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跪师尊授业之恩,二跪师姐养育之情,三跪同门手足之谊。
靠坐在床上的小道姑听着师兄们忿忿不平的声音乐了,笑眯眯地也不说话,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波人,她徐徐地舒了口气,掰着指头数起来。
“数什么?”
“数师兄有几个呀。”小道姑乐颠乐颠地用她的左手数来数去,“我走的这一年,最年轻的师兄师姐们回山了呢。”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偷溜进来的萧瑟就坐到她的床边握住她葱白的手指,“你到底有几个师兄?”
他一度怀疑小丫头不会数数。
“我下山的时候山上有七个嘛。”秦筝无辜地眨眨眼,“和我同期被收入各位真人名下的有好多,我是里面最小的,他们三年前下了山,如今三年历练结束就回山了。”
“三清祖师保佑,他们全都平安回来了,我好开心。”
见她开心得眼角都红了,萧瑟也不计较别的的了,揉揉她逐渐有了血色的脸蛋,“你的师兄师姐都会平安的。”
“他们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秦筝看着床头放着的一排布偶,轻轻舒了口气,“纯阳宫会越来越好的。”
萧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恍然记起他用心魔引窥探她的心魔时曾经看到过这间房间和这张床,那些布偶都很旧了,以他的眼光看来绝不能算精美,但他知道这些对秦筝来说特别重要。
“舍不得的话,走的时候带一些做个念想。”
秦筝的脑袋微微一晃,随后往旁边一歪,靠在了床头,“不啦,留给师姐吧。”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
秦筝想了想,点头。
萧瑟按她说的找到太极广场旁边的一棵较为粗壮的松树,截了一段小腿粗的树枝,然后回到了秦筝的住处。
秦筝穿着白绒绒的斗篷,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地坐在萧瑟旁边,看着他削剑。
“松木很软,又容易开裂,你确定?”
“留个念想。”秦筝像个雪团子一样抱膝看着,远看就是一个小雪人,“我可舍不得用。”
松木着实容易开裂,萧瑟削废了好几根,最后是前来探望的某位师兄看不下去将自己多年削剑的心得教给他才顺利地削出一把剑胚。果然削剑是修道之人必备的一门手艺。
萧瑟正想和那位师兄道谢,后者一脸别扭地转过头,本想冷嘲几句。却见自家小师妹挽着那拱了白菜的猪笑眯眯地看着他。
罢了,小师妹开心就好。
削出了剑胚,萧瑟便照着剑的形状小心翼翼地打磨雕凿起来,一坐就是一整天。
忙完一天事务回来的林语元看见不知何时偷溜进门的萧瑟忍不住磨了磨牙,刚要把人赶走就见对方抬起头朝她微微一笑,轻垂的视线落向旁边靠在他臂弯里已经睡着的秦筝看去。
林语元深吸了一口气,暗含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己的房门。
萧瑟刻剑的这几天秦筝的师兄仍在不停地找他麻烦,好在雷无桀三人够义气,帮他挡下了不少。不得不说秦筝以前说的有些话还是对的。只要被人打得多了,武功就会进步得飞快。
只要不是对着萧瑟,那些提着剑砍人跟切菜似的师兄们打完之后多半会同他们坐下来聊聊习武心得。
某天萧瑟意外地发现唐莲不声不响地进了逍遥天境,连雷无桀也有破境的势头,进步最大的就数司空千落了,她的枪法甚至有超过雷无桀的架势。
对此,他在心中不免感慨,这一趟来华山是不是冥冥之中已经安排好了的。
木剑做好的时候,萧瑟按秦筝说的在剑身上刻了两个字:纯阳。
秦筝抱着木剑站在床前,深呼了一口气,“走罢。”
两人去了纯阳宫的正殿,上一次萧瑟是强闯进去的,这一次是跟着秦筝进去的,老君金身在满殿的烛火照耀下熠熠生辉,李忘生背对着门口坐在老君像前。
