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不是明德帝,萧崇也不是琅琊王,先辈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宣妃攥紧了拳,视线不由落到了旁边淡漠不语的无心身上,“世儿……”

  无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萧瑟说:“我说我劝了她很久,你信不信。”

  “我信,我还知道你劝不动。”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让开了门口的路,“还请娘娘不要打扰我朋友休息,你可以离开了。”

  宣妃恼极,她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门口,诚然,她如果离开了永安王府,她或许能靠自己或别人的力量去救萧羽,但是这样一来……

  无心闭上了眼,双手合十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

  宣妃最终还是走了出去,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从院门处离开,无心睁开了眼,叹了口气。

  萧瑟的手就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你经念得不好,但是如果你现在心情更不好的话,我可以勉强听你念一会儿。”

  “你想多了,老和尚给我取法号无心,便是告诉我要放下很多事。”

  无心看着那扇已经不见人影的院门,“更何况萧羽不死,她是不会死心的。”

  萧瑟点了点头,“你的伤现在如何了?要不我叫沐春风过来给你看看,他和华锦学了几个月,医术还是不错的。”

  就是开的药难喝了一点,要哄阿筝好久才能让她喝下去。

  无心一耸肩,“解了药蛊,境界大退,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好了,雷无桀和小真人不是受了伤么,沐兄弟要是忙不过来我就不添乱了。”

  萧瑟随手按了他的脉象,不温不火,算不上虚弱但也不能说强健,“你接下去还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我这王府里,还是回天外天继续养伤?”

  “我又不是你,从这里到西域眨眼就能跑个来回。”无心收回手抱臂一笑,“你和小真人下个月都要成亲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我这么关键的人物怎么能不在场,说起来我也该算半个媒人吧?”

  萧瑟不由翻了他一个白眼,“你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当哪门子媒?”

  这和尚几时撮合他和阿筝过了,不捣乱就不错了。

  屋顶上的姬雪睨了他们两个一眼,拎着云起棍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宣妃走了,她就没必要在这里亲自守着了。

  晚膳过后,萧瑟看了徐管家递上来的婚宴宾客名单,一想到明德帝要退位,忍不住看向歪躺在榻上闭着眼揉小肚子的秦筝,“阿筝,父皇要提前退位了。”

  手一顿,秦筝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萧瑟,“为什么?”

  万灵丹连明德帝的心疾都能治好,如今夜鸦已经死了,有华锦在,明德帝再活个十年都不是问题,为什么要退位?

  “陛下不想当皇帝啦?”秦筝疑惑地问。

  萧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太安殿里的对话告诉她,小姑娘想了一会儿,“哦。”

  就一个哦?

  萧瑟原想着是等明德帝身体好了,他就带着她在天下走一走,这江湖那么大,她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雪月城一别走得那么仓促,他还记得她说过她挺喜欢雪月城的。到时候也可以回去住一段时间,过一两年再回天启。

  谁能想到明德帝身体是好了,但却想退位。

  小道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抓起被子给自己盖好,似乎又困了,萧瑟伸手拉过被角盖住她摇来晃去的小脚丫,“你喜欢在宫里成亲还是在王府里成亲?”

  秦筝一想,“在王府里叭?”

  宫里这个宫那个殿的,比华山七十二峰还多,她路都不认得,好歹王府现在她走熟悉了。

  “那以后呢?”

  秦筝想着想着,困意上涌,“都行,反正跟你住一起就好啦!”

