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惧怕暴风

  一片黑暗之中, 好像有什么声音传来。

  那声音不成调,窸窸窣窣不似真人,原本只是窃窃私语般的低吟,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忽视。

  那声音逐渐越来越大, 原本只是令人焦心,但此时俨然有演变成噪音的架势,努力分辨的话, 偶尔还能听到一两个简短的词语。

  【……服从……除……】

  冷川理人猛地惊醒。

  明明已经来到了冬天, 在独栋独立, 离四面漏风只差几个缝隙的万事屋里,小孩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冷汗打湿了他印满了各种甜食的睡衣, 连棉被摸起来都有些异样的潮湿,那个仿佛他半身一样的人形诅咒仿佛出窍的灵魂一样从他身上脱离, 又像氢气球一样飘到了上方壁橱的隔板上。

  这个人形的诅咒没有五官, 所以当然也分不出正反, 唯一的眼睛像是能随意移动的, 这也就导致明明这诅咒并没有翻身, 但是却可以在隔板上和冷川理人四目相对。

  刚才梦中的记忆万分模糊, 除了阵阵孤独之外什么都想不起来。

  黑漆漆的诅咒倒是有话说的样子, 但是他没有嘴, 圆形的脑袋张开了一道歪曲的裂口。

  这本来应该是可怖的一幕,但是冷川理人心情平静, 升不起一丝害怕的情绪, 甚至还在仔细分辨诅咒的口型。

  对方现在,确实是想和他传达些什么。

  寂静的壁橱仿佛与世隔绝, 恍惚间, 面前的一切好像逐渐和梦中重合, 诅咒不知何时重新回到了冷川理人的体。内,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小孩都保持着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

  突然,壁橱的纸门被粗暴地拉开,坂田银时骂骂咧咧地低头查看起小孩的状态。

  “怎么回事?都几点了还在赖床,你不要说是因为阿银我昨天没给你留宵夜,你饿晕过去了吧。”

  冷川理人像是重新启动的老旧电脑一样,缓慢地眨了眨眼,之后扭头看向来人。

  见到小孩的状态诡异,坂田银时心底有些疑惑。

  他十分警觉地想起了之前,与冷川理人初遇时的场景,还有后续来自五条悟的警告,这小孩身后可能会有大问题这点他一直是有所觉悟的。

  本来以为在自己短暂的停留期间出不了什么事情,结果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当然,也不是说他仅仅靠着现在已有的信息,就能确定什么,只是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坂田银时拿出手机,本来是想给五条悟打个电话来着,但是刚把号码调出来,他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之前他去五条悟家里的时候,其实是想去告诉他那个缝合线女人的事情来着。

  结果一打岔给忘了。

  ……这都过了两天了,再提起来显得阿银我好逊啊。

  再加上五条悟去帮忙讨要最后那根手指去了,估计现在也没空接电话。

  发个简讯好了。

  说到讨要手指的事情,坂田银时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突然就这么积极,但是也没多问,只是安静地看了眼日历。

  坂田银时之前是默认和两小只组了队的,所以就算自己不工作也会有积分进账,而伏黑惠最近好像在练习必杀技还是啥的,反正他这边得积分就没停下来过。

  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就算不要这手指,坂田银时估计也挺不到圣诞节。

  但是看五条悟的样子,明显是一秒都不想让他多待。

  这个变化是在他坦白一切之后发生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坂田银时其实也反思了一下,这本来是他之前的追求,但是真的达成这个效果之后,怎么就那么让人不爽呢?

  生了一宿闷气的他第二天醒来,看到小孩这个状态,想着自己时日无多(?),便洗心革面,打算重新做人。

  想起之前冷川理人朴素的小愿望,坂田银时便来到自己偷藏私房钱的地方,将一小沓钞票数了数。

  因为没时间去打小钢珠,再加上吃东西有小孩请客,他竟然还真攒下了一小笔巨款,如果用在吃上,虽然吃不了满汉全席,但是吃个米其林竟然都是可能的。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去吃米其林的,越是高档的餐厅给的就越少,脸盆大的盘子上,给的菜还没有坂田银时手心那么大,看着就可怜,算了算了。

  像是阿银这种人,果然还是以吃饱为主。

  打定主意之后的坂田银时就拉着小孩出门买吃的,什么螃蟹牛肉大虾仁,馋什么买什么。

  冷川理人沉默了两秒,问:“你要把我扔掉吗?”

  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我不觉得想要扔掉孩子的家长会买冷冻食品。”坂田银时吞吞吐吐,“还有严格来说我不是你家长。”

  小孩没有反驳,自坂田银时宣布今天自己买单开始就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在坂田银时又往购物车里拿了一块高级牛排之后,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你要玩仙人跳吗?”

  “什么?”坂田银时欲言又止地看向他,“什么仙人跳?”

  “就是你带着我去结账,之后你说自己忘带钱了,让我在这里等你一下,我负责在你和收银员扯皮的时候偷偷把东西藏在小土包里。”

  坂田银时,恍然大悟。

  对啊,小土包是可以当背包用来着。

  还有这种操作!

  ——不是,这种坑蒙拐骗的事情,我怎么觉得你比阿银我还熟练?