“师尊,弟子清玄,前来辞行。”
李忘生轻嗯一声,并未回头,“在宥,在芜。”
两名道童应声而出,手中各托着一个剑匣。
“一名松间云鹤,一名玄鹤唳天,两剑剑身细薄,可不要再弄坏了。”李忘生轻道。
剑匣齐齐打开,光芒一闪,数不清的鹤影飞出,只见一柄通体雪白的银剑,剑鞘上绘着群鹤起舞图,另一柄剑为双鹤剑鞘,中央镂空,露出了缠绕着幽荧之火的剑身。
秦筝跪了下来,哽咽道:“清玄多谢师尊。”
“若愚不惑,以剑问心,去罢。”李忘生的声音如云烟般殿中环绕。
秦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拂尘一甩,秦筝的身体就被托起送出殿外,随即正殿的门豁然紧闭,老君像前的人影被挡在了门后,唯有一缕声音隔门传出,“萧公子,记得你的誓言。”
“萧瑟定当守诺。”萧瑟躬身一拜。
两名道童捧着剑匣跟在二人身后,走到太极广场的时候遇上了林语元和灵虚子,他们正等在那里。
看到两人走来,灵虚子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蔼。但林语元的脸色却不好看,眼睛红红的似刚哭过一般。
林语元原先是很不赞同的,甚至想将萧瑟等人赶下山去。但玉虚真人将她唤去单独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回来后灵虚子又劝慰了她一番,她这才认命地让秦筝自己选择去留。
知晓秦筝有同萧瑟一起走的想法之后,这几天她都没有再去见她,一是生气,二是自己舍不得。
可今天他们要走,她若不出来见,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灵虚子拂尘一摆,身后的道童捧上来一个包裹,“之前看过你的布兜,各种丹药给你补了补。不过老君丹和聚魂丹短时间是炼不出来了,万灵丹我又给你放了一颗,知晓你此前服过了。但以后万一遇到什么危急时刻,救人也好。”
“多谢师叔。”秦筝一皱鼻子,险些要哭,眼巴巴地去看不说话的林语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师姐……”
林语元抿了抿唇,别开了眼落下泪来。
在秦筝身旁的萧瑟忽的屈膝跪了下去,灵虚子眼尖,拂尘一摆挡住了他,下跪变成半蹲,萧瑟一怔,旋即环住秦筝微微发抖的肩膀,“师姐,萧瑟会照顾好她的,定不会叫她难过,请师姐放心。”
“你要是敢欺负她,我……”林语元攥紧了拳头,一句做鬼都不放过你卡在了喉咙里,灵虚子在旁拉了拉她的袖子。
“师姐。”小丫头红着眼嗓音低哑,“要抱抱。”
林语元心里一酸,连忙屈身下去抱紧了她的宝贝,满心不舍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乖,你以后要是觉得他不好,那就把他踢了,师姐便是这条命不要也要去求师祖接你回来。”
秦筝有些吃力地抬起右手,双手回抱着如母亲一样将她养育成人的师姐,“师姐,要常常入梦来呀。”
“好,师姐答应你。”林语元扶起秦筝,眼底含着泪将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生怕以后忘了她的模样。随后她去看萧瑟,后者连忙躬身垂首一副聆训的模样,谁料她只说了两个字,“去罢。”
拜别了师姐,秦筝依依不舍地走到离山门最近的三清殿,雷无桀他们三人正等在那里,还有她那一大群师兄师姐。
许是这段时间打出了感情,在两人到的时候他们还在热络地聊天。
雷无桀天生自来熟,从小听故事长大,说起故事来也有几分像模像样的味道。
他正说到百花会上那若依剑舞的时候忽然周围的气氛一变,几人一扭头,就看见萧瑟和秦筝走了下来。
“小师妹。”
七八声小师妹,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素天白站在一旁,笑容温和地看着他们,秦筝一一上前和他们拜别,临别礼物多到拿也拿不下,一大半都是刚刚回山的弟子给她带来的小玩意儿。
“见过师姐了?”
