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镣铐之下>第74章

  感谢校对君的同学Chelsea对本章的助攻~

  "赫敏!"金妮惊喘着叫出了她的名字,三步并作两步奔下台阶,扑到赫敏身前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死死抱住。"天哪。我的天哪。赫敏。"

  金妮的双手焦急地拂过赫敏的脸颊和肩膀,仿佛不敢相信她真的就在眼前。

  赫敏也回望着金妮,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金妮看起来和从前一模一样。好像这两年的光阴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那属于韦斯莱家的标志性红发,棕色的眼睛,被泪水遮掩着的、熟悉的笑容,还有那道参差不齐、顺着她的脸颊蜿蜒而下的伤疤。她跪在地上,抱着赫敏泣不成声。

  赫敏双手紧紧搂住金妮的肩膀,再也忍不住地痛哭了起来。"金妮—金妮。"

  她们跪在一起,拥抱着彼此哭了好几分钟。

  金妮向后微微退开,一边抹掉脸上的泪水,一边仔细端详着赫敏。"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任何人了。看看你—天哪,你怎么瘦成这样—"

  金妮的目光顺着赫敏的身体向下看去,在她的腹部停了下来,呆呆地瞪着那处。

  她脸上的宽慰喜悦顿时一扫而空,像是被突然掏空了内脏一般震惊不已。她握紧了赫敏消瘦的双肩,眼睛仍然盯着她的腹部。"天—天哪…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金妮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瞪着德拉科。"离她远点!你没有权利碰她—"

  她说完便欲扑向德拉科,仿佛想要把他活活掐死。

  赫敏一把抓住金妮的肩膀拦住了她。"金妮!"

  "放开我!"金妮试图拉开赫敏的手。"他口口声声说他在乎你!他还三天两头就跑到这儿来,说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然后—"金妮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然后他就强奸了你一次又一次,直到你怀孕!"

  赫敏喉咙抽紧。她挪过身子挡在德拉科身前。"金妮—他别无选择。不要伤害他。"

  金妮的视线越过赫敏怒视着德拉科,但好歹停下了动作。她伸出手,握住了赫敏的手腕。

  赫敏听到德拉科叹息了一声。"没事的,格兰杰。先进屋休息吧。我得去检查一下保护咒。"

  赫敏感觉到他在自己身后站了起来。还没等她来得及动弹,金妮便唰地直起身,抡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德拉科一耳光。德拉科没有退缩,金妮又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他脸上。

  "你该死。"金妮冷冷地说道。"你不配靠近她。就算你做得再多,也弥补不了你犯下的罪孽。"

  "金妮,停下!"赫敏勉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住口。别说了。是我救了他。是我把他带到这儿来的。他从来没有指望过,更从来没有要求过我救他。你如果真的那么生气,冲我来就是了。"

  她握住德拉科的手腕,走近一步护在他身边。"离他远点。我是认真的。如果你再敢碰他一下—"

  金妮举起双手以示投降,面部肌肉微微颤抖。"好吧。"她不情愿地答应道,两眼看着赫敏和德拉科,脸色慢慢变得苍白。

  赫敏又盯着金妮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向德拉科。

  他面无表情,两颊各有一只鲜红的掌印。赫敏抽出魔杖,低声念出治疗咒,杖尖沿着他的颧骨轻轻划过,红痕慢慢地消失了。

  "没关系的,格兰杰。"他说。"你该进去了。"

  赫敏又朝他靠紧了一些。"我和你一起。你正好可以—带我参观一下这里。"

  他摇了摇头。"我要幻影移形。先进去吧。你应该好好看看这座房子。"他淡淡一笑。"我想你会喜欢的。我半小时后就回来。"

  赫敏勉强点了点头,但没有放开他的手腕。

  "走吧。"德拉科领着她走出蕨草地,来到一条石子铺成的步道上。

  他们身处茂密的森林里,参天大树在头顶延伸,眼前的大木屋外观井然,四处都有格子窗户,颇具亚洲风格。

  他们走上几级宽大的石阶。屋前的木质游廊距离地面约有几英尺高,没有护栏,看上去像是环绕着整座屋子而建。当他们踏进游廊时,金妮快步从德拉科和赫敏身边走过,伸手推开了一扇格子木门。门后是一间较为狭窄的内厅,地板全由打磨得光滑发亮的木材铺成,户外的光线透过墙壁丝丝缕缕地渗入室内。

  赫敏走进厅内,德拉科却在玄关处停了下来。他抽出斗篷里的魔杖,检查着屋内的保护咒。几分钟后,他弹了弹魔杖,抬眼看向默默望着他的赫敏和金妮。

  "韦斯莱,她已经很累了。让她保持冷静,好好休息。我半小时后回来。"随后,他的目光锁在赫敏脸上。"你和金妮呆在一起没问题吧?"

  赫敏有些紧张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幻影移形离开。

  赫敏望着他消失的地方,愣神了几秒,然后迟疑地转过头来看向金妮。

  久别重逢的感觉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痛苦。她早就知道一切必然不会太过容易,但是她没有预料到事情会这么快就变得复杂起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觉得自己有必要让其他人接受她和德拉科的关系这样极其私人的东西。

  "你不该打他。"

  金妮看着她,面露失望和无奈。"你明明要比他好上千百倍,赫敏。"

  赫敏哂笑一声,胃部开始扭曲。"我并不在乎你是怎么想的。他救了你的命。单凭我一个人根本救不了你。"

  赫敏能从金妮的脸上读出足足十二分的反对,但她只是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好吧。"金妮转身轻轻关上大门。"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我之后不会再说什么了。我只是—赫敏—"她的声音微微一滞,犹豫了片刻。"算了,没关系。"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令人不安的漫长沉默。