  坂田银时对冷川理人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并再次为对方科普了正常人都应遵守的法律常识。

  在整个过程中,坂田银时还抽空翻看了一下自己购物车中的物品,简单核算了一下价格,思考了差不多有三四分钟,才一脸肉疼地来到收银台结账。

  怎么说呢,教育意义也是有的,就是不那么帅气罢了。

  拎着购物袋往家走的时候,俩人被一个看上去很眼熟的憔悴黄毛拦住了。

  禅院直哉最近过得很糟,他自从离家后就没再回去过,肚子里孩子折腾,并且生长速度也颇为离奇,最近两天他摸自己的肚子,都觉得触感好像和以前有所不懂。

  如果可以,他宁愿当自己肚子里长瘤了。

  中间被游乐园的工作人员误会,暴躁了几天后,他的合作伙伴终于拿出了她的诚意,将他领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这个地下室看来是特意收拾过的,几乎没剩下什么有用的东西,禅院直哉虽然发现了这点,但只当时对方小家子气的防备,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抬眼,视线略过手术台上那盖着白布,只露出一个脑袋的身体,问:“这是谁?”

  “谁都不是。”

  脑袋上有缝合线的女人站在手术台的另一侧,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被封印得严严实实条状物体,向着直哉的方向递了过去。

  禅院直哉看了两眼,极佳的眼里让他认出那是两面宿傩的手指,他挑了挑没,又看了女人一眼,没有接。

  “我们都想要除掉坂田银时,但是他这个人确实狡猾,而且身份特殊,无论你我都不好亲自出手,在这种情况下,两面宿傩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脑花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解释道:“诅咒之王和其他特级咒灵不同,受肉的要求极为严苛,普通人吃下这跟手指只有暴毙的份,所以必须用特制的材料才行。”

  禅院直哉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年轻到诡异的尸体,反问:“你想说,这就是‘特制’的?”

  “这是加工赶出来的,只能算是一次性产品,不过对目前的情况来讲,也够用了。”

  青年没有立刻答应。

  “复活”两面宿傩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诅咒之王本身的能力就像他象征的意义一样,拥有改变世界格局的潜质,禅院直哉虽然自大,但是自认并不愚蠢,没有轻易做出如此重要决策的打算。

  再加上禅院直哉其实对普通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厌恶,他的目的只是抬高自己,所以普通人也是不可或缺的。

  毕竟,没有了衬托,连乐趣都会少掉不少。

  看着皱着眉,好像有些犹豫的青年,脑花进一步古惑道:“这只是一根手指罢了,虽然依旧是特级,但是对五条悟来说并没有什么大区别,不会进一步加大危害的。”

  禅院直哉思考了两秒,觉得这个说法有些道理,虽然缝合线女人身上都是谜团,还明显不怀好意,但是根深蒂固的歧视心理让他觉得自己仍旧有掌控一切的可能。

  这也就导致了如今的场面。

  在被禅院直哉要求,到一个人际罕见的地方借一步说话的时候,坂田银时虽然是拒绝的,但是他的内心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就是致人怀孕被找上门了吗?阿银我之前还被孩子找上门过呢。

  话说那个孩子也不是阿银的来着,所以这是要托孤?

  禅院直哉没有和坂田银时多交流什么,毕竟他们俩真的没有共同语言,有的只是直哉单方面的仇恨。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竭尽祔禊】

  黑色的结界自天空中升起,高悬的黑点几乎遮住了太阳。

  “什……!”

  结界的范围很大,也就意味着边界离在中心处的坂田银时他们很远。

  稍微目测了一下结界下降的速度,坂田银时便放弃了逃跑的念想。

  “喂喂喂,阿银我没太得罪你吧?就算是失足少女也要讲点道理,最开始明明是你擅自截掉了别人的东西。”

  嘴上跑火车的同时,他还试图将身边还在愣神的冷川理人护在身后,倒不是不想让小孩到场外躲着……

  他总觉得,这个结界之中还有更危险的存在。

  “你把我的一切都夺走了,如果不是你的话,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

  禅院直哉没有选择将情绪压抑在喉咙里,而是大声地将自己的不满昭告天下。

  “现在是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危险来临的预感愈发浓烈,坂田银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战场之上,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暗藏杀机,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

  但是,事实上,在男人目之所及的地方,这里并没有丝毫异常,面前唯一的活人就是禅院直哉,而无论是从之前的了解,还是实地的考察,坂田银时都不觉得危险来自对方。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突然,坂田银时举起右手,做出格挡的动作,他脚下的影子也飞扑上来,在他身侧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屏障,在男人能做出更多反映之前,猛烈耳朵撞击从身侧传来,将他整个人击飞出去。

  在空中翻转了两圈卸力,影子和拳头对撞产生的声音让他有些耳鸣,不过好在不算严重,很快就能缓和过来。坂田银时看向自己原来的位置,那里站了一个烟粉色头发的男人。

  他没见过对方,不过对方身上的咒力倒是挺熟悉的,他最近还吃过两根。

  而对方明显也清楚这点。

  坂田银时露出一个苦笑。

  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