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昆,地处加勒比海北部,全年气候温暖,海风宜人。

  他们乘坐的飞机接近目的地时已经入夜,海面呈现深蓝,看不出绚丽的色彩变化,即便心急也只好等到明天;但带状的岛屿上亮起点点灯火,璀璨如星,从高空中俯瞰仿佛姑娘解开、随手搁下的一条碎钻手链,煞是好看。

  航班一路顺畅,甚至提前了半个钟头。取下行李,与带着浓重西班牙语口音的出租车司机交代完毕,阿不思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可以去酒店好好休息了。

  “盖尔,十几分钟就到住处啦!”阿不思拉住盖勒特的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街景吸引,但盖勒特毫无反应,“盖尔,你还是不舒服吗?如果是的话,让师傅先去药店停一停?”

  盖勒特从家里出发去机场时就是蔫的,整个像电力不足的人偶,要阿不思推一推才能动一动,就连行李箱都是阿不思帮忙拖的。

  “哼。”盖勒特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先生,那麻烦你——”阿不思担心坏了,连忙吩咐司机改换目的地。

  “不用了。”盖勒特这才拿腔拿调地开启尊口,“我可没有钱去买药。”

  这一路上,盖勒特惜字如金,要么就是用“我可没有钱去……”句式发表一些酸溜溜的言论。

  “你们是欧洲来的客人?”司机就和当地的气候一样热情,他听出盖勒特心情不畅时蹦出的德语口音,“很不一样吧!我们坎昆——”

  “是!”盖勒特自暴自弃地大声说,“欧洲来的穷客人!”

  “好啦,盖勒特!”阿不思制止他,长途旅行本就疲劳,心情不宜再受影响,他灵机一动,“你不是老早预订了酒店吗?那可是登记在你的名字底下噢。”

  “我的名字……”盖勒特喃喃重复,双眼一亮,喜上眉梢,“对,我的名字!”

  明亮的酒店大堂里,拖着人字拖、穿着花衬衫短裤或者干脆泳装外面披着浴巾的人们说说笑笑地走来走去。在度假区,一切都以极尽休闲和舒适为第一要旨,还穿着长袖长裤、大包小箱的年轻小夫夫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盖尔,咱们抓紧——”

  虽然往来游客笑容善意,阿不思还是不太习惯和大多数人装束过于不同——出发前他还担心他们的泳裤太鲜艳了,现在他吃惊地发现,盖勒特的品味甚至还保守了——便催促盖勒特快去办入住。

  “盖——”

  阿不思习惯性地伸手去拍盖勒特肩膀的高度,哪还有人影。

  “豪华套间,九个晚上。”盖勒特早已奔向前台,斜靠在柜台上,单手撑着下巴,双腿交叉,虚点着的那只脚有节奏地晃着,“预订人姓名是,盖勒特·格林德沃。”

  天啊!阿不思心脏咚咚直跳。他发誓看到自己的丈夫对前台小姐抛媚眼了!盖勒特的小动作极其流畅、自然……他当然是无心的,婚戒他一直老实地戴着……但是无意识散发魅力更为可怕!阿不思肯定自己的血压在升高,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要控制事态,手颤抖着;至于箱子,就随它在原地呆着吧……

  “好的先生,”阿不思听到前台小姐训练有素地说,脸上带着标准笑容 ,“请您在这边交一下钱。”

  看样子她并没有被盖勒特的外形蛊惑,阿不思稍稍放心了一些。

  盖勒特却如美梦做了一半被当头的冷水浇醒。他才享受了没一会儿消费的乐趣。

  “交钱?不可能!”他对“钱”这个字眼异常敏感,声音都变尖了,“麻烦你查一下,我这是预付过的!”

  “预付过房费没有错,”接待员有条不紊,“但是度假费(resort fee)是到付的,您可以再查一下订单,一共是……”

  “啊——!”盖勒特的心情好比一个气球,好不容易慢慢充盈起来,又被前台报出的数字无情戳破。他踉跄几步,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可怜兮兮地求助:“阿不思……”

  “我来吧……”阿不思匆匆掏出那张新卡上前解围,卡片不慎晃进盖勒特的视线范围,他又是一声呜咽,“嗯,刷这张吧,包括之后可能会点餐,退房的时候一起结。对,我们是一家人……”

  套间比想象中还要奢靡,整面的弧形玻璃幕墙直冲大海,海浪有节奏地一波一波冲上沙滩,像摇篮曲一样最适合伴着入眠。

  “好了,赶紧洗澡睡觉。”阿不思蹲下身打开行李箱,取出放着洗漱用品的塑封袋。他是打包行李的好手,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和盖勒特完全不同——当盖勒特胡乱把衣服毛巾往箱子里一丢、盖子一合、屁股一坐、宣布“再也放不下更多东西了”,阿不思及时赶来优化,大小衣物细细叠好,瓶瓶罐罐一一收纳,最后竟还足足空出四分之一个箱子来。

  “你一定用了魔法!”盖勒特对阿不思从来不吝夸奖,还抱起他原地转了三圈。

  “哪有那么夸张……”阿不思害羞了。他只不过是从小就要担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而已,家庭旅行中的后勤工作不在话下。久而久之,阿不福思的袜子、阿利安娜的头巾掉在哪个角落,他比他们还清楚。

  可是,阿不思眼下切切实实犯了难。

  “咦,卫生间里怎么没法洗澡啊……”他打开灯,放下洗漱用具,在不大的房间四壁来回打量,别说浴缸了,愣是连一个淋浴喷头都没找着,无奈只好退出来询问订房的人,“盖尔,这房间怎么回事……噢!”

  刚才还像一棵倒伏蔬菜、无精打采的盖勒特,转眼间已经把自己剥得精光,正欢快地跨进落地窗边一道白色圆弧里侧,白花花的腿划出一道亮线,阿不思后悔自己没有捂上眼睛。

  “你怎么……”这视觉冲击有点突然,但哗啦啦的水声回答了他的疑问——浴缸就在外面!刚才阿不思没有仔细打量家居摆设,还以为那个白色弧形是观景沙发呢。

  “洗——澡——”盖勒特笑嘻嘻地趴在浴缸侧边,摇头晃脑,伸出一只手勾勾指头,“来呀,一——起——”

  “我……我还是习惯淋浴……”阿不思扬起头匆匆走过浴缸直奔窗台,故意不看他。盖勒特居然连窗帘都不拉!

  “别动帘子!选这个房型就是方便看外面——”盖勒特嚷起来,见阿不思迟疑,无法拿“会走光”做理由——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便又懒洋洋地趴回浴缸边缘,视线和身体一路跟着阿不思游走,双腿在宽阔的椭圆形大浴缸里欢腾地划着水,假装自己是条妖娆的人鱼什么的,“淋浴好啊。喏,就在那儿。”

  阿不思心里咯噔一声。每当盖勒特这样笑,他就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高难度扫雷游戏,随便走一步都可能踩到炸弹。

  果不其然,阿不思僵硬又缓慢地转过脖子,顺着盖勒特所指的方向望去——

  落地窗一角,那是一个过分干净以至于肉眼几乎不可察的柱状玻璃小屋,海蓝色的瓷砖墙壁上嵌着的小型花洒明确了它的功能:淋浴间。

  盖勒特此时已经舒舒服服地仰靠在浴缸壁上了,舒展开双臂欣赏阿不思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