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郑皇帝不知道突然发什么疯, 这场战事来得突然。
好在北盛高层早就对这场战争心里有底,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意味,但开战之事不是一蹴而就。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粮食、兵器、钱财一样不能少, 耗资巨大。
众人商议的时候, 不免想起先帝,不少老臣目露怀念, 嘴上也没耽误功夫,能站在这的都是一心二用的好手。
明景帝陆昭在位期间大力发展生产,其人高瞻远瞩,诸多叫群臣拍案叫绝的奇思妙想, 实行种种有利发展的政策。
那帮朝臣是由陆昭一手培养, 最忠诚陆昭不过, 也才会陆上瑜登基之后暗含挑剔, 对陆上瑜的要求比谁都高。
在他们心中就是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在陆昭手下的高强度发展, 便开始担心幼主力有不逮,恐明景盛世再难寻,明景皇帝就是北盛历史上的明珠。
就算没有明说, 陆上瑜也能从他们偶尔一两句中展露一二, 都在怀念陆昭在世的样子。
若说没有不高兴或者不自信那是假的,陆上瑜与有荣焉的同时, 唯一能做的就是追上母亲的高度,不再立在前人的阴影之下。
沉思的目光落在了下首的叶慈, 乌发如堆云, 冠上四爪金龙恣意翱翔, 做的是女式头冠, 仍是一身绛色王服,袖缘衣领金纹瞩目,端的是尊贵无双,威严凛然。
任谁看了都是心生敬仰,倾城容色不过是她身上最为不足道的优点。
年少人总会有说不明白的忧愁,因长辈的不理解变成不做所谓的叛逆,不听训诫,帝王至尊的她也只比其他同龄少女好上那么一点,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忧愁什么。
有疑就有问,不耻下问才是陆上瑜的本性。
接受帝王教育的陆上瑜学是纳谏如流,疑惑产生的时候就选定能给自己解答疑惑的人,并将这个问题转述给她。
那人满脸无所谓道:“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自创一片天地。待到日后提起陛下您,也能被后世称颂为盛世,万世流芳。”
“你对我那么自信?”
“我对我的学生一向自信。”叶慈傲然道。
这人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好。
想着,陆上瑜收敛情绪,点出户部官员和兵部官员开始询问。
现在国库有陆昭留下来的班底,钱财丰盈,加上陆上瑜崇尚节俭,不喜奢靡,如今的国库可以说是北盛皇室建国以来最有钱的时候。
户部官员都不敢在女皇陛下面前习惯性哭穷,老老实实地报上数据。
他们相信,自己敢哭穷,第二天就会被下大狱,好好查一查贪污案的问题。
基本问题商议完毕,现在就是得考虑南边的主将问题。
念在是南郑不讲武德,今早上河上冰面才解冻,今晚上就跑过来偷袭的缘故,并未降罪守将,让其将功折罪。
若是一事无成,事后等待他们的就是罪加一等,从重处罚。
虽说擅长水战的主将紧随陆昭之后跟着战死,其子孙为其守孝三年,正在孝期尚且不可上战场。
但还不至于到除他别无二人可用的地步,就是得商量一波。
陆上瑜看他们说来说去没能说出个准确人选来,也想再考量一二培养可用之人,便说次日再议,诸位朝臣也可以递折子举荐合适人选。
散朝后,本想跟叶慈聊聊心中人选合适不合适,参考一下意见。
不想叶慈得去盯着部署,暂时没空进宫,一下朝人就没影了。
了解她什么脾气的陆上瑜反倒是自己没了脾气,幽幽叹一口气,就命人午间记得送膳食给摄政王,切记盯着她吃完才能离开。
帝王赐膳还必须得在宫人的监视下吃完,真是怎么听怎么怪,偏偏在这对君臣上就是常态。