  萧瑟看着她耷拉着眼嘀咕着睡去的模样,指尖将她鬓边的碎发整齐地别到耳后,“你喜欢住哪里我陪你住哪里。”

  三天后大朝会,自下旨兰月侯监国后明德帝第一次圣驾亲临,随侍在旁的不是大监瑾宣。而是掌册监瑾玉,瑾宣公公的去向无人问及,也无人敢问。

  对北离朝堂来讲,这暗潮汹涌的几个月,已经有太多的东西发生改变了,多到朝臣们不敢议论,只能谨小慎微地接受着这一切。

  萧崇和萧瑟各自穿着蟒袍站在两侧百官首位,两人隔着十几块方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萧崇已经从瑾玉那里知道了明德帝的决定,脸色无悲无喜。

  萧瑟眼观鼻鼻观心,对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恍若未觉。

  明德帝在那张坐了二十年的龙椅上坐稳,目光静静地看着底下的皇子和文武百官,他们中的有些人同样在这平清殿里站了二十年甚至更久。

  几十年过去,他们的面孔有些变了,站的位置也变了,心也变了。

  文武百官接受到帝王沉默的注视,心中惴惴,那些不够老成持重的当下就冒出一身冷汗,唯恐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突然开口要给朝堂来一个大血洗。

  偌大的平清殿一时陷入十分压抑的气氛中,最终,明德帝淡淡地开口:“瑾玉,宣吧。”

  “是。”瑾玉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拿出了那封退位诏书,当众宣读了出来。

  三公和六部尚书面面相觑,这件事情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这几个月明德帝先后下了罪己诏,龙封卷轴和退位诏书,全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朝臣之间的议论声终于不可控制地四处响了起来,站在明德帝下首的金衣兰月侯指尖轻轻叩着那柄华美的长刀,唰的一声,刀身出鞘三寸,一片肃杀之气顿时让那些嘈杂的声音偃旗息鼓。

  百官重新低头站好,明德帝目光淡淡地看着那些言语之间颇有微词的朝臣,他们有些是白王阵营,为白王感到不服,有些是赤王阵营,害怕新帝报复,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担心的事了。

  “楚河。”

  萧瑟出列,走到台阶恭敬地前行了个礼,“儿臣在。”

  “如今琅琊军仍在边境迎击南诀大军,这是孤最不放心的事。”

  萧瑟垂首道:“儿臣会着手处理,请父皇放心。”

  明德二十三年四月,明德帝萧若瑾退位,因南诀大军进犯,新帝登基延后至次月。

  朝会结束,明德帝先一步离开,留下未来的天子和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只见萧崇缓步走到了萧瑟面前,一众大臣顿时噤声,仿佛在两人之间察觉到了波涛汹涌的碰撞。

  但事实是,萧崇淡淡说道:“以后就该叫你陛下了。”

  萧瑟笑了笑,“我还是叫你二哥。”

  一句话,仿佛已经有了很多层意思。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还是我兄长,君臣和兄弟,在我这里没有先后之分。

  “二哥有治国之能,仁爱之心,应该不会像太师那样撂挑子跑掉吧?”萧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

  萧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需要的话。”

  萧瑟不是明德帝,萧崇也不是琅琊王,先辈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萧瑟笑了笑,点头,抬手朝萧崇行了一个弟礼,“那就辛苦二哥了。”

  永安王府,秦筝披着一件挡风的薄氅坐在新扎的秋千上,一边慢悠悠地晃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雷无桀蹲坐在石桌旁的矮凳上嗑瓜子,余光瞥见走进院子的人,手里的瓜子顿时不嗑了,“哟,皇帝回来了。”

  唐莲双手环胸靠坐在树杈上,笑道:“雷无桀,按规矩你该叫他陛下,还要自称草民,后面再加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无桀翻了个白眼,“就他这成了精的老狐狸,十万岁都能活出头。”

  “对陛下不敬是要杀头的哦。”秦筝抬起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得了吧,李寒衣怕不是要拉着赵玉真找我干架。”萧瑟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怎么在外面吹风?”

  秦筝揉了揉自己被晒得红扑扑的小脸,往前一凑贴在他凉丝丝的衣襟上蹭了蹭,舒服地眯起了眼,“徒弟说要我出来晒晒太阳的。”

  唐莲从树上跳下来,“圣旨已下,你是不是要搬到皇宫里去了?”

