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走,但孤的儿子,得留在天启。

  那股懒洋洋的语气中暗藏着一股锐利锋芒,似乎只要洛青阳当场应下,他就会立刻伸手取他性命。

  洛青阳看着秦筝,眸色晦暗不清,他没有说话,最后闭上了眼睛,就那么盘腿坐在滂沱的雨中。

  萧瑟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打横抱起秦筝,对其他人道:“走,回家。”

  一行人急匆匆地回了永安王府,徐管家忙前忙后地招呼下人准备热水和姜汤,沐春风给秦筝把了脉,不由拧了拧眉,“师父这几日不能再动内力了,之前在蓬莱岛上经脉受损落下了病根,今次强行催动了过多的真气,不好好养着会旧伤复发的。”

  萧瑟拿来了秦筝之前经常背着的药包,“去看看雷无桀吧,你师父这里有我。”

  沐春风点点头,起身去了另一个房间里看雷无桀。

  房门一关,萧瑟在床边坐下,小姑娘恹恹地靠到他身上,“痛。”

  “怎么不用你的镇山河了?”萧瑟一边在药包里翻找着合适的丹药一边问道。

  秦筝一瘪嘴,“我是跟人正儿八经比剑,又不是啥也不管一通暴揍,用镇山河太作弊了。”

  一根指头不轻不重地戳上她的肋骨,小姑娘顿时嗷了一声,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生气啦?”

  萧瑟挑了挑眉,不答。他拣出一瓶玉色的小瓷瓶,秦筝瞅了瞅,一缩脖子乖乖张开了嘴,等着他喂,这让他有心跟她说教几句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拨了一颗丹药喂进她嘴里,“以洛青阳现在的水准随时都有可能入神游玄境。若今日他用的是礼魂不是国殇,你又让他使出完整的一剑,就算是我也不敢硬接。”

  洛青阳没来天启之前,秦筝明里暗里的战书便放了几回。即便他未曾离开慕凉城,风声也会传进他耳朵。更何况他一路北上,越靠近天启就知道的越多。

  秦筝和洛青阳之间迟早会有一战,只是萧瑟没想到洛青阳的国殇剑法剑势会如此之盛,可与天道之剑相比。

  秦筝揉了揉现在还在发麻的手腕,“他如果伤得比我重,会放弃吗?”

  “不会。”萧瑟想也不想便否认了,“他好不容易练成了凄凉剑,还没见到他想见的人,还没做成他最想做的事,他是不会罢休的。”

  是夜,北离皇宫门口,一队禁军在白天被激战损坏的宫墙边搬运着塌落的砖石,宫门前那条已经沦为一片开阔空地的长街上,一个孤身寂寥的人影盘膝坐在地上。

  他坐在那里很久了,街上的冷意在他身上结起了一层薄薄的霜,他的脸色苍白,仿佛已经死去一般。

  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出现在不起眼的废墟一角,用着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伤得不轻。”

  洛青阳闭目不语。

  “宣妃现在就在永安王府,你想杀进去,必须得打败那两个人,否则什么都做不成。”

  “小心永安王,他去过天下第一楼,如今至少是半步神游,那个小王妃始终在帮他出头,他在背后韬光养晦,没人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界,他很危险。”

  洛青阳眼皮微微一动,九歌在旁边嗡嗡作响。

  黑影听到了那声剑鸣,上下嘴唇合拢,身形一晃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连路过的禁军都不曾发现那里曾经有过人。

  孤剑仙问剑天启的第一日在跌宕起伏中度过,第二日茶楼酒肆里议论的全是昨日发生的几场比试,一传十十传百,说得惟妙惟肖,仿佛亲眼见到了一般。

  宫门口,那一袭灰袍仍旧盘坐着,一动不动,如同雕塑。禁军远远地围着他,仍旧不敢上前。

  永安王府里,萧瑟听完徐管家的回禀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端着药转身进了卧房,只见床帐迅速一垂,一缕青丝却还昭然若揭地露在外面。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掀起床帘挂到帘勾上,余光瞥见小姑娘装模作样地闭着眼睛在睡觉,顿时一阵好笑,“别装了,起来喝药。”

  秦筝微微挣开一丝眼缝瞅了他一眼,见他在床沿坐下慢慢吹着药汤,连忙一咕噜爬起来,起身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处,下意识嘶了一声。

  萧瑟见她痛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叹了口气,将药碗搁在床头的方几上,“哪儿疼?”

