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译者的三次元闺蜜YY和KK对本章的建议~
2005年,六月
德拉科站了起来,收回双手,向后退开几步,直到与她拉出足足五英尺的距离—就算她伸直手臂也碰不到他。
他似乎突然间显得犹豫不决,好像再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相处。他犹豫着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张开复又握紧。
悲伤和痛苦又一次像海潮一般席卷了她,她几乎觉得自己可能会被淹没至死。坐在这里看着他,想要他,如渴望氧气一般地渴望他,却又不知道如今要怎样才能克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切,这种感觉让她心如刀绞。
"你应该先睡一觉。"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目光却看着下方,理着自己的长袍。"你想要什么书,明天我就给你送来。"
赫敏看着他,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吸了一口气。
"你想留下来吗?"她强迫自己在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之前问出了口。
德拉科茫然地望着她,她的心开始在胸腔里剧烈而痛苦地越跳越快。
他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焦,下一秒便恢复了清晰。
"你并不想让我留下来。"他打量了她几秒钟后说道,嘴唇微微扭曲。"不要因为你在某种意义上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做某件事,就强迫自己去做。"
他转身便抬步走向门口。
"不要,"她唰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尖锐地说道,"不要走。"
他僵立在原地。
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想要你留下来。我真的想。只是—有时候—有时候—"她试图解释清楚,可是话语就像被堵在了喉咙里一般。"我的记忆一团乱—我并不是总能回想起来—"她咽了口唾沫。"留下来。我想要你留下来。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慢慢朝他走了过去。"好吗?"
她用颤抖的手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心里甚至做好了他会猛地后退或一把将她推开的准备。她又咽了口唾沫,侧着身子缓缓向他凑近,小心地打量着他的脸,但他的表情却是一副假面。
她垂下头,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他的手掌里。她几乎无法呼吸,手上的颤抖也愈发剧烈。
不会有事的。只要深呼吸,就不会有事的。
顺从。
安静。
不能抗拒。
她闭上眼睛,呼吸急促。强制指令的声音撞击着她的耳膜。
"赫敏。"德拉科的呼唤让她蓦然抬头。他正低头注视着她,面无表情。"不要这样。"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我明天再来看你。"
"不。"她又一次抓住了他的手。"不要。不要走。我不想让你走。我只是—我只是—"她的下巴抖得厉害,挣扎着想要把话说完。"我不想—"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眼看着他。"我只是想握着你的手。我不想—如果你…我就不能反抗—因为那些—"
德拉科的眼睛闪烁着,他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抽搐了一下。
她低头盯着他们的手,加大力道握得更紧。"留下来。"她又一次深吸了口气。"我想要知道你—不在别的地方。"
赫敏的心怦怦狂跳,但她仍然直起身子,强迫自己向床边走去。
她突然想到,也许她应该同意换个房间,那样她就不用再面对这张床了。
她鼓起勇气,将这个念头推到脑后。这依然只是一张床而已。她还是会躺在上面,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她相信他。她知道自己相信他。一直都是。
她挪到床的一侧躺了下来,蜷起身子,盯着他。他缓缓在另一侧坐了下来,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幻影移形逃走似的。她向他伸出手。
他迟疑了片刻,才伸出自己的手,与她十指交握。
他向后靠在床头,似乎没有任何睡觉的打算。她端详着他,目光掠过他的脸庞,想要再一次记住他的模样。
她对他的记忆越清晰,就越能明显地察觉到他与从前的不同。他看上去精疲力竭,几乎被现实蚕食得体无完肤。
他与她相扣的手指时不时地抽搐痉挛。
她觉得这并不像是典型的钻心咒肌肉损伤,而更像是某种心理上的神经失调—长期受钻心咒折磨的结果。那么长的时间以来,他一直都在遭受过量的酷刑,以至于已经造成了永久性的影响。
伏地魔惩罚了他无数次,因为他没能抓住凤凰社的"最后成员"—那个摧毁了乌姆里胸前挂坠盒的人。
赫敏突然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你—"她刚开口便哽咽了一下。"你用那种方式毁掉了魂器,就是想借此迫使伏地魔仍在二月就把西弗勒斯召回英国,是吗?"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移开了目光,微微抬了抬下巴以示承认。
她想起了自己当时每天默默躲在暗处,注意到他受尽折磨遍体鳞伤的模样,同时还默默告诉自己不要去关心他,因为他活该受那些罪。而此时此刻,那一幕幕尽数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让她的心如坠深渊。
日复一日,持续月余。
"对不起,德拉科。"
他如遭重击,身子瞬间僵硬,几欲抽手回去。
"不要对我道歉。你没有什么可道歉的。"他厉声说道,几乎就要咆哮起来。
赫敏默不作声地盯着他,直到他别开头,不去看她。
"你在生我的气,对吗?"她终于开口问道。
德拉科盯着房间另一头,神情难辨。"那也不代表你有任何理由向我道歉。"
赫敏端详着他。"为什么?"
