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中的少女

  加百列从安东尼的身体里掏出了他的记忆。

  米迦勒仍站在镜子前不动,他看到了最可怖的死亡的画面,到处都是逃跑的人,尖叫、惊恐、绝望、无助。这是神罚,是神要惩罚不信奉善行、不老实守信的人。当信仰在人们心中渐渐远去,神也毫不留情了。这就是未来吗?没有大天使长米迦勒拯救世人的未来吗?米迦勒在心中想,忽然觉得自己身负重任。

  四面都是白色的墙壁,脚下是白色大理石地板,正中央是一面镜子放在白色六边形托盘上的一面镜子,它的形状像一只眼睛,一只充满着火焰的眼睛。安东尼沃伦双手抓住镜子的两端,米迦勒就站在他旁边看着镜子。加百列手中拿着发出蓝光的圆珠,走过去看米迦勒在看什么,当他好奇地看向镜子时,里面显现出了一个六翼白翅膀的天使被黑色翅膀的堕天使杀死的画面。白色翅膀的天使就是加百列,黑色翅膀的天使他也很熟悉,那就是路西法,路西法杀死了他,因为米迦勒。

  “这是安洛先的眼睛,安洛先的眼睛充满了火焰,看向他眼睛的人都会从火焰中看见自己的死状。”贝利尔出现在加百列身边,阻止他继续看下去。看向安洛先的眼睛的人,看久了会因受到强烈的震荡而失明。

  他们从七十二魔神柱出来,上了船。船没划行几米,米迦勒回头,路西法站在岸边看着他。路西法只能站在岸边,他也看着米迦勒,两个人对视着,眼中流淌着思恋。

  “是路西法大人?”贝利尔问。

  “他在这里站了很久。”船家说,“刚刚他藏在一旁,等你们登船了才露面。”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米迦勒问。

  “一直。”船家用桨拍了下水面,“思恋有多久,他就站了多久。这位客人,有首诗说:爱情让等待变成煎熬,把一日熬成了一年,使一日不见成了如隔冬夏。”

  加百列也看见了路西法,他想蒙住米迦勒的眼睛,让他看不见路西法。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太奇怪了,可嫉妒在烧着他的心。贝利尔拉住了他的手,让他清醒了一点。越是清醒,他越是嫉妒,明明在米迦勒身旁的人是他,为何米迦勒思恋的人却是路西法!加百列闭上眼,开始默念天堂的圣书,主啊,请给我指导,让我的心清净安宁。

  船继续向前行,船家说:“那位大人让我问您,有什么话想带给他吗?”

  “请您转告他,我一直期待着我们重逢的那天。”米迦勒说。

  加百列的心一颤,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了。

  “好的。”船家一口答应。

  回到住的地方不远处的公交站时,已经是半夜了。晚风吹着一排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音,街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辆车驶过,车灯一晃,车子就没了踪影。商店都关了门,只有路灯还亮着。他们在街上走着,加百列在米迦勒的后面,他犹豫了一下,走到和米迦勒并肩的位置,牵起了米迦勒的手。

  “怎么了?”米迦勒问他。

  “没什么,我看不见路了。”加百列说,“看安洛先的镜子闪了眼睛。”

  米迦勒担心地看着加百列的眼睛,手牵着他向前走。贝利尔在他们身后,看着这一幕攥紧了拳头,又松开,没有上前打扰他们。

  这段路很短,尽管加百列希望它再长一点、更长一点,它也到了尽头。尽头是他们住的房子,开了门,米迦勒将他牵到床边,说:“你早点休息吧,辛苦了,加百列。”

  贝利尔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打开窗户,展开翅膀飞了出去。他停在教堂的钟楼顶上,看着夜色中城市的灯光,眼中闪过一丝寂寞。仅仅是一丝寂寞,风吹过他的衣角,吹动了他翅膀上黑色的羽毛。这位懒惰的魔王,他平时都懒于思考,思考是一件既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事,很多事情的答案只有一个,往往是人不愿意接受,才会想出很多借口去否认。他不想否认,他喜欢加百列,答案他早就清楚了。

  但加百列喜欢的是米迦勒,他愿意成全他们,就像他对加百列说的:你的愿望我都会帮你达成。可今天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酸涩,原来伤心的感觉这样的不舒服。贝利尔吹着风,想这样就能把心里那种苦涩的情绪吹走,却失败了。动过的心不能收回,哪怕他是懒惰的君王,依旧要饱饮爱情的苦水。