  赫敏慢慢地上下打量着她们所在的地方。"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金妮的目光随着她一起环顾着四周。"我们在最上层。还是—你是问房子在什么地方?"她耸了耸肩,把脸旁的碎发拢到耳后。"其实我也不知道。马尔福说这里是亚洲东部的某个地方,但那有可能是骗我的。我们在—某个岛上。步行一圈大约需要半天时间。我一直都没离开过这里,甚至连怎么离开都不知道。小精灵们每隔几个月就去采买些补给品,但他们不听我的命令。"

  透过墙壁照进来的光线发生了变化,赫敏意识到她可以隔着墙壁看到户外树木的剪影。她伸手抚摸着一面格墙,发现格子框架间的材料原来是纸。

  "确实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金妮看着赫敏说。"大多数的墙都是能滑动的障子,所以每个房间之间可以随意连通或隔开。马尔福—他说你不喜欢太开阔的空间,所以我让小精灵们把所有障子都拉起来了。"

  金妮将正对着大门的另一排木门向侧面拉开。门后的房间里有一扇巨大的环形窗户,可以俯瞰户外的森林和远处的海洋。

  房间里细长的维多利亚式椅子和躺椅让赫敏想起了马尔福庄园。

  赫敏盯着窗户,右手慢慢伸向口袋,紧紧抓住了山楂木魔杖。

  她强迫自己向前迈出几步,然后又迟疑着停了下来,试图理清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一切。她十分确信整座木屋都已经被设下了能让人情绪平静的魔咒,否则德拉科不会不带一丝犹豫便离开。可是尽管如此,她也还是希望德拉科能在这里,在她身边,让她知道他此刻很安全。

  他们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他永远不会再回去了。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一遍又一遍地让自己的意识深深确信这一点。

  如果他就在她眼前,她就更能说服自己,就更能确信她所见的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而不是什么会在她信以为真的同时化作尘土的美梦。

  她应该陪着德拉科的。他可能还会再次使用血魔法。她不知道他有没有随身带上补血药。

  可她现在却和金妮在一起。金妮看着她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的样子,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矛盾和哀伤。

  赫敏抿紧双唇,将自己的思绪强行拉了回来,努力想要说点什么。"詹姆在哪儿?他是—是叫詹姆,对吗?"

  金妮略显迟疑地笑了笑。"是啊,詹姆。他还在睡觉呢。他每天下午都要睡上好几个小时。我本来想带你去看看他的,但他在睡觉方面实在太让人头疼了,要是一不小心吵醒他,那你们的初次见面就全毁了。"金妮慢慢伸手抚上赫敏的胳膊。"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吧。你太瘦了。你该吃点东西,然后躺下休息一会儿。"

  赫敏缓缓点头,不再去看窗外的大海。

  "这座房子大得有些杂乱无章。"金妮拉住赫敏的一只手,安抚地捏了捏。"除了那些保护咒之外,基本没有什么魔力,所以你不必担心走廊会自己动来动去之类的事情。房子外围有一张巨大的保护网。我原以为格里莫广场的保护咒已经够多了,但跟这里真的不能比。马尔福在这件事上几乎有些疯魔了。每次他一过来,都要花上至少一个小时添加更多保护咒。"

  木屋依山而建,门钥匙之前把他们传送到了山顶附近。赫敏能感觉到房子隐约呈U字形布局,像是一块完美契合地形的拼图,绕开了所有密集簇拥的巨石和树木。

  整座房子并非只有一幢建筑,而是由几十幢共同组成,彼此由屋顶和阳台间的小桥相连。建筑群的中央则是一座草木葱郁的大花园。

  金妮一边领着赫敏向前走,一边指着周围的东西向她介绍。

  "我的菜园子就在那儿,"金妮说道,"那里采光最好。原本是用来种玫瑰的,但我实在无聊得要死,于是小精灵们就把花都移走了,这样我就有一小块地可以找点事情做。我现在—我已经很会做饭了,就像我妈妈一样。哈利以前也经常下厨。有时候他还会给我送早餐来,你知道的…"说到此处,金妮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她站在円月桥[1]的阶梯顶端,从这儿向下能看到一座池塘,里面有只肥大的锦鲤正畅意地游来游去。"天哪—要是我能有一张照片就好了,让我用什么去换都行。"

  她看向赫敏,露出一丝怀念的笑意。"两年了,我终于不用只和小精灵说话了,感觉还有些奇怪呢。不管怎么说—你的房间就在这儿,整座房子的这一侧全部都是。我和詹姆住在花园的另一边。"金妮朝左边指了指,随后推开了面前的两扇木门,又向后退了一步,让赫敏进屋。

  门后的房间和赫敏在庄园里住的那间卧室差不多大,成排的书架像墙壁一样高耸至天花板。两处墙角里分别放着一把翼椅和一张写字台。房间里的书少说有上千本,尽管赫敏一看便知书架被施了伸展咒,但还是被大大小小的书本塞得满满当当。一旁还有几只箱子和额外的几摞书,几乎占据了地板的大半空间。

  赫敏走了进去,慢慢地转着身,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这些全都是马尔福带过来的。"金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想这大概很明显吧。"

  屋内的三面墙上都分别有一扇门。赫敏推开其中一扇,朝里面望去—竟是一间魔药和炼金术实验室,到处都堆满了坩埚、罐子和各种各样的原料,墙边的挂钩上还挂了一只采药用的篮子。她的手指贴着木门抽搐了一下。然后她关上了门,喉咙发紧。

  "他每次来看我的时候,都会先确认我和詹姆还活得好好的,接着四处添加保护咒,最后就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这里。他以前—刚开始那段时间经常会过来,但之后就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他还会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还总是说那是为你将来打发时间准备的。外面那片园子原本也是准备留给你的,我希望你不会介意我没打招呼就挪为己用了。"

  赫敏摇了摇头,又推开了另一扇门—是一间客厅,同样放置了好几排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客厅里的窗帘放了下来,遮挡了户外的光线。赫敏拉起一侧窗帘,见窗外并不是什么崖边海景,而是一片竹林,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便将窗帘重新放了下来。