秦筝小幅点了点头。
素天白揉了揉她努力挤出笑容的小脸,“师兄祝你一生顺遂。”
秦筝也像抱林语元那样抱了抱他,回头一望大雪纷飞中的纯阳宫,看向最近的三清殿,呆愣半晌,才扬起嗓子唤道:“祁师叔,清玄走啦。”
三清殿里传出一声轻嗯,那声音不怒自威,“勿忘本心,去罢。”
素天白领着师弟师妹一路送几人到山门,秦筝看着他们殷殷切切的目光,退后几步跪了下来。
一跪师尊授业之恩。
二跪师姐养育之情。
三跪同门手足之谊。
“师兄师姐,清玄拜别,望师兄师姐今后多多保重。”
素天白看着她已经憋得通红的眼眶,叹道:“去罢。”
萧瑟扶了她起来,和身后三人各自拱手作礼,一行人沿着华山的台阶一步步往下。
秦筝回头看了看,云雾渐起,纯阳宫的轮廓很快就变得模糊了,脚下有些摇晃,牵着她的萧瑟直接弯腰将她抱了起来,伤病初愈,能坚持一路从纯阳宫走出来就不错了。
几人走了一炷香,脚下的台阶仿佛无穷无尽,雷无桀有些走懵了,以前类似的经历太多,他第一反应就是又迷路了。
“华山台阶有九千多级,先走着吧。”萧瑟轻声道,小道姑已经蜷在他的怀里睡着了,眼角挂着泪痕,他知道她这一遭有多难过,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加倍对她好。
雷无桀想了想九千多级的台阶是什么概念,饶是精力旺盛如他也忍不住软了软腿,这走到山脚要什么时候啊,这所谓的接他们的人……
是谁啊?能不能在这山道上就把他们接走,可别在山脚等啊!
司空千落听到了雷无桀的吐槽,不由发出一个疑问:“我们为什么要用走的?”
几人一呆,随后各自运起轻功朝山下掠去,有轻功不用是傻子。
“不过,能来这里接我们的人是谁?”唐莲一边跑一边问,“纯阳祖师不是说了我们那里有没有和他一样的人吗?”
“纯阳真人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变过一变,掌教真人后来说有,应该是真有。”萧瑟说道。
“是谁?国师吗?”想来想去他们只能想到这个了。
“国师半步神游多年,若要算起来反倒是莫衣的实力更强一些。”
萧瑟轻轻皱眉,他们离开前后加起来半个月,也不知道莫衣醒来没有。
“修道修仙,怎么也得是个神仙吧……”雷无桀感叹了句,却不知想起什么,刹住脚步,“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
萧瑟和他对视一眼,幽幽道:“我也想起来了。”
雷无桀用力抠了抠头皮,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可能吗?这可能吗?”
“异象都现了,怎么不可能。”
雷无桀不知道脸上该作何表情,“可是谢前辈不是说他的尸体已经被国师带走了吗?”
尸体,什么叫尸体,死人才叫尸体。
“你忘了阿筝给国师什么了?”
一来一去,旁边的唐莲和司空千落也反应过来了,就在他们脑海里浮出那个名字的刹那,缠绕在山道上的云雾骤然消散,一个穿着紫色道袍的少年郎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姿容昳丽,说不出的俊美。
“好久不见。”
四人怔了一瞬,随后异口同声地问:“你谁啊?”
少年郎一拍脑门,抬手往脸上一抹,露出一撇胡子和一张三十岁的脸,“我呀。”
只那张脸一晃,又变回了二十岁模样的青葱少年,“等你们好久啦,走吧。”
“欸等等!”
少年转过身,面前亮起一道光门,不等雷无桀追上来人就已经穿过去了,雷无桀连忙冲过去,冲过去的瞬间脚下一空,他整个人摔到了地上,一抬头,刚好对上了两撇小胡子。
接二连三穿门而过的人纷纷落地,看了周围一圈,他们还在那蓬莱岛上,楼阁的废墟还在,青衫男子一人坐在石堆上,手里还提着一个酒瓶,看到他们出现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回来了。”
唐莲一见,喜道:“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