  那一夜,贝利尔坐在钟楼上,听着钟表上的指针走动时发出的滴答声,静静地发愣。远方的星星都回了家,夜色渐渐退去,灰蒙蒙的天空渐渐亮了起来。

  贝利尔回到了房子里,在朝阳升起的清晨。

  “早上好。”米迦勒笑着打招呼。

  “加百列呢?”贝利尔问。

  “他在里面,在房间里。我去准备早餐,你叫他出来吧。”米迦勒说。

  贝利尔走到房间门口,手握着把手,打开门。加百列就在房间里,他正躺在床上,胸口发出蓝色的光。加百列把那颗发着蓝光的圆珠放进了自己的胸口,他正在安东尼沃伦的记忆里寻找安东尼沃伦最宝贵的东西。贝利尔站在房间里看着他,大约有五分钟。贝利尔动了,走到床边将加百列的被子盖好,又看了他几分钟,才出去。

  加百列正在安东尼沃伦的记忆里,他面对着满满一屋的收藏品,从左边的菲迪亚斯的塑像数起,到右边的梵高的画像,足足有十四件。加百列此时正在数这些伟大的艺术的结晶,他把手放在一张少女采花图的画框上,从口袋里掏出白色的手绢,慢慢擦拭画框。少女采花图上那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穿着蓝色的长裙,她有着纯洁美好的笑容,手上挎着一个装着五颜六色的鲜花的篮子。加百列擦拭完画框,站在这幅画面前,用低沉的中年人的声音说:“真美!真是太美了,简直像真的一样。”加百列双眼充满了感动。

  这里是安东尼沃伦的记忆,加百列只能进来阅读他的记忆。那声音也是安东尼沃伦的声音,加百列做的事也是安东尼沃伦曾经做过的事。加百列在安东尼沃伦的记忆里,每天都要来擦拭相框,然后对着画像痴迷地看着里面的少女。这样过了一个星期,美术馆的主人将画卖给了一位商人。

  画被卖给商人后,安东尼沃伦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只念叨着那副画。“为了那副画,我愿意付出一切。”安东尼沃伦说。

  记忆又向后倒退,童年的安东尼沃伦跟随在父亲身边,父亲是一位流浪画家,安东尼沃伦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父亲作画。他们常常到城市的中心广场去,摆开画架,父亲会给客人作画,一幅画只能卖一点点钱,那就是他们全家的收入。

  小时候的安东尼沃伦受过父亲的熏陶后,对画作充满了兴趣。他成了一家美术院的院长,管理着无数艺术品。他昼夜不停的工作,渐渐疏远了家庭。没想到二女儿居然患上了心脏病,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女儿在他眼前日渐消瘦。

  女儿死后,他后悔莫及。没想到这时候,院中来了这幅画,那画中的少女像极了他得了心脏病死去的女儿,他最疼爱的二女儿。因此他格外喜欢这幅画,想把这幅画占有己有。为了得到这幅画,安东尼沃伦同恶魔做了交易。

  “艾拉、艾拉……”这是安东尼沃伦最后看着安洛先的镜子说的话。

  加百列醒来时,已经下午了,安东尼沃伦的圆珠的蓝色光束穿过窗户飞向天边。他将圆珠给了贝利尔,贝利尔捏着珠子手上引出一团火焰,火焰钻进珠子里,很快越变越小越长,像一根细线融进了珠子的蓝色光束里。贝利尔闭上眼感应着珠子里火焰的方向,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贝利尔睁开眼睛。

  “在罗马的某个地方。”贝利尔说。

  加百列订了最早的机票,也是后天才出发。他们的目的地是罗马的费米齐诺机场,加百列去过一次罗马,那时他正在四处寻找米迦勒,他记得在天上时,他问米迦勒如果要去人界约会,会去哪里。米迦勒的回答就是罗马。因为那里的建筑最像路西法还没堕天时的光耀殿,光耀殿后来重新翻修,在米迦勒当上天使长时,已经不复原样了。

  大天使长米迦勒在罗马修建教会时,下凡指导他们兴修建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座城市的教堂像极了原来的光耀殿的主殿,那晨星之神曾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