  在客厅的另一侧还有一排巨大的木门。门板连同整面墙壁都被绘上了一幅云遮雾绕的森林图。

  赫敏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昏暗的卧室,大部分墙面都被厚重的窗帘遮挡。房间里有一张低矮的梳妆台,还有一面镜子。赫敏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就像一头受惊的小鹿。

  皮包骨头,瘦弱不堪。

  她身上依然是那套切除了德拉科的手臂、然后匆忙逃跑时穿着的衣服。

  当初在休息室里,她是那样迫切地想要扯掉身上的代孕长袍。可是现在,她望着镜中的倒影,却同样渴望把这套骑装一把火烧个干净。这里肯定还有干净的衣物。她想要换一身别的衣服,一身没有沾染过任何曾经的噩梦的衣服。

  她又看了一眼梳妆台,然后将目光转向金妮。

  金妮的神色仍有些紧张。她一边尴尬地抬起手指拨弄着自己的发尾,一边扫视着周围,似乎很不自在。"我不知道你是想呆在这里,还是想过来和我还有詹姆一起住。如果你不愿意的话,真的完全没有必要留在这里。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只要你想,你一定会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和隐私。我—"她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随后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来了。"

  赫敏缓缓点了点头,目光环视着房间四周。"别担心。这里就很好。我还在—适应的过程中。我已经很久没有—"她咽了口唾沫,手指划过床上的亚麻羽绒被。"我想…我最好还是能有一些空间。"

  金妮点了点头,但是她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却愈发沉重。"不过,之后你有空的时候还是会来找我们的—对吧?除了我和马尔福,詹姆还没见过其他人类呢。我给他讲过很多关于你、哈利还有罗恩的故事—"

  "当然。我只是想说—"赫敏发觉自己思绪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向金妮解释。"对我来说,现在这一切看起来都还不太真实。我们做的那些事—"她胸口抽紧。"这根本就是一场豪赌。到现在为止,我们仍然不能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成功了。"

  她的手指碰了碰口袋里的魔杖。还有十五分钟,德拉科就会回来了。

  金妮把头歪向一边。"我也在想这件事呢,到底怎么样才算成功?马尔福只说你们试图去除他的黑魔标记,并且靠卢修斯掩护然后逃跑。但是—马尔福迟早还是会回去的,因为他立下了牢不可破的誓言,一定要打败伏地魔,对吗?"

  赫敏浑身上下紧绷发僵,以至于她觉得脊椎都要断裂开来。"不。他不能回去。他再也不会回去了。他会一直留在这里,和我在一起。"赫敏语气平静地回答。

  金妮的脸上流露出毫无保留的沮丧,但很快被她遮掩了起来。

  赫敏目光冰冷地盯着金妮,喉咙越来越紧。"他的誓言是尽他所能帮助凤凰社打败伏地魔。他已经拼尽全力,已经做得够多了。伏地魔一直都在折磨他,他现在几乎没办法和别人决斗了。他现在已经—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她紧紧抓住椅背,直到指节泛白。"他已经尽力了,"她继续说道,"真的。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情。至于其他—"她喉咙发涩。"他已经兑现了他全部的誓言。所以—我们之前所做的那些就是为了制造他已死的假象。我去掉德拉科的黑魔标记之后,卢修斯就用厉火咒烧毁了整座庄园。我们只希望所有人都认为德拉科和我已经葬身火海。欧洲局势已经开始动荡。如果这个时候传出将官长的死讯,国际巫师联合会可能就会下定决心进行干预。"

  房间里静默了一瞬。

  "可是…伏地魔是不会死的。"金妮轻声说道,语速极慢,像是带着些许不忍把这一事实告诉赫敏似的。

  赫敏觉得胃里一阵灼气上涌,几乎让她想要当场爆炸。

  "没错。"赫敏的声音紧绷得有些颤抖。"但也没必要杀死他—只要打败他就够了。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死。又或者,其他人也可以插手做些什么。"她急促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接着说下去:"如果德拉科还能像从前一样决斗,那在国际巫师联合会介入之前杀死伏地魔也不失为一种选择。但这样一来,世界上所有的黑魔标记就会彻底消失,那些幸存下来的抵抗军成员—无论是代孕女孩还是被关在监狱里的囚犯—就没有办法再取下手铐了,除非研究人员能找出办法伪造伏地魔的魔法标识。"

  烧灼的痛楚顺着斜方肌向下蔓延。她把手伸进口袋,攥紧了山楂木魔杖—那支曾经属于德拉科的旧魔杖。

  "以德拉科目前的情况,他真的已经无法再做什么了。他已经尽了全力。现在该轮到别人了。对伏地魔来说,失去将官长是最为致命的打击。如果国际巫师联合会也是因为忌惮德拉科才迟迟不肯出面,那么假死脱身就是他能做的最后一步了。"

  "那这样—也算是兑现了誓言吗?"

  赫敏猛地点了点头,手指贴着魔杖柄痉挛起来。"我想是的。当初是我和他一起缔结了誓约,兑现与否由我的意图决定,而我一直以来都只想救他,所以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如果失败了—"她声音哽住,心脏开始狂跳。"如果失败了—那我—我—"

  胸口剧烈收缩,仿佛胸骨已经裂成了两半。她发不出声音,一双眼睛瞪得极大。

  她的下巴开始打颤。"我—"

  她的气息刚一出口便又窒住。

  她竭力呼吸,但也只能浅浅地吸上一口气。

  "我…"

  金妮困惑地望着她,随后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当即变得惊恐。她飞快穿过房间来到赫敏身边,手掌搭上赫敏的肩膀。"赫敏?赫敏,天哪。这个问题真是太蠢了。赫敏,深呼吸。我不该问你那些的。拜托了,深呼吸。我该做些什么?怎样才能让你好受一些?我这里有缓和剂。"

  不要惊惧。

  不要惊惧。

  赫敏朝金妮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保持呼吸。

  金妮扶着她坐在一张躺椅上,紧紧地搂过她的肩。"你在这里很安全。你很安全,所以不用害怕。你能用大脑封闭术吗?你现在恢复魔力了,大脑封闭术会有帮助吗?"

