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小的先扶唐公子进去。”

  秦筝点点头,扶着萧瑟的后背让他趴在自己肩上,那扑面而来的醇厚酒香闻得她眼晕,也不知道他们喝了多少,她晃了晃脑袋,耳畔忽然贴上了一抹湿热,蒸得她耳朵瞬间升温。

  “小道姑。”

  秦筝扭头,耳朵尖刚好擦过那双垂落的薄唇,那声低喃微不可闻,又恰好形成一团呵气反反复复吹打着她的鼓膜。

  另一边的耳朵也热起来了。

  “你再敢对我动手你就死定了!”

  秦筝小嘴一瘪,好嘛,连说醉话都在骂她,真记仇。

  她看着他合拢的双眼,只觉得他睫毛也长得很好看,细密纤长得像一把小刷子,尖端微微上翘,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觉得好玩,又戳了戳。

  一只手忽然抬起将她作恶的爪子捏住,那紧闭的眼睫快速颤了颤,秦筝吓了一跳,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瑟睁眼。却看见先前进去的酒肆小二正含笑站在门口看她。

  秦筝莫名心虚,垂下眼去,两人一同将萧瑟扶进酒肆,放在小二临时支起的小榻上。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那粗粝的触感却让她一时有些怔忪。

  她拨开了他微微收拢的五指,看到那遍布掌心的老茧,虎口指腹连绵一片,饶是她有预想也没能料到那双公子如玉的手反过来居然是这样的。

  秦筝摊开了自己的手,对比着一个个茧的位置和大小,看这些茧的厚度,他练武的时间比她只长不短。

  她轻轻戳了戳那坚硬的老茧,忽然想到萧瑟这样出身不凡的人如今却落得个武功尽废的下场,一定很绝望过吧?

  她抬眼去看那张平日总是漫不经心甚至时不时冷嘲热讽的脸,此刻只有安静甚至还有一抹冷肃。

  经脉俱断的痛苦有多痛,秦筝没有体会过,师兄师姐也不曾告诉她,她想,应该是如同断手断脚那般直入肺腑,十数年心血功亏一篑,更如剜心之痛。

  秦筝看了萧瑟一会儿,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额发,学着小时候师姐哄她的样子,“乖哦,不痛不痛啦。”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看又是那小二,怀里抱着两床毯子,正笑着看她。

  秦筝连忙把手收回来,坐得端正笔直,一双耳朵红艳艳的,她小声辩解道:“我没有趁机占他便宜的。”

  小二笑着点了点头。

  她低着头接过小二递来的毯子盖在了萧瑟身上,摸了摸莫名有些发烫的脸颊,心中念了几遍清静经,可脑子却越念越混,酒肆里飘着陈年的酒香,她嘟哝着不知念到哪里的经,小脑袋一歪,直接伏在面前软茸茸的毯子上睡去了。

  过了一会儿,去而复返的小二又抱着一床毯子悄无声息地来到秦筝身旁,给她披在肩上,吹灭了堂中的蜡烛,提灯走向后院。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萧瑟从宿醉中逐渐清醒,他于沉淀了一夜的浓郁酒香中睁眼,腹部似乎被什么重物压着,他一瞥眼,就看到一张瓷白乖巧的小脸,青丝披垂,发冠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小道姑?

  他环视一圈,发现自己还在酒肆,唐莲躺在旁边还未醒,秦筝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雷无桀呢?

  他一动,秦筝就被吵醒了半分,她埋头拱了拱,糯声道:“师姐,阿筝还想吃糖葫芦。”

  萧瑟微微一扯唇,抬指不客气地在她脑壳上敲了敲,“吃什么糖葫芦,起来念经了。”

  小道姑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说的话,很是懊丧地嗷了一声,沙哑酥软的尾音带着娇怩,埋头又蹭了蹭。

  她身下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一抬一放,整个人翻身落地站了起来。

  面前趴着的东西矮了一截,秦筝整个人往前扑了下去,一头撞在了墙上。

  那结结实实的撞击声听得萧瑟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秦筝再一次痛得眼冒金星,眼底浮起了泪花,她一屁股坐在了小榻上,一边揉着被撞痛的脑袋一边收腿,习惯性地盘了起来。

  一个晚上撞两回的脑袋几乎要裂瓣儿了,秦筝晕乎乎地揉着头,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揉什么地方。

  一只手捏起了她胡乱揉捏的爪子,那只手的主人撩开她的头发看到露出来的两个鼓包不由怔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给出了个评价,“摔得很对称。”

  他觉得小道姑长不高是有原因的。

  一旁的唐莲也渐渐转醒,见状猛地甩了甩脑袋,“秦道真?怎么了这是?无桀呢?”