  小姑娘苦着脸,“胸口疼。”

  他看了一眼,连人带被子把人抱到了自己腿上,拇指沿着她胸前的肋骨不轻不重地揉着,“怕痛还乱动。”

  痛苦痛苦,痛和苦,秦筝两个都怕,沐春风在药方里不知加了什么东西,苦得她灵魂出窍了三分,整张小脸都扭曲了。

  萧瑟环着喝完药出了一身冷汗的她,轻轻抚着她绷紧的脊背,“当初答应掌教真人不再让你受伤,是我失约了。”

  秦筝小脸一皱,“这个不算,不能算的。”

  谁真刀真枪切磋的时候没个大伤小伤的,她当初在师叔们手下挨打的时候比这还狠哩!不算不算。

  萧瑟见她不满地瞪眼,指尖勾了勾她腰后的椎骨,秦筝顿时一激灵挺直了背,巴掌大的小脸怼上他垂首望来的眸光,“干嘛呀?”

  “从你养伤开始到我们成婚,你乖乖的,嗯?”

  她不乖吗?

  她可乖了!

  萧瑟看着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明显是不知道乖字怎么写。

  “殿下。”门外,徐管家去而复返,“宫里传召。”

  萧瑟低头在怀里的小人儿唇上亲了亲,“躺着休息别乱跑,我让千落来陪你。”

  秦筝揉了揉耳朵,乖乖躺下了。

  萧瑟随着内廷司的小太监进了宫,直接来到太安殿,明德帝披着大氅站在窗前,目光悠远地望着天边的云。

  “父皇。”萧瑟见明德帝不再是缠绵床榻,精神萎靡的模样心中一松,想来再仔细调养一段时间,父皇的身体就应该恢复了。

  “来啦?”明德帝没有回头,视线仍旧停留在那虚无缥缈处,“那丫头伤怎么样了?”

  “牵动了之前的旧疾,这阵子得在府里好好养着了。”萧瑟垂首答道。

  “若是伤得重就叫华锦去看看,沐春风虽然是华神医的弟子。但徒弟的医术短时间内还是比不上师父的。”明德帝微微舒了口气,“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可以着人去孤的私库里找。”

  萧瑟连忙替秦筝谢过。

  明德帝缓缓转过身来,看向这个他最在意的儿子,“你可找到瑾宣的下落了?”

  萧瑟神色一顿,并没有立刻回答。

  “百晓堂是白虎使的手下,他们要找人,应该不是难事。”明德帝幽幽说道。

  “之前百晓堂在城内的确没有找到大监的下落。”萧瑟稍稍抿唇,继续说道,“儿臣想,大监或许是出城去了。”

  出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但很有可能和前来天启的洛青阳见过,毕竟他们曾经都属于萧羽的阵营。

  “洛青阳来天启是为了宣妃。”明德帝闭了闭眼,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戳破那些过往其实是件很难堪的事。但紧接着他又说出了一句让萧瑟非常震惊的话,“这么多年了,放她去吧。”

  放了宣妃?