  “早呢。”萧瑟抬头看了眼天,“这些事情还不算结束,洛青阳还没走,我也还要去趟南诀。”

  从南方边境发回来的军报兰月侯全部拿给他看了,百晓堂也传回了一些消息,琅琊军和南诀几次交锋下来,占到的优势极小,战局咬得很紧。

  秦筝皱了皱眉,认真地建议道:“我们去把南诀皇宫端了吧。”

  萧瑟一愣,随后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速战速决。”

  唐莲微微一扯唇,他仿佛已经看到萧瑟拎着南诀的玉玺在南诀军帐上方一边打哈欠一边嘲讽敌军了。

  “这等好事,算我一个!”雷无桀立刻凑了上来。

  萧瑟一指戳着他的脑门将他戳远了去,“你什么时候练出一门日行千里的功夫再说。”

  雷无桀扑通一声跪在秦筝面前,“小先生,教我御剑术吧!”

  别说秦筝了,他那天看到沐春风踩着剑潇洒而去的背影暗地里可羡慕坏了。

  虽然沐春风现在还打不过他,可那仙气飘飘的架势,直接让一大片围观的姑娘看呆了。

  要是他学成了这御剑术,然后在若依姑娘面前一转,诶嘿……

  唐莲一噎,“雷无桀,你上一回拜师还说要回去问问雷轰,怎么这一次这么干脆利落了?”

  雷无桀嘿嘿一笑,“师父不嫌多,已经拜了两个剑仙当师父了,再来一个剑仙也无妨的。”

  萧瑟翻了个白眼,早的时候让他拜他不拜,现在突然又想学御剑术,御剑术是那么好学的吗?

  秦筝笑眯眯地摆了摆手,“要学御剑术必须练道门心法,你身上的功夫太多了,气不纯,学御剑术会摔下来的。”

  雷无桀往后仰一屁股坐在地上,“怎么这样。”

  “不过我可以教你轻功,绝对比坏东西的踏云乘风步厉害。”小姑娘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只要你不迷路。”

  后面这句,倒是可以不用说。

  『而且我师兄说了。』秦筝又神秘兮兮地凑近他,“撩妹必备。”

  雷无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我要学!”

  话音未落他头顶就被人敲出一个包,敲得眼前一黑,小姑娘也被人揪着耳朵咿咿呀呀地站远了,萧瑟黑着脸瞪他们两个,“伤都还没好全,乱想什么?”

  明德帝退位的消息在天启城里炸开了锅,永安王府门前的大街一反常态地空荡了起来,寻常百姓不敢往未来天子的面前凑,弄得那些乔装打扮的探子也纷纷跑路开溜。

  城中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说的都是和永安王有关的故事传说,恨不得把他从明德帝继位那年出生开始捋出一条清晰的称帝路线来。

  窗门吱呀一声推开,宣妃听了一会楼下的说书人歌颂着永安王的丰功伟绩,视线朝人头攒动的大街上看去,静静地发了一会呆。

  身后传来双脚落地的声音,宣妃回过头去,看到正俯身缓缓站起的灰袍男子,“师兄。”

  洛青阳淡淡地说:“萧若瑾退位了。”

  “是啊。”宣妃叹了口气,“这个时代结束了。”

  “等过上一段时间,趁他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我们再入夜去赤王府将羽儿带出来,然后立刻离开天启。”

  宣妃有些犹豫,“师兄的伤……”

  “不碍事的。”洛青阳沉声道。

  客栈对面的茶楼里,萧瑟和姬雪面对面坐着喝茶,从那扇紧闭的窗户对出去就是客栈的方向,姬雪手指叩了叩桌面,“宣妃若是执意不肯走,洛青阳也拿她没办法。”

  萧瑟抿了口茶,“一个人被宠得过了头,围绕着她的人总是百依百顺,时间一长她就会忘记一件事情。”

  “什么事?”

  “爱屋及乌,也是有底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