  萧瑟沿着她的头骨按了一圈,痛得小道姑眼泪汪汪,“还好,骨头没裂。”

  小道姑又想去捂头,却被萧瑟一按,“别摸了,肿着呢。”

  他把人打横抱起走向后院,离开了酒肆大堂,酒味瞬间淡去不少,小二正在厨房里生火,“劳驾,煮个鸡蛋。”

  小二见那小先生脑门上顶着一大一小两个包,饶是他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傻了一下,再看萧瑟那一言难尽的表情,连忙应是。

  萧瑟将秦筝放了下来,“另外那个包怎么摔的?”

  “昨晚上从床上摔下来的。”小道姑小声说道,“那时候擦过药了。”

  那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会从床上摔下来,萧瑟无语极了,可一想到她刚刚当着自己的面又撞了脑子,罪魁祸首正是自己他又忍了忍没吐槽。

  唐莲得了消息说昨夜苍山出了事便先行离开了,偌大的后院顿时只留下他们两人和一个小二。

  秦筝坐了一会儿,觉得脑袋还是好晕,她扯了扯旁边的袖子,“萧瑟,我晕。”

  萧瑟瞥了眼她泛红的小脸,正巧小二递来鸡蛋,他道了谢伸手一捞就把小道姑捞到屋顶上,一边吹着晨风一边给她揉额头,“连点酒味都闻不得,怎么跑这里来?”

  “你们没回来嘛。”小道姑哼了哼,“以为你们出什么事了。”

  萧瑟微微扯唇,“男人出去喝酒,夜不归宿不是很正常的事?”

  “噢。”秦筝揣了揣手,闭上眼乖乖地伸着脖子。

  可脖子维持同一个姿势久了也酸,鸡蛋在她的脑门上滚来滚去,她忍不住把脑袋往前凑了凑,萧瑟眯眼,“坐好。”

  小道姑脸红扑扑的,好像没听清,头一歪,滑溜溜的鸡蛋一咕噜滑了下来,萧瑟眼皮一跳连忙伸手去抓,白嫩的蛋白顿时裂出一条口子,露出了里面鲜嫩的蛋黄。

  萧瑟:……

  他垂眸看着歪头靠在自己身上的小道姑,不由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秦筝又睡了一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了,额头上缠了纱布,还有带着草汁味的药香。

  院子里似乎有人说话,仔细听了听,是唐莲和萧瑟的声音。

  “昨夜我们比酒,分不清谁先醉的,不过你今日醒得比我早,便算你赢了。”

  萧瑟那懒洋洋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叫算我赢了,本就是我赢了。”

  知道萧瑟的臭脾气就这样,唐莲也懒得和他争,“喏,这个给你,算是我输了的代价。”

  萧瑟的语气里透出些微讶异,“佛怒唐莲?这么贵重又危险的东西,你确定要给我?”

  “用不上最好,反正送你了,随你怎么处置吧。”唐莲一耸肩。

  不远处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人同时朝那边转过头,唐莲疑惑地问:“秦道真摔得这么严重吗?我怎么看比无桀的伤还要惨?”

  “师父来过,说是伤到了脑子,给她扎了几针,敷上药先消肿,过段时间再看。”萧瑟淡淡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出来做什么,回去躺着。”

  秦筝顶着被纱布包着的头,“雷无桀也受伤啦?”

