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领了罚,盖勒特还是甘于遵守的。

  字面意义上。

  阿不思规定他收拾厨房并且不能故意用语言或者声响干扰他,盖勒特干脆全套做足。他戴好口罩,箍紧头发,挽起袖子,系上围裙,一副要把屋子里里外外大扫除一遍的架势。

  阿不思见他懂事,便放心地离开厨房,坐在沙发上捧着电脑看新闻。不一会儿,脚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怪事,家里也没有养宠物啊。

  他将电脑挪开,低头望去,原来是扫地机器人开始勤恳工作。阿不思伸长脖子向厨房张望,不得了,盖勒特居然在擦碗柜!

  一股暖流涌起,阿不思甚至有点心疼;盖勒特在惩罚时间以外很少会碰家务,他突然那么心悦诚服地劳动,让阿不思反思是不是罚得重了些、伤了他的情感。

  不,不能心软。理性的那一半提醒自己,狠不下心盖勒特就不会长记性。阿不思咬咬牙,塞上耳机,播放音乐以隔绝厨房的细小响动,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的文字。

  半篇文章的工夫,脚踝处又是一碰。

  “又是你啊。”阿不思笑道。

  圆溜溜、黑漆漆的机器人像是摸不着头脑,磕到阿不思后原地站住,滋滋微鸣也暂停。几秒钟后,它似乎集齐了自己的职责,调转方向倒退,离开了沙发。

  真有意思,阿不思不禁遐想,如果他们有一只宠物狗,肯定也会到脚边嗅来嗅去,蹭这蹭那,还会搭上膝头索要关注,多么温馨、多么其乐融融……

  然而阿不思还没构思好哪种狗——要考虑体型、品种、毛色以及和盖勒特的相容度——最适宜收养,脚上挨了第三下。扫地机器人应该很智能的,它会自己探索周边区域而不是一直往死胡同钻,这究竟——

  “盖勒特!”阿不思抬起头,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盖勒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堆在客厅一角的行李箱推出来打开,这样能增大宽度,又伴以数个快递包装大纸箱,将他所在的沙发区域堵了个严实,机器人便被关在里面出不去,这才时不时会撞上阿不思。

  可是盖勒特并不在视线范围内。阿不思不解地站起来,跨过扫地机器人,他的红色行李箱后抬起一双眼睛!

  “妈呀!”阿不思惊叫着,又跌回沙发上,“你、你怎么……”

  眼睛的主人当然是盖勒特。他慢慢站起来,全副武装,脸上只露出无辜又疲惫的双眼;他戴着橡胶手套,捏着一块染上灰的抹布。显然,他刚刚在擦地。

  但他恪守着“不用语言干扰”的约定,挥舞着抹布指点着餐厅和起居室的一大片区域,又指指自己,手上乱七八糟地比划着他自己发明的手语。

  “停、停,”阿不思不得不抬手打断他,“你说……什么?”

  盖勒特暂停了张牙舞爪,长久地瞪着阿不思,对于他们缺乏默契十分失望。然后他放慢速度,从头又意味不明地表演哑剧,像在打某种滑稽的中国太极。

  “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呢?”阿不思放弃了。这时扫地机器人迷茫地转了一圈,又一次执着地奔向他的脚。

  盖勒特好像收到了冒犯,伸出两根食指在口罩前画了个叉,好像在说“是你不让我开口的”。

  在这里等着他呢。阿不思叹了口气,跨出纸箱子,摘下盖勒特的口罩。

  “你可以说话了。”他像哄小孩一样摸摸盖勒特的脸。

  然而盖勒特努起了嘴,疯狂地暗示着。

  阿不思只得给他一个安慰性质的吻。

  “我在打扫卫生,”盖勒特终于打开金口,但透着股阴阳怪气,“阿不思——”

