自觉的冷汗挂满额头,正忐忑不安着。
“朕的朝堂人才济济,又不是无人可用,为何非得是摄政王亲征?”
面对谏言的臣下,陆上瑜如是问道,声音难辨喜怒。
那官员捉摸不透陆上瑜的意思,被问的哑口无言:“这......”
陆上瑜目光晦暗,身体往后靠:“爱卿有话不妨直讲。”
顿了顿,兵部侍郎的大脑在飞快地组织最合适的回复。
“启禀陛下,摄政王殿下执掌西境军数年,少有败绩,民间盛望不已,若是大将军此番出征领军,必能赢来您登基后的第一场胜仗。”
叶慈除晋封亲王爵以外,还兼任西境主帅的身份,掌管二十万兵马,曾被先帝加封一品大将军。
文官多称她为摄政王或封号,武官们却更多是称之为大将军。
“这南郑野心勃勃,若不加以遏制,恐危国矣。”说话声音稍一停顿,他不敢抬头,等待着回应。
他们不光惦记摄政王的权利,还惦记着西境兵权,想提醒她该设法收回了。
皇帝就是这样,繁忙又没意思,整天盘算着如何制衡。
便听上首的女皇说道:“爱卿所言不错,摄政王是西境的常胜将军,说是百战百胜亦不为过。只是西境不同于南边,她擅长陆地作战,骑射尤甚,可就算是天生将才,也无法短时间上手水战,反误了战机。”
蛮戎和南郑是两回事,坐船和骑马更是两回事。
兵部侍郎听着这些话,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陆上瑜道:“此事不妥,休再提。”
兵部侍郎脱口而出:“若是大将军临场督战也能鼓舞士气。”
或者说根本就没人真的打算让她全权领军,让其督战才是最终目的。
陆上瑜再度否决:“是朕不允。”
兵部侍郎人傻了,他不信他们的女皇陛下没听出隐藏的意思,但又不是很确定。
壮着冒犯天颜的胆子,用余光偷看陆上瑜的表情,没能看出什么异样来。
——莫非陛下心中自有谋断?
想不通,只好出言告退,满头雾水的退出去。
陆上瑜允准告退,继续低头处理桌案上的奏折,紧绷的嘴角预示着她并不轻松的心情。
说她有私心,说她糊涂也好,她不想让人离自己太远。
若是顺势而为,让她去个两三年再回来,洗去一身权势,而自己又是大权在握,任想巧取豪夺都不惧后果。
但她就是不想这样,亲手折她双翼,堪比剜心之痛。
总有办法的,总有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
陆上瑜默默地想,提起笔来笔走龙蛇,落下一个准字。
......
次日早朝,朝臣们仍对南边主将争论不已。
百官之首,也就是最有话语权的吴丞相老神在在,一直没怎么说话,就算有也是在和稀泥。
没摸准女皇陛下的意思,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以免被摄政王记住了。
吴丞相有意在今日散朝后找女皇再叙,满脸的不掺和,让他们说去。
总的来说也就是两三个人选,陆上瑜已经有的决断,并未当朝展露想法。
散朝后,吴丞相前往正信殿求见,进去才发现陆上瑜早有预料,茶都泡好了,就等着他来了。
“我知道丞相一定回来,以备好薄茶,还请丞相请入座。”
吴丞相见状,心中暗叹,看来昨天他学生说的是真的了。
又闻见殿内的袅袅茶香,是他最爱的碧螺春,满肚子的话都吞了回去。
好茶难得,是专供给皇帝喝的,先帝在世时赏赐过半斤,他便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喝都舍不得喝。
“陛下言重了。”吴丞相行一礼,撩袍坐下,先品茗一口,舒坦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开了。
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吴丞相瞥见陆上瑜含笑的眉眼,才想起正事来。
陛下不允摄政王出征,亦不允再提。
吴丞相在正信殿待了一个时辰半,茶喝了几壶,更衣都去了几回,惭愧的是他没能说服女皇陛下,反而他被陆上瑜说服了。
出去的时候直摇头叹气,陛下对摄政王信重是好事,说明她性情知恩温善。
但他很担心这份信任会不会反噬年轻的陛下。
也罢,见步走步吧,好好看顾着就是了,也不枉先帝所托。
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反正现在挺高兴的。
这样想着,被策反的老头怀抱一斤茶叶,带着拼命上扬的嘴角出宫去了。
又是一日早朝,陆上瑜钦点另一个年轻将领出征。
此人也是实打实的军功站到朝堂上的,女皇会选择他倒也不叫人意外。
......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场战役的持续时间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短。
冰破之时发动,却在端午节前戛然而止。
南郑议和的国书送到陆上瑜案上,翻都没来得及翻开,陆上瑜就命人即可请摄政王入宫。
一盏茶后,两人简单对了想法,陆上瑜直接开了一个午朝,召群臣进宫。
这午朝来得突然,收到风声的朝臣则在沉思,更多的还是不明所以的小声议论。
陆上瑜在上首揉着太阳穴,想来有些苦恼,更多的还是欣喜振奋。
人一齐,叶慈看向上边的人。
陆上瑜摆手,示意由她主持:“你来。”
叶慈手捧国书,代为宣布这件事:“南郑皇帝呈我朝国书,在此上书:吾见战火不断,心有不忍,欲求和平,与北盛重修旧好,希望能与北盛签订停战协议,以换两国二十年的和平。”
气氛静止一瞬,随后轰动不已,全都不敢置信。
“求和!?”