  赫敏点头,试图把内心的恐慌封锁起来,但那些情绪就像几十条滑不溜秋的鳗鱼一样钻进了大脑的各个角落,根本抓不住。

  她紧紧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于一个念头。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要发病。你不能发病。

  "叫德拉科回来。"她一边强忍着剧痛挤出一句话,一边艰难地喘着气。

  "我要怎么—哦对了。呼神护卫!"

  赫敏睁开眼睛,看见金妮的银色母马出现在了房间里。

  "去找马尔福,告诉他赫敏惊惧发作了。"

  母马跳跃着跑了出去,金妮转过身来面向赫敏。

  "哦,赫敏,你不会有事的。你真的非常勇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现在很安全。我相信一切都会成功的。你们谁都不会再回去了。你和马尔福在这儿都很安全。你已经做到了。你很安全。你只需要深呼吸就好。"

  赫敏继续强迫自己吸气,但她的呼吸始终又急又浅,直到一股浓烈的森林气息扑鼻而来,她的脸被埋进了质地熟悉的衣料中。

  她立刻缩进德拉科怀里,感觉到他的手掌顺着她的头发和后背向下安抚。

  "赫敏—振作点,深呼吸。"他在她耳边柔声轻语,将她紧紧搂在胸前。然后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锋利而愤怒:"你做了什么?我不是告诉过你要让她保持冷静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赫敏的手指揪住德拉科的外袍内衬,随后抬起头,把他拉得更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德拉科—德拉科—如果我们失败了—如果你还是没能摆脱你的牢不可破誓言—那我—我答应过—"

  "如果失败了,"他打断了她的话,"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想要的结局。"

  她拼命摇头,把他的脸捧在手心。"不—不。我还是有办法能救你的。我可以去—"

  "你哪儿也不能去。你该做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了。"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冷酷强硬。"你要留在这里照顾我们的女儿,你保证过的。两年前你就向我承诺过,只要我帮你救出金妮,你就会停手,我想要你做什么都行。你答应过我你会远离战争,永远也不会回去。你已经绕了一大圈的弯路,现在,我要你必须兑现你的承诺。"

  她又摇了摇头。"德拉科—"

  他长叹一声,脸上冰冷无情的神色转为了恳求。他抬手托起她的下颌。"你总是拼命想着去救别人,为此不惜让自己在深渊里来回挣扎,可这根本不是你应该去做的事情。你有没有为自己想过,格兰杰?你整个人几乎都已经支离破碎了。"他睁大眼睛,专注地凝视着她。"如果我活下去的代价是你必须不断牺牲自己,那这条命对我来说就一文不值了。"

  她的嘴唇扭曲了一下。"可是—我需要你,德拉科—我不能—"她的声音抖得厉害。

  他垂下头与她前额相抵,手掌轻轻搂着她的后颈。"我也一样需要你。"

  她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泣,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如果真的失败了,我们就再想别的办法,"他的嘴唇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许你再为了救我而去进行另一场自杀式行动。现在,慢慢深呼吸。我还好好地活着,我就在你身边。你很安全。"

  赫敏颤抖地喘了口气。"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拇指腹拂过她的脸颊。"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不能死。不要死,德拉科。"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着。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金妮在他们身边局促不安。"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会刺激到她。"

  "食物。她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这才是她现在需要的。"德拉科的声音冰冷刺骨。

  "噢天哪,她没告诉过我—我现在就去准备吃的。"

  金妮快步离开,先后带起门板滑动的声音和木头撞击的闷响。

  赫敏坐在躺椅上,紧紧抱着德拉科。几分钟后,她的心跳终于慢慢平复了下来。"对不起。我原本好好的,然后就—"

  "没事的。"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本来也正准备回来。我应该留在这儿陪你的。我以为如果我不在场的话,你和金妮说起话来会比较自在。"

  赫敏伤感地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我认识的人了。我都忘记—这是什么感觉了。"

  德拉科发出一声急促的叹息,手指抽搐了一下。"你不必见她。她可以一直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不。"她摇了摇头,坐直身子看着他。"我想要见她。只是…我本以为情况不会变得那么复杂。我想,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几乎没有什么话题还能称得上'简单'了。她很好奇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可是一谈起这个,我就不由自主地去想会不会有哪里出了差错。我有些承受不住—但我一直在坚持呼吸,以前我通常都做不到的。可是这次,我一直努力让自己深呼吸,直到你回来。这不是她的错。她不知道这个问题会刺激到我。我甚至自己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的指尖轻柔地划过他的脸颊。"但她不该打你,这才是让我生气的事情。"

  他哼了一声。"我第一次来这儿看她的时候,她抄起牛排刀就直接扑过来了,两巴掌根本不算什么。"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眼睛微微一闪。"说起来,我倒是记得你好像也往我脸上打过一拳。"

  赫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的嘴角向上弯了起来,两颊的凹陷处有些发烫。

  她移开目光,环视着房间。"她说,这些房间都是你布置的。"

  他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

  他却皱了皱眉。"已经被我弄得太窄了,买书的时候我太过忘乎所以了。"

  她对他微笑,斜眼看着他。"所以我才喜欢。"

  他笑了起来。她觉得这可能是她头一次听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声。

  尽管只持续了片刻。

  赫敏凝视着他,感觉到自己眼角周围的皮肤也随着脸上的笑意慢慢皱了起来。"你还给我准备了一间实验室。"

  他挑起眉毛,嘴角上扬。"嗯,我只是不愿让你再去忙活什么治疗工作了。我原本想着,等你安全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该让你有条件钻研一门你喜欢的魔法了。"

  她唇边的微笑淡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我—我并不讨厌治疗。只是—与之相关的创伤太多太多了—因为战争。至于这门学问本身,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他端详着她,眼神中透着怀疑。"在你意识到抵抗军需要治疗师之前,你就考虑过将来从事治疗吗?"