御膳监管事第一次接到这个命令的时候还是陆上瑜快登基的时候,他震惊不已,好半天说不出话,看着食盒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毒药。
是的,还在傻傻信着君臣不和道他生怕女皇陛下让人偷偷在饭菜里下毒,把罪名赖在他身上做替死鬼。
默念一万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后他抱着食盒战战兢兢地找上摄政王,战战兢兢地行礼,战战兢兢地传达皇帝意思。
余光偷偷观察摄政王的表情,他真的摄政王会把他的头砍下来从窗户丢出去,不知道这算不算为君尽忠,为陛下壮烈了。
没想到自己一介阉人还能参与这等改变北盛未来走向的大事,为陛下出大力气,不行,管事都要给自己感动了。
结果没有,只是叶慈冷着脸吃完,碗一放,示意他快滚。
无事发生。
捡到一条命的御膳监管事麻溜地滚了,惹来一路惊讶的眼神。
其实叶慈当时脸色难看只是昨晚熬大夜,还亲自处理污损龙袍的绣娘,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之后第二次是稀奇,第三次已经习以为常,并且到处跟人说摄政王脾气挺好的,被陛下逼着用膳都没有把他的头砍下来扔到门外,还会给他赏赐。
很可惜没几个人信,都说刘稳在吹牛,还拿摄政王吹牛。
为了一雪前耻的刘稳就盼着下一次机会,到时候他怎么说也得带上自己的好友近距离仰望一下摄政王的英姿。
最好也被摄政王的气场冻一冻,看他们还敢不敢说着吹牛瞎编。
终于让他又等到了摄政王忙碌的时候,胖乎乎的白面太监见到熟悉的身影,就对严尚宫拍着胸口保证。
“尚宫大人请放心,奴婢保证完成陛下口谕!”刘稳又问:“这次还是送到摄政王处理公务的英华宫否?”
叶慈处理公务的宫殿很大,很清静,来往谈事也很方便,就是人很少。
严尚宫摇头:“这次是户部,也有可能在兵部......届时你打听下,不会被治罪的。”
“奴婢晓得了。”刘稳心底咋舌,想这摄政王殿下还挺能跑的。
用膳的时辰一到,刘稳就带着两三好友,屁颠屁颠往户部跑,路上就给半路后悔的陆上瑜给拦下了。
严尚宫满脸无奈,也换上了更低等级的女官服制。
刘稳难得仰见天颜,蒙了一瞬,接着又看见陆上瑜身上低阶女官的服制,眼前一黑。
我的天爷,我的好陛下,您这又是要做什么呢?
刘稳不敢说话,诚惶诚恐地立在她面前,他的几个好友人都麻了,在厨房里忙活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离皇帝那么近。
就听一身便服的陆上瑜轻咳一声,好像不好意思道:“朕意欲微服巡查户部,与你同去,莫声张。”
说完,陆上瑜往前走了几步,见刘稳还在原地呆立。
不解地看过去,本想叫他名字,又发现自己不知道对方到底叫什么,便说:“你......你叫什么名字?”
刘稳连忙回神行礼,好歹也是个管事的,见过贵人还在摄政王面前晃了那么多回,四舍五入就是从鬼门关里来回跳的人。
“回陛...回大人,奴婢名叫刘稳。”顺便说了身后三人的名字,在皇帝耳边晃一晃也好,指不定哪天就能平步青云。
陆上瑜只记得眼前的这一个:“刘稳,为何不走?”
刘稳也不为难,如实说道:“若是大人想微服,何不再添增几人随行?”
就两个人出来,刘稳担心也正常,他自认自己做奴婢的命贱,死了就死了,陛下可是金尊玉贵的人物,万不能有失。
刘稳不知道的是,这看似空荡荡的长街上趴满了十余个枭卫,隐藏在各个视觉死角,只要有任何异动,一声令下便会现身护驾。
“无妨。”陆上瑜想了想,好像刘稳身上的服制品阶比自己高,侧身让出走路来:“按品阶走。”
户部距离皇宫不远,掌握的都是重中之重的东西,皇帝的钱袋子,坐马车走一回就能到。
刘稳对户部门前的守卫说道:“奉陛下口谕,给摄政王殿下送膳食。”
手上亮出允准通行的腰牌。
守卫:“?”
好奇怪的赏赐,再问一遍:“送什么?”