  “昨夜无双城的城主入苍山找二师尊试剑,不小心给无桀遇上了,双方交了手,无桀也受了点伤,这回在二师尊那里养伤,怕是一时半会儿又回不来了。”

  唐莲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一说,就见秦筝迈出了脚。

  萧瑟甩出了一记眼刀,小道姑立刻收腿踢着鞋吧嗒吧嗒回到床上躺好。

  过了一会儿,唐莲告辞,萧瑟推门进来,秦筝望着床帐发呆,瞅见他进门,又想起身。

  “躺回去。”

  秦筝一撇嘴,但起起落落脑子是真的晕,她只好继续望着床帐,“无双城的城主是那个背着无双剑匣的家伙的师父嘛?”

  “雷无桀伤得不重吧?”

  『宋燕回可伤得惨多了。』萧瑟冷哼了一声,“打了徒弟,当师父的可不会让他好过。”

  秦筝叹了口气,好可惜,本来雷无桀下山了她正好能找他这个剑仙徒弟比划比划,结果现在他们两个都受了伤,“雷无桀应该会那招月夕花晨吧?”

  萧瑟翻了她一个白眼,“你当学个剑招那么好学,雷无桀昨天连剑都拔不出来,你指望他跟你比什么剑?”

  “好奇怪,剑怎么会拔不出来呢?”秦筝的手搁在旁边的剑鞘上一搭,玉清玄明立刻出鞘两寸,“他该不会真的是……哎!”

  脸颊连着唇角被人一扯,萧瑟直直地朝她瞪过来,“就你懂。”

  小道姑委屈地捂着脸,哀怨地瞅回去。

  萧瑟眉头挑了挑,继续板着脸,“今天给我在床上老老实实躺着,再撞伤了头我就把你捆起来。”

  说着,他便转身要走出门去。

  “萧瑟。”秦筝在后头叫住了他,他回头,看到那小道姑敲了敲嵌着金饰的护手,脸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不是酒还没醒,“新衣服我很喜欢。”

  萧瑟收回了视线,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那可是一千两银子一匹的云烟细棉,上面的配饰也算价值不菲,仙鹤祥云的绣样更是不传之作,加上毓秀坊的工钱和从帝都到雪月城这一路的运费,我可以打个折给你算五千……”

  一阵风直接将他挥出房间,萧瑟退了几步站稳脚跟,房门啪的一声在他面前合拢,“两。”

  躺在床上的秦筝气呼呼地捂了捂头,“坏东西,一天天就喜欢捉弄我。”

  傍晚的时候,客院来了个不速之客,秦筝原本在睡觉,察觉到靠近的陌生气息玉清玄明嗡的一声飞出了剑鞘,她的眼倏然睁开,“谁!”

  长剑划破窗纸朝院中激射出去,却被一道真气猛地截住,秦筝扶着头起身,锐利的视线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缠满了纱布,瞧着全都是新伤,且伤势颇重。

  她从窗户里翻了出来,“你是什么人?”

  对方看到她头上的纱布一愣,随后才正色打量着这个半大丫头,“就是你跟无双说他师父不行?”

  秦筝召回了剑,玉清玄明停在手边,“你谁呀?”

  “宋燕回。”

  秦筝头晕,她下意识地甩了甩脑袋想把那晕眩感甩出去,结果眼前差点一黑,脚下踉踉跄跄地也有些站不稳,“宋燕回是谁呀?”

  宋燕回:……

  他看着那个差点要一头撞上柱子的小姑娘,嘴角轻轻扯了扯,“听无双说他之前在于阗国见到了一个真正会御剑术的人,今日便想来拜会一二。”

  “谁呀?”

  宋燕回:……

  这孩子是不是傻了?

  “你要跟我比剑吗?”秦筝后知后觉地从那冗长的话里听出了这么个意思。

  “比什么比,无双城城主到这雪月城还真是马不停蹄,先是从雪月剑仙那里讨了一顿打。然后又在落霞仙子那里挨了一通踹,伤还没好全就来这里继续找罪受吗?”

  懒洋洋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秦筝连忙从屋檐下走出来,欢喜道:“萧瑟。”

  这会儿高高兴兴的,早上把他赶出房门的时候可利索着呢!

  一道青色的身影落了地,小道姑立刻凑上来拉住他的袖子,秀气的五官皱成一团,红艳艳的唇微微嘟着,恍若撒娇般道:“我的头还是好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