  "嗯,"她用手指拨弄着衣摆,"当时大家都没有太多选择。"

  "然而你还是偏偏那么巧选了其他所有人都不愿意走的路。"他的声音讥讽刻薄。

  一大盘食物突然出现了他们身旁。餐盘里盛满了蔬菜、牛肉腰子派、土豆泥和苹果馅饼。

  疗愈人心的美味。

  德拉科盯着那些食物,颇有些懊恼地咂了咂嘴。"韦斯莱还在厨房里瞎捣鼓。"

  赫敏没有理他,而是将食物分别盛进盘子里摆在自己和德拉科面前。这么多的东西,只怕他们俩加起来也吃不完。

  德拉科不停地低声抱怨,赫敏则在一旁狼吞虎咽。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一口气吃下这么多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所有的味道都是那样熟悉和怀念,全是她从小吃到大的食物—每一年的暑假,霍格沃茨开学之前,她都会在陋居享用这样丰盛的美餐。

  忆起往事,她差点儿哭了出来。

  尽管对金妮选择亲自下厨而浪费了受过法式烹饪培训的家养小精灵的行为牢骚不断,德拉科却没打算不吃。当赫敏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终于慢下来时,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吃完之后你就该躺下休息一会儿。"

  赫敏摇了摇头。"不,我想见见詹姆。"

  "明天再见也不迟,他不会跑去别的地方的。"

  "我今天就想见到他。我本来应该照顾他的,可是现在他都快两岁了,我还没见过他一面。"

  德拉科盯着她,赫敏却不闪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同时固执地又咽下一口苹果馅饼。他带着一丝恼意叹了口气。"好吧。那我等会儿交代一个小精灵,让它转告金妮把詹姆带过来。"

  赫敏点点头,放下了盘子。"这里—有其他我能穿的衣服吗?还是说—你只带了书?"

  他眯起眼睛,嘴角抽了一下。"我有准备衣服,但我不确定有多少适合在孕期穿。如果找不到合适的,金妮那儿也有。"

  赫敏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开始翻找。衣服多得数也数不清,和其他东西相比简直多如牛毛。她一边翻拣着,一边将梳妆台下的抽屉继续向外拉开,却发现似乎根本拉不到尽头。

  抽屉里有不少巫师袍,但大部分都是麻瓜的衣物。赫敏不停地挑来挑去,最终选了一套不需要用变形咒调整大小就足够合身的上衣和长裤。

  詹姆长着一头根根立着的深红色头发,以及一双翠绿得惊人的眼睛。

  除了发色,他的样貌和哈利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赫敏怔怔地望着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他的小胳膊紧搂着金妮的脖子,圆溜溜的绿眼睛怀疑地打量着赫敏。

  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哈利。到处都是哈利的影子。

  "詹姆,这就是你的教母,赫敏姨妈。还记得我跟你说起过她的事情吗?她是你爸爸在学校时最好的朋友。她特别喜欢书,和你一样,但她不喜欢飞天扫帚。"金妮对着詹姆的耳朵轻声说着,深情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她身边的就是马尔福。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会在地上爬呢。记得吗,我们现在就住在他的房子里。那个派小精灵来找我们的人就是他。"

  詹姆朝金妮怀里缩了缩,把脸埋进妈妈的颈窝,目光有些害羞地瞥向赫敏和德拉科。

  "你好,詹姆。"赫敏终于振作起来勉强开口。"你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认识你了。我真的很高兴终于见到你了。"

  詹姆哧了两声,抬起一只手捂住了小脸。

  "除了我和马尔福,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类。"金妮边说边把头靠在詹姆的头上。"但是—如果参照他和小精灵们相处的方式,一旦克服了最初的害羞,他就会彻底黏上你了。詹姆,你能叫一声'赫敏姨妈'吗?"

  "不要。"詹姆有些固执地尖着嗓子小声回答。

  "那说一句'你好'怎么样?"

  "不要。"

  金妮叹了口气,手指戳了戳他的肋骨。"真没礼貌。"

  詹姆却把脸埋得更深,贴在金妮的脖子旁咯咯笑了起来。

  "没关系。"赫敏的声音有些干涩。光是看着詹姆,她就觉得快要承受不住了。"他长得和哈利太像了。"

  金妮扯出一丝紧绷的微笑,点了点头,吻了吻詹姆的头发。"是啊。有时候我都会突然反应不过来。他偶尔做个鬼脸,我就像被游走球迎面打了脑袋一样,有那么一瞬间,我会忘记我面前的是詹姆,因为—我看到了哈利。然后他就又变回了詹姆。"她哀伤地笑了一声。"他刚出生那会儿,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的。到了六个月的时候,他那头柔软的胎毛全部脱落了,等再长出来的时候就变得又红又硬,还乱糟糟的,眼睛也变成了绿色。我真没想到他会长出红头发。不过哈利的妈妈也是红发,所以我猜他的红发基因应该是够多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詹姆突然从金妮怀里抬起头,盯着赫敏。"蜜—妮。"他伸手指着她。"蜜—妮。"

  "赫,敏。"金妮慢慢地纠正他,把名字里的每个辅音全部发到位。

  詹姆摇了摇头。"蜜—妮。"

  "我自己小时候也念不来。"赫敏微笑着说。

  "他是个听话的小家伙。"金妮把詹姆换到另一只臂弯里抱着。"平时睡得不多,刚开始还有些疝气。但他现在每天都很开心。不过自从学会了下地走路,他就变得淘气多了,什么东西都要伸手去抓—"

  赫敏注视着詹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该如何与孩子交流。她已经习惯于在脑海中进行抽象的想象,但当真正见到一个有思想、会说话的幼儿时,她却觉得茫然无措。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见到或抱着孩子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也许是战时她帮忙疏散孤儿的时候吧。