刘稳:“饭。”
守卫:“......检查一下才能进去。”
户部里也挺热闹,官员们正在竭力邀请摄政王一起去尝尝户部食堂的味道,拉拉关系套套近乎也好。
在工作面前没有性别,只有上下属。当然了,能张嘴邀请顶头上司的肯定也是高层之一,小喽啰退散。
叶慈正想应邀,就听一道极为耳熟的声音道:“摄政王殿下,有人给您送午膳来了。”
这声音清清亮亮的,跟上朝时候故意压低的声音不太像,但还是不少人觉得耳熟。
叶慈听个开头就知道是谁了,扭头看去,正好就对上陆上瑜狡黠笑意的双眼,身上正穿着月白女官服,活脱脱的清雅少女。
这样直白说话,让几个年长官员不太满意,寻声看去,刚想骂这小女官好不知礼,户部重地岂容丫头放肆?
就被身旁的人踩住了脚,不让他说话。
老大人疼得老脸通红,隔壁的中年官员说:“孙大人您有点眼疾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但是你我最好还是不要出言斥责。”
用眼神示意:不然提前退休就是你的归途。
孙大人瞪眼,很想回嘴被穿小鞋也是你的归途。
这边的互相踩脚没引起叶慈的注意,她走上前去,笑道:“有劳这位小女官了,可是本王并未吩咐府上的人送饭,不知你为谁而来?”
陆上瑜眉眼含笑,不复先前的阴郁,她当着一众不明所以的官员说:“女皇陛下为摄政王而来。”
叶慈俯身谢恩:“荣幸至极。”
刘稳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要被某种发光体闪瞎了,腹中空空却饱得连干三碗饭一样涨。
众人:“!!!”
竟是陛下赏赐的御膳!微臣也想要!!!
全部目光都汇聚在身后几人的手上的食盒,双眼发光。
就是感觉隔壁的年长女官看着那么眼熟呢?
女官衣服都差不多,可能是他们想多了,算账算到眼睛花了吧!
刘稳满脸麻木,只想说这帮算账算傻了的官员们连女皇陛下都没认出来!
本来还想邀请摄政王共进午膳,结果叶慈的豪华饭盒直接闪瞎了一众官员的眼,他们这才知道女皇陛下还会挂念摄政王的用餐问题,让人送上门来。
再看看自己在户部食堂吃的,对比摄政王吃的御膳,那叫一个色香味俱全,户部官员们默默酸了。
虽然没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样的,但一定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还是觉得很酸。
同样都是陛下的臣属,怎么他们就没这待遇?
若是叶慈知道他们的心声,定然会说:你们倒是想得美。
“你不怪我突然跑出来?”陆上瑜抱手问,唇角微翘,两边的梨涡又俏又深。
眼睛则看着她在空房间里把饭菜摆在桌子上,有如实质的目光黏着宽大衣袍下的那节柔韧柳腰,不知道是否梦中那般有劲。
陆上瑜以为叶慈感受不到,不想她对外界的感知有多敏锐,只是没戳破罢了。
放好碗筷,简简单单的四菜一汤,看着就味道不错。
当然了,御膳房里出品的,一道灼白菜都比别的地方好吃。
叶慈笑道:“你特地而来,还心情不错,我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场合说教扫兴,我知道你会保证自己安全的。”
陆上瑜忍不住笑容变深,歪头道:“那你高兴吗?”
“当然。”叶慈点头,回身招呼人:“过来一起吃,想你这个时间点也该没吃东西。”
站起身的时候,陆上瑜突然说:“想见你,就过来了。”
其实这话过于直白露骨了,陆上瑜说完就惴惴不安,又有种隐秘的欣喜,眼巴巴看向那边人影。
向来镇定自若的女皇陛下哪有这样忐忑过,生怕这一次过于着急的试探毁坏了后面的计划。
刚好叶慈转身错开,看着就像是回避陆上瑜的话一样,她见了,刚甜没多久的心又酸苦起来。
——她果然不喜欢这样。
陆上瑜双眸黯淡不少,正想说点什么找补,比如商议正事,这样她就不会拒绝自己,起码能对话。
就算她察觉到自己的意思,会远离也没有关系,只要身在北盛城,造个金笼子困也要把人困住,藏也要把这个人藏起来。
“我也想见你。”叶慈随口说道,用稀疏平常的态度回应,不见任何回避。
陆上瑜:“......”
“本来还打算晚点就进宫跟你商量一件事。”叶慈眉宇微蹙:“你等一下,御膳监只准备了一副碗筷,我去食堂那一份干净的过来。”
说着,就转身出门。
只留下满脸通红的陆上瑜在故作镇定道:“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我也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