这是武将吼出来的。
“停战?!”
这是文臣喊出来的。
“还要签停战协议,年限定二十年?陛下!要地!要钱!必须大出血!”
这是户部官员喊出来的。
“想他南郑来势汹汹,当真以为有多难缠,不想是个怂包!”
顷刻间,威严的朝堂变成了菜市场,个个人前显贵的大臣们化身菜市场的砍价大娘,瞪着兴奋的双眼,一张嘴就是绝杀,恨不得啃下南郑一口肉来。
笑话,都打起来了,谁还跟南郑讲什么道义啊。
让他们吵够了,嚷得脸红脖子粗,叶慈才开口说话:“诸位大人,还请稍安勿躁。”
“微臣失仪,陛下恕罪。”
还在激烈讨论的朝臣们顿时住嘴,齐声喊道。
奈何压不下心头的激动,都想自请为使团,狠搓南郑的锐气。
众人看向上首,却看见叶慈笑得有点……奇怪?
这时陆上瑜的声音响起,沉静威严:“朕不意应允南郑求和书。”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哗然。
“陛下何出此言?”
“既然南郑示弱,先帝新丧三年未过,陛下又初登大宝,当以和为贵,顺利应承才是。”
“陛下,容臣禀告,若是再兴兵戈,恐有损先帝福祉。”
“陛下……”
陆陆续续有人出列劝谏,呜呜泱泱站了一堆。
不少老臣心里一咯噔,之前他们就担心女皇陛下脾气刚烈,将兴兵戈,看来是真的。
君主有开阔疆土的野心是好事,只是陆上瑜这样急于求成,还是太年轻气盛,经不起挑拨。
这摄政王也不劝劝陛下!
吴丞相痛苦捂额,他怎么给忘了,她俩就是一国的!
陆上瑜仍是不改主意,忽然提起一件往事:“追溯历史,南郑欲自立为国,但自身不正,为求名正言顺翻查族谱。他们就发现这南郑还是我北盛先人之后,算来百年前还是一家,欢天喜地认了祖宗,好容易才坐上皇位。”
所以,这跟不停战有关系吗?
有人目露疑惑,不明所以。
有人低头联想一波,莫名懂了陆上瑜的意思,瞳孔地震。
叶慈也懂了她的意思,唇角止不住上扬。
陆上瑜接着往下说:“所以,朕现在不允求和停战,是促成南郑认祖归宗之事,让其重回故土,全了他们先祖的苦心。况且这世上哪有想打就打,打不动就跑的道理?也忒流氓了!”
众人:“……”
最流氓的人是您啊!陛下!!
陆上瑜难得笑得那么灿烂,眉眼含笑道:“众卿说对否?”
众人:“…………”
诡辩,这是诡辩!
谁你不知道南郑是为求个名正言顺的地位,在史书上不留污点才认同一个祖宗,哪成想百年后能让他们陛下做文章去了。
他们已经被说的没脾气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辩驳皇帝的流氓思维。
想陛下刚登基的时候多谨慎,善听少言的,多乖啊。
不忿的目光纷纷投向笑的跟狐狸似的叶慈:都怪你教坏陛下!
叶慈无辜回视,双手一摊,表示:与本王何干?
不过她也不干站着,一手托着国书往下走,便补充一点:“再者是这国书上的字迹非南郑皇帝亲笔,落款署名却是另有其人。”
说完,递给最前头的吴丞相,对于南郑皇帝的字迹除了她和陆上瑜清楚以外,也就是帮忙处理奏折的吴丞相了。
为表诚意,来往国书都是由君王亲笔所书,不得假手于人。
且南郑皇帝是出了名的文皇帝,不提身份,他光一手书法就能流传千古,可见其水平。
吴丞相一看,就知道确实不是南郑皇帝写的,笔锋远不如他,稍显稚嫩,像是少年人写的字迹。
再一看,就能看见落款写的名字是——陆澄。
吴丞相惊讶抬头:“南郑皇帝的名讳好像不是这个。”
“确实不是,这是南郑太子名讳,单字澄。”叶慈点头。
“竟是南郑太子越俎代庖?”