  现在,金妮所处的世界忽然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赫敏已经忘记了人类是一种多么善于表达的生物。她根本不需要通过观察人们眨眼的方式、细品话语中的弦外之意才能了解他们。

  幼儿,疝气,还有发育标志。如果她和德拉科真的能重获自由,那他们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如果成功了的话。

  如果他们安全了的话。

  如果德拉科自由了的话。

  金妮还在说着什么,但赫敏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无意识地点着头,胸口越绷越紧。

  她的头开始抽痛。

  "金妮,格兰杰要休息了。"德拉科冰冷的声音突然传入她的耳中。

  赫敏眨了眨眼。

  金妮的表情顿时一僵,然后微微垮了下去。"抱歉,我太激动了。"她强笑了一下。"反正詹姆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了。先休息吧。小精灵们等会儿还会再送吃的来的。如果你—如果你们还需要什么别的,告诉我一声就行。"

  金妮眼神中透着忧虑,嘴唇紧抿。她又把詹姆换到了另一只手臂里抱着,转身向自己的住处走去。

  赫敏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太孤独了,德拉科。你原本可以让她多留一会儿,再跟我多说说关于詹姆的事情。"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之后你还有数不清的时间去了解他。"

  赫敏本想争辩,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疲倦得站着都能睡着了。

  于是她躺到床上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德拉科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拇指拂过她的指关节,就像她当初晨吐时那样。

  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放在床上。床垫起伏了一下。

  她的眼晴微微睁开一条细缝,迷蒙地透过睫毛看着他。他低头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去,抬起手掌贴上墙面,仿佛在感觉着墙内的什么东西似的。

  接着他抽出魔杖,开始低声念咒。

  赫敏看着他在房间里接连不断地施加魔法,有的简单明了,有的复杂精妙。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赫敏一阵心惊肉跳。只见他从长袍里抽出一把匕首,牙齿咬住刀柄,在自己的右手上划开一道口子,用鲜血在墙壁上画出猩红色的如尼符文。随着他越画越多,所有的符文也变得闪闪发亮,最终隐没于墙中。

  他服下了一瓶补血药,又取出一小瓶白鲜香精为手上的伤口止血。他盯着自己沾满血迹的手看了几秒,随后用长袍擦拭干净,又对着身上的衣服施了除垢咒。

  他再次把手贴在墙上。

  他的双肩向下一垂,但不过片刻便又挺直了身子,朝房门走去。

  "德拉科?"

  他浑身一僵,慢慢地转过身来面向她,脸上的表情被小心地掩藏了起来。

  她只端详了他几秒钟,心脏便如坠千斤。"我们呆在这里安全吗,德拉科?"

  "很安全。"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坐起身,他的神色随即变得紧张起来。

  "真的吗?"

  他仍然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魔杖。"这里很安全。我向你保证。"

  她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相信你。"

  他也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舔了舔嘴唇。"可你为什么还要不停地加保护咒?如果我们很安全的话?"

  他站在原地,盯着她,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无措,显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席卷而来的悲伤和痛楚淹没了她整个胸膛,她的嘴角浮起苍白的微笑。"我们现在该休息了。你不必再—像个士兵一样继续生活下去,我们已经摆脱战争的束缚了。"

  他依然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

  她的目光越过房间望着他,渐渐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区别究竟为何,心下一片凄然:他从来没有想过,战争结束后他会做些什么、又或者会成为怎样的人。他同她不一样,他连最简单的期许也几乎不曾有过,因而也就不会因希望落空而感到失望了。

  此时此刻的他像是突然远离了惯于生存的世界,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将他做惯了的那些事情继续下去。

  她向他伸出手,"留在这儿陪着我。这里才是我们该休息的地方。"

  他一动不动,眼睛时不时地瞟向隔壁的房间。

  "如果你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就在这儿等你。"

  她看到他的手抽搐了一下,五指攥着魔杖握成了拳头。他的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了孩童般的脆弱和踟蹰。

  除了做一名士兵拼命地生存搏斗,他对世间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他又朝隔壁的房间瞥了一眼。

  她向他伸出手。"留在这儿,德拉科。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他缓缓点头,脚下却没有动作。赫敏站了起来,走到他身前。她对上他的眼睛,抽出他手中的魔杖,放在梳妆台上。她褪下他的外袍,双手顺着他的衬衫和长裤向下摸索,发现了许多隐蔽的口袋。她从中掏出了好几支魔杖和武器。

  她不确定除了武器之外,他还有没有随身带着别的什么东西。

  于是她把所有她能找到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堆在梳妆台上。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的双眼。"我们很安全,对吗?"

  他咽了口唾沫,缓缓点了点头。

  她牵起他的手。"那就把这些都放下吧。"

  他们面对面躺在了她的床上。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他的视线却没有看向她,而是不停地望向梳妆台上的那些武器。

  "你有没有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在被迫成为食死徒之前,你有想过以后要从事什么职业吗?如果没有这场战争的话,你会做些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是马尔福家族的继承人。如果没有成为食死徒,那我就只是马尔福家族的继承人而已。我父亲一直希望我能从政—我可能会成为一名政治家。"

  "哦…那,上学的时候你最喜欢哪门课?"

  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从未问过他这个问题,她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猜得出答案。一直以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仅仅来自于那些已经被战争打磨得面目全非的细枝末节。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努力回忆着。"我喜欢魔咒。"

  她的嘴唇弯了起来。"我早该猜到的。我记得你魔咒课一直很拿手。那你现在可以重新开始钻研。炼金术里需要用到大量魔咒。我们之后也许可以一起做些研究。"

  他抽了抽嘴角。"也许吧。"

  他看上去已是筋疲力竭。赫敏偎进他怀里,他的手缠上了她的头发,把她拉向自己。

  "我们在这里很安全,对吗?"她再一次问道,手指顺着他衬衫的前襟轻抚。"你不是—你不是为了安慰我才故意这么说的,对吗?"