  “她可以走,但孤的儿子,得留在天启。”明德帝语气一转,变得极为冷厉。

  萧瑟脑海中飞速转了转,低头应道:“儿臣明白了。”

  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之后,明德帝的肩膀肉眼可见地一垮,萧瑟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他的一边臂膀,“父皇要多多保重身体。”

  明德帝叹了口气,就像寻常父亲那样拍了拍萧瑟的手背,“孤老了,也累了。”

  萧瑟一时不懂明德帝话里的深意,只听见明德帝朗声唤了外面的人进来,“瑾玉。”

  掌册监瑾玉应声从太安殿外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掌香监瑾仙,禁军统领黎长青,还有金衣兰月侯。

  萧瑟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一种说不上太好的预感。

  瑾玉公公手里捧着一封明黄色的卷轴,它和龙封卷轴不一样,龙封卷轴只有等到上一任帝王死去才可以打开。但这封卷轴是一封随时都可以宣读的圣旨。

  兰月侯见萧瑟的脸色微不可查地一抽,在这般严肃的场合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皇兄,你说楚河会不会现在在心里骂我们?”

  明德帝没有接兰月侯的话,而是命瑾玉将圣旨展开念了一遍,那是一封禅位圣旨,明德帝萧若瑾宣布退位,由六皇子永安王萧楚河继承皇位,择日登基。

  “三日后是大朝会,这封圣旨会当众宣布,刚好下月二十七是大吉,所有事情在一起办了吧。中间这段日子,你和月离看着办。”

  萧瑟动了动唇,“父皇,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明德帝一皱眉,“考虑让崇儿当皇帝?”

  萧瑟轻咳一声:“父皇如今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了……”

  明德帝瞥了他一眼,“你拿了那份可以要挟大半个朝堂的名单,禁军和虎贲郎都属意追随你,沈希夺也被你忽悠着站到了一条船上,现在你想告诉我你不想接这个摊子?”

  “父皇正值壮年,儿臣多年未在天启,有些事还要慢慢熟悉……”

  “孤不想等了。”

  萧瑟:……

  他一低头,“儿臣遵旨。”

  见他应下,明德帝满意地颔了颔首,“你们退下吧,孤乏了。”

  出宫的时候,兰月侯和萧瑟一道走,看着他略微有些郁闷的神色不由好笑,“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苦着脸接受皇位的。”

  兰月侯的胳膊肘推了推萧瑟,“那么多路都走下来了,你在犹豫什么?”

  萧瑟双手往袖里一兜,面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我原想着等天启安定下来之后先带阿筝四处转转,游历一番再回来的。”

  回到永安王府,秦筝已经药效发作睡熟了,萧瑟看了她一会,便起身去了无心的院子,姬雪坐在屋顶上掂着云起棍,看到他来也只冷冷地分了一个眼神。

  她素来如此,萧瑟也习惯了。

  “有瑾宣的下落了吗?”他就站在无心的院子里,毫不避讳地朗声问道。

  “昨夜有人看到他在城中出现过,但以他的武功,想甩开百晓堂的人不是难事。”

  萧瑟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看向吱呀一声打开的房门,无心微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听说你进了宫,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啊。”萧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专程跑了一趟来传话的。”

  无心一挑眉,“哦?”

  萧瑟迈步跨过门槛,看向坐在里侧被点了穴道的宣妃,他手一抬,隔空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让娘娘受罪了。”

  宣妃昨日想离开永安王府,却被四守护联一松,但她还是维持着平淡的神色,“永安王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之前,按说是要把娘娘送回宫里的。”萧瑟习惯性地双手往袖子里一兜,“不过刚刚父皇口谕,娘娘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

  宣妃意味不明地看向萧瑟,萧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说出一句让宣妃色变的话:“但是萧羽不能走,他如果出了赤王府,我会要了他的命。”

  宣妃立即站了起来,怒道:“不行!”

  “娘娘尽管一试。”萧瑟淡淡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宣妃,言语之间净是睥睨天下的霸气,“萧羽姓萧,是我们萧氏皇族的人,即便娘娘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死也轮不到娘娘做主。”

  “阿筝和洛青阳比试两败俱伤,娘娘还指望谁帮你去救萧羽?”萧瑟的唇边扯开一抹凉凉的笑意,“瑾宣?他现在就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但我迟早会抓到他的。”

  这笃定的语气,俨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强大让他有足够的自信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