  “打住!”阿不思嗅到不祥。

  “——主人。”来不及了。每次盖勒特要表现他其实并不服阿不思的某些说教或者处置,他反而会刻意表现谦卑。总之,就是要让阿不思起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你可以不用干那些的,上周末我刚打扫过。”阿不思虚弱地说,试图去摘他的手套,“既然已经把碗洗了——”

  盖勒特却抽开手,表情惊诧,立即伏回地面激昂地来回擦拭。

  “阿不思主人对盖勒特不满意,”他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阿不思主人可能会把盖勒特赶出去。”

  “快停下!”阿不思想去拉他,但被挡开手。

  “盖勒特要工作,不停地工作……”

  阿不思绕到他面前刚想劝,盖勒特就像扫地机器人碰到障碍一样,掉头继续……盖勒特乱吼他能治,但阿不思拿这种无赖行径毫无办法。这时,门铃响了。

  “想让安娜看笑话吗?”阿不思小声紧催,立即切换成亲切柔和,“就来!”

  盖勒特对着阿不思远去的脚步吐了吐舌头,但很快回到劳动状态。

  门口兄妹俩碰头,阿利安娜一句“可累死我啦,又烧不少脑细胞”飘过来,盖勒特鼻子里轻蔑地哼了声。

  “哟,挺勤快?”穿过起居室回房,阿利安娜很难不察觉盖勒特体态异样——平时他大都在沙发上,享受阿不思投喂水果。

  “晚上好,阿利安娜小姐。”盖勒特拿腔拿调地说。

  “噗。”阿利安娜感到一阵可笑,“哎呀,我要赶紧去洗个澡,在外面跑就是容易出汗……”她哼着小调,愉快地蹬蹬跑上阁楼。

  阿不思脸上挂不住了。他踢了踢盖勒特撅起的屁股。

  “阿不思主人还有什么吩咐吗?”盖勒特头也不回。

  “你知道的,蒂娜还有一张空床。”他隐晦地提示道。

  三、二、一。

  “阿尔!”盖勒特几乎只用了一秒钟卸掉围裙手套,“你别当真……分床睡我绝不允许!”

  “总算闹够了?”阿不思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叫闹够——就算是吧,也不是我起的头!”盖勒特瘪着嘴,“你妹妹——”

  “还来?”阿不思威胁地瞥他,皱起眉头。

  “我就要一个说法。”

  “是什么?”

  “让她亲口告诉我没跟格雷夫斯交往!”

  阿利安娜洗完澡出来,瞧见阿不思正在帮她一条一条挂裙子。

  “呀,咱们不是有个男仆的嘛?”阿利安娜吸着头发上的水,故意说。

  “你也不想白白毁了裙子吧。”阿不思顺着她。

  “也是。”阿利安娜转转眼珠,盖勒特的动作可不会像阿不思那么轻柔,笑道,“看来你还是站在我这边的!”

  “所以教育过他啦,现在还擦着地呢。”阿不思小小地撒了谎,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毕竟一块儿生活,还是和和气气的好——”

  “阿尔哥哥。”阿利安娜忽闪着睫毛撒娇。

  “如果你真的在和谁交往,”阿不思深吸一口气,阿利安娜在跟他讨价还价时总喜欢用这一招,而且常常起效,他必须速战速决,“告诉我无妨,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只是——”

  “只是因为盖勒特想知道。”阿利安娜不带表情地说。

  “——只是为了放心。”阿不思面露真诚。

  “好吧,”阿利安娜盯了阿不思好一会儿,妥协了,“反正我没有跟格雷夫斯在一起。我怎么可能和跟爸爸同名的人在一起?”

  “哈哈哈哈!”阿不思一句“好”还没说出口,躲在门后的盖勒特已经按捺不住,跳出来指着阿利安娜的鼻子,“小妮子,我就知道你在诓我!”

  “你!”阿利安娜恼怒地抄起枕头就砸出去。

  比起了解到事实的喜悦,语言和身体上遭受一点攻击并不算什么。临近睡觉点,公寓内又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

  以盖勒特被反锁在主卧外面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