  德拉科向后挪了挪,两眼定定地看着她。"我们很安全,赫敏。"

  胸口紧绷的感觉终于渐渐消散。"那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

  几小时后她醒了过来,他仍在熟睡,似乎九年间聚沙成塔的疲累终于在这一天之内尽数爆发了出来,笼罩了他全部的身心。

  他这一睡就是好几天,整个人几乎失去了知觉。赫敏正好可以放心地解开他臂上的绷带为他治疗,他也不会因为疼痛而抽搐。

  最开始的一整个星期,她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疲倦到能连续睡上好几天了。但在她的印象中,这仿佛是她头一次感到心里那种持续不断的紧张终于得到了舒缓,这一场长久的睡眠也比曾经的每一觉都更令她神清气爽。

  头痛的症状已经基本减退。她找出一沓羊皮纸和一支羽毛笔,小心仔细地把所有她能回想起来的、正在慢慢消失的记忆全都记录了下来。几天后,当她重新翻阅她亲手写下的内容时,发现许多细节都已变得陌生。

  但是她的思想和精神却似乎维持住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德拉科则一直睡到了第二周。期间,他会短暂地苏醒过来,起床吃些东西,检查房间里的保护咒,然后回到床上躺下,紧握住赫敏的手不肯放开。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担心他会不会是生了什么病了才会睡得那么多,于是她用上了各种诊断咒检查他的身体,确认并无异状后才安下心来。

  如果她起身离开,他就无法再入睡。

  有一次,赫敏试图偷偷地溜进隔壁的客厅去找些书来看。但她刚走出卧室不到两分钟,德拉科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魔杖。她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随后回到床边。

  "我已经休息够了,现在可以起床了。"他仍然站在卧房门口。

  "不够。我还要接着休息。"她面不改色地撒着小谎。"我只是想看书消遣消遣。"

  躺回床上没几分钟,他便又睡着了。她靠在床头,一手翻着书,一手与他十指相扣。

  第九天,德拉科睡得正香的时候,赫敏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

  金妮推开大门,向房间里悄悄望了一眼。"詹姆睡着了,我能进来吗?"

  赫敏合上了腿上的书,点了点头。自从她和德拉科来到这里之后,她和金妮通过家养小精灵给彼此带过几句话,但是除去第一天,两人真正面对面相处的时刻也不过区区几分钟而已。

  金妮轻手轻脚地穿过外侧的房间走进卧室,随后停下了脚步,盯着赫敏身旁闭着双眼的德拉科。几秒后,她移开了目光,变出一把小椅子坐了下来。

  两个女巫相对无言地坐了好几分钟。金妮打量着赫敏,眼神里带着忧虑。赫敏则紧握着德拉科的手,等待着金妮率先开口。

  金妮盯着他们交握的手,然后又看向别处,有些不自在地挪动着身子。"我—我没意识到你们对彼此的感情居然这么强烈。我是说,我知道马尔福很在意你,但我想…我从没料到你也是这样—不仅是马尔福—你们俩—都是这样。"

  赫敏能读出金妮眼中的担忧。但她没有接话。

  金妮不停地将魔杖在两只手间来回扔来扔去。过了一会儿,她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摆弄魔杖,于是停了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你知道吗,第一年的时候,他连魔杖都没给我。"

  赫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用手指抚摸着书本的封面。

  "在当时看来,这也许最好的办法了吧。"金妮苦笑了一下。"不管怎样,我确实试图谋杀他十几次了。来这儿之前,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在实验室的台子上被人强行喂下了药,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这里了,而且只有我一个人。他第一次过来的时候,告诉我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死了,我就直接朝他扔了一把牛排刀。后来,他又告诉我你在战争期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他说你—"金妮的表情微微扭曲,"他说你和他在一起—我当时根本一个字也不信。我是说—我确实怀疑过你可能和某个人在一起,但我从没想过会是—马尔福。但是,当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我—那听起来的确像是你会做的事…"金妮的声音轻了下去。

  她垂下头,清了清喉咙。"可那是马尔福。他杀了邓布利多。他父亲还—"她抬手拂过脸颊上那道狰狞的伤疤。"马尔福家族向来都憎恶麻瓜出身的巫师。之后他还总是说他会把你也带到这里来,可我左等右等都不见你的影子。所以我以为这是个彻头彻尾的诡计。我以为是伏地魔想等詹姆出生,然后利用他做些什么可怕的事。"

  "我很抱歉。"这是赫敏此刻唯一想到的能说得出口的话。

  金妮挪了挪身子。"我—我也想过自杀。有几次我差点就成功了。"她避开赫敏的目光,拨弄着自己的发尾。"起初,马尔福每隔几天就会过来一趟,带些衣物和补给品,然后消失,没多久就又带上一大堆书和别的东西重新出现—他说等他找到你之后,你需要找点事儿做来打发时间。"

  赫敏和德拉科缠在一起的手指抽搐了一下。

  金妮又一次看向他们的手,然后转而望着自己的魔杖。"詹姆出生的那天—我差点就想把他直接闷死。我很怕马尔福会突然出现然后把他抢走,交给伏地魔。分娩结束后过了几个小时,他来了,还穿着结婚礼服。他看到我还活着,明显松了一口气。我想,那大概是我头一回在他脸上看到一丝真实的情感。他显然很担心我会死于分娩—但我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在乎我和詹姆,而是对他来说,我们是他需要优先顾全的对象。但是—那天他似乎—没太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当时气得很,问他是不是因为要和你结婚才迟到的,毕竟他应该很在乎你才对。"

  金妮急促地吸了一口气。"我觉得他根本不会理睬我说些什么,所以我把所有冲到嘴边的话全都说出来了。可当我问起他的新娘是不是你的时候,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说不是你,是别人。那之后,他就不常过来了。"