几个朝臣品出味道来了,纷纷凑过去看,果然是大喇喇的陆澄二字,但盖的还是皇帝印玺。
落款用太子的名讳,却用的皇帝的印玺,僭越不说,还不留下“南郑太子书”五个字,倒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也不知道这年轻的太子是不小心写错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写上父亲的名字,还是故意而为之。
无论是哪一个猜测,背后寓意都意味深长。
停止战争的心,突然就平息了。
叶慈笑道:“得到什么情况才不能亲自动笔,需要太子代笔?”
众人对视一眼,一人道:“那必然是南郑皇帝出大事了。”
“就是不知道是重病还是被限制自由。”
既然对方自爆弱点,那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讲什么道义,不打不是北盛人!
……
远在南郑的皇宫中,也是一片忧愁。
身着亲王服,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问:“娘娘,六哥情况如何,可还安好?”
被问话的于贵妃没反应,只怔怔望着天际,秀丽的眉眼含着化解不开的忧愁,是位宛若丁香般的女子。
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放缓声音道:“贵妃娘娘在想什么呢?”
“啊...!”于贵妃猛然回神,看向年轻男人:“是奕王殿下啊,不知寻我有何事?”
奕王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深邃的眉眼定定看向于贵妃。
于贵妃对他的目光似是毫无察觉,声音很轻,风吹就能散一般:“还是老样子,经常昏睡不醒,嘴里念着过河……”
垂下忧愁的双眸,掩盖其中的情绪。
她轻轻摇头,鬓边步摇轻荡,衬得她越发花容月貌:“北盛还是他的心头大患,这般病重还惦念着。”
其实奕王也觉得他六哥的执念太重了,之前发动战争就太过急切,某次还说漏嘴,说什么三年后南郑不安。
能有什么不安的?
对面的北盛皇帝今年也才十六岁,再加上摄政王在旁虎视眈眈,免不了花上数年收复朝堂。
再说了,她得守孝吧?得成婚吧?成婚后得孕育子嗣吧?少说北盛皇帝得有十年腾不出手来,六哥这一招先发制人,没把人制住,还变相让北盛朝堂上下拧成一股绳了。
想到如今局面,奕王对卧床不起的六哥有了怨念。
奕王叹道:“陛下一意孤行势要拿下北盛,奈何身体不佳,操劳过度导致旧疾复发而中道崩殂,实在得不偿失。”
于贵妃又不说话了,只看着池鱼发怔。
奕王没话找话讲:“不知这封国书是否能得到北盛皇帝的回应,想必她也不欲再兴战事,自是皆大欢喜。”
于贵妃低头露出哂笑,抬起眼时却笑得万般柔情,不甚艳丽的眉眼却叫满室生光。
“……”奕王直接看呆了。
于贵妃轻声道:“北盛陛下她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她做梦都想统一天下。
尤其是看见落款之后。
北盛武肃皇帝,她做梦都记得这个谥号。
奕王告辞离去,于贵妃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傲然若梅。
“历史的车轮还在转动,或许中间会出差错,走了一点弯路,目的地却不会改变。”
回到飘着药味的宫殿,于贵妃坐在床边,盯着十余年爱人的睡颜,眷恋与怨恨混杂,叫人观之心惊。
但宫殿里除了他们,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她俯身凑在南郑皇帝耳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呢喃:“陛下,您终究还是面临您最害怕的结局了。”
沉睡的男人还是一动不动,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毫无察觉。
……
泰和元年,五月北盛女皇不允议和,再起战事。
六月,南郑内乱,接连败退。
七月,连退五城,退守三百里。
九月,兵临城下,南郑无力抵抗,再次递国书求和,女皇再度不允。
九月末,南郑一片人心惶惶,群臣上谏投降,皇帝当堂吐血,终是不愿妥协。
十月初,皇帝再度病重,其太子澄身着白衣,于城门跪降,愿俯首称臣,为北盛附属国。
这封措辞充满忐忑不安的投降国书再度递往北盛朝堂。
盯着下首灼灼目光,陆上瑜终允。
泰和年间,女皇颁布诏令,让南郑皇族入朝参拜,降帝尊为王爵。
血都吐了几回,就是死不了的南郑皇帝又吐一次血,在一片呼天抢地中,于贵妃手疾眼快往皇帝嘴里塞救命丹药。
并眼泪汪汪道:“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皇帝对上贵妃的泪眼,刚想安慰她,定定看了几息,终于反应过来,双目一瞪:“贱人……是你!”
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不想当亡国之君的少年太子着急不已,拼命催太医快诊治他的父皇,上下乱成一团。
谁都没想到小打小闹般的开始,会是这样的结局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