  金妮盯着德拉科。"那种感觉就像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活活饿死。他还是会偶尔带些一看就是为你准备的东西放在这里,但他不再—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从他的一举一动里,我能感觉得出,他似乎认定当你来到这里的时候,身体状况必然不会太好。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着了魔一样地四处加保护咒。"

  赫敏垂下眼帘,胃在身体里扭曲打结。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去年夏天的时候。他说伏地魔已经对他动辄出国的行为起了疑心,他之后不能再离开英国了;说如果他找到了你,就会让斯内普把你带到这儿来。他还提醒我,我之所以能安然活到现在全都是因为你,之后又威胁我,逼我发誓会好好照顾你。然后他才给了我一支魔杖。再然后我就没见过他了,直到上周,你们俩一起过来的那天。"

  金妮垂着眼,抖了抖手里的魔杖。"我一拿到魔杖,就学弗雷德和乔治以前用过的那招做了个无线信号接收器,然后开始读报。虽然报纸送到这里会迟上好几周,但我终于能慢慢理解英国和欧洲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我知道那一定糟糕透顶,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金妮的脸皱缩了起来,不敢去看赫敏的眼睛。"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

  赫敏不确定金妮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向她道歉。她低头看着腿上的书。"不是你的错。你加入凤凰社没几个月就怀孕了,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金妮咬着嘴唇,依然低垂着头。"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战争的看法和哈利还有罗恩不同,可是—直到我听说了你做的那些事,我才明白这种不同根本是水火不容。我觉得任何人都没有意识到你的想法究竟不同到了什么地步,你甚至愿意—愿意—"

  赫敏望着金妮,忽然觉得神思倦怠无比,仿佛连继续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我的原则,我想你们应该都知道才对。"

  金妮的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使得她的伤疤看起来更加突出。"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只是—我相信哈利。我相信他坚持用爱的力量去战斗的方式。战场上,你能看到人性最坏的一面,但同时也能看到最好的一面。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常年呆在医院病房里,所以才看不到这些。可你是对的—你从来都是对的,但这也一定让你比任何人都难受—因为你一直都知道,却还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赫敏的胸口顿时抽紧。金妮的话仿佛触碰到了那些早已被她忘在脑后、却仍然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痛苦。她抿着双唇,紧紧握住德拉科的手。

  泪水自金妮的脸上无声滑落。"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你根本不该去承担那些。"

  赫敏刚要开口,金妮却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想让你觉得自己需要去宽恕什么。至于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那些事情—你不用装作没事,也不必强迫自己去接受。你生气、愤怒都是应该的。千万别—千万别对自己说你需要去克服这一切。我不想让你因为别人逼你做出的那些承诺,就觉得自己的余生都被束缚住了。"

  赫敏的身子慢慢变得僵硬。她把德拉科的手朝自己拉近了几分。

  金妮的目光垂了下去,两颊和下巴的肌肉紧绷起来。"我指的不只是马尔福。我知道,你答应过哈利会照顾我和詹姆。但我想让你知道是,你没有必要去做这些。你所做的已经远远超过所有人要求你去做的了。你一直都是对的,所以现在,是时候让别人去做点什么了,不该再让你被迫牺牲下去了。你应该去选择你真正想要的东西。这就是自由的意义。所以不要—不要把你的余生都耗费在过去的那些承诺上,耗费在任何人身上—无论是哈利还是我—又或者是马尔福。"

  说完这句话,金妮唰地站起身来。"我只是…必须得把这些话都说出来,至少得当着你的面完完整整地说一次。你—"金妮望着赫敏,目光扫过她腹部明显的隆起时流露出了一丝痛苦。"我真的很高兴你终于逃出来了。你现在应该得到自由,真正的、彻底的自由,而不是别人施舍你的那些选择。"

  金妮飞快地抬起手抹了把脸,转身离开了房间。

  赫敏低头看了一眼德拉科与她握在一起的手,又转过头看着他的脸。"不用再装睡了。"

  德拉科慢慢睁开了他银色的眼睛,抬起头来看向她,神色难辨。

  赫敏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唇角微微弯了起来。"我不顾一切去救你,并不是因为过去的什么承诺—如果你是在纠结这个的话。毕竟,你不是也说过吗?我净是做出一些彼此矛盾的承诺,然后想遵守哪些就遵守哪些。"

  "格兰—"

  "我们一直说的都是'永远',不是吗?"她的声音有些发紧。"永远。如果你觉得这个词听起来话说得太满,那我就再加一句。"

  她握紧了他的手。"每一天,我都会选择你。"

  她侧过身,让他们的脸完全面对着彼此,十指交缠在一起。她的指尖沿着他的指关节轻抚,停留在了那只缟玛瑙指环上。她注视着它,他们过去的一幕幕都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

  既有痛彻心扉的苦难,也有炽烈如火的挚爱。

  "今后,我们的日子一定也会是苦乐俱全。"过了一会儿, 她开口道。"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们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忘记。但是,只要你选择了我,而我也选择了你—日复一日—那么我想,我们就能变得足够坚强,一步一个脚印,携手走完每一天。"她对上他水晶一般光华夺目的眼睛。"不是吗?"

  他专注而坚定地凝视着她,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与早饭同时被送进卧室的还有一份两周前的《预言家日报》。一张马尔福庄园被烧成废墟的照片占据了头版。

  赫敏瞪大了眼睛,一把将报纸从餐盘上抓了过来。她的心开始怦怦狂跳。

  《厉火事故致将官长丧生》。

  她用颤抖的双手摊开了被对折在一起的报纸,以便看清标题下方的摘要。

  "德拉科·马尔福命丧厉火,其父一手制造'自杀式谋杀'惨案震惊宇内。"

  她抬起头看向德拉科,如释重负地轻喘了一口气。"成功了,德拉科。你自由了。"

  [1] Moon bridge. 中式及日式园林中常见的一种桥身高耸的单孔拱桥,起源于中国,后传入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