"因为—"他眨了眨眼睛,"—先道歉的人必须得是我,而且我—"他仰起头看着床顶的华盖。"而且我—"
"德拉科…"
"天哪,格兰杰,"他声音粗哑,抬起另一只手揪住自己的头发,"你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来到这儿之后什么都不要再想起来。你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希望自己从没告诉过你我暴露身份的事—如果我当时撒谎骗你,而不是抓着最后的时间想要和你告别,这所有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赫敏喉咙发紧。"如果你就那样把我送走,而我却后知后觉你因为我求你去救金妮而送了命,那我会生不如死的。我一辈子都不可能释怀。永远都不可能。就算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去的。"她的语气毫不动摇。"每一秒,我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要是为了救你。"
房间里顿时一片死寂。
德拉科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愤怒。"你没有救我。"他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开口。"你只不过让我们俩都在地狱里挣扎了两年。"
这句话就如一记重拳打在了她胸口。
血液争相离开大脑,她觉得自己的脸此刻必然像尸体一般惨白,整个身子都缩了起来。
德拉科蓦地握紧了她的手,神情立刻转变为了后悔。"等等—我不是—"
她垂下头,拼命想要呼吸。"我拼尽全力想要回来的…"她颤抖的声音已然破碎,"我真的努力了…"
"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瞥开目光。"你怎么会觉得我能接受失去你?难道你以为我的感受不及你深刻吗?以为我有其他责任在身就会不在乎你吗?你不该认为我不在乎的,我用尽了所有办法来保护你的安全。你不知道为了保护你我都做了什么。"
"我只是—"
"我向你保证过的—每一次你要我说出口的时候,我都向你保证我永远是你的,没有任何例外,也没有任何期限。"
第二天早上,她随着一阵剧烈的头痛醒了过来。她的手指与德拉科的交缠在一处,静静地停留在床中央。他没有醒,面色却依然紧绷着。
他正和她一起躺在床上—这样的场景令她分外熟悉。她看着他熟睡的模样,感觉不到自己的记忆有任何与之矛盾的地方。
每当他离她如此之近,她都觉得仿佛置身过去一般。触摸他,靠近他,都像呼吸一样是她最自然的本能。她觉得自己无论离他多近都不会感到餍足。
虽然大多情况下—当她突然觉得自己回到了他向她逼近、强行侵入她思想的时候;当她回想起他无情地大步走近、抓住她的胳膊幻影移形的时候;当他说出一些太过残忍的话让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都算不上近。
但是,当他如眼前这般近在咫尺,他就只是德拉科。他是她的。
他曾在她面前毫无保留地脆弱过。他一直都爱着她,尽管他从一开始就认为他们注定无法长久。然而他依然深爱着她。
她感觉到一阵寒意,不由想要朝他靠得更近,但又生怕自己一动就会惊醒他。于是她呆在原处,凝视着他。
"我会照顾你的,"她用口型无声地向他承诺,"我会有办法照顾你的。"
他醒来的一瞬间,她便立刻感觉到了。他刚恢复意识,整个身体就随即紧绷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睛,紧盯着她。
他的双眼迅速眯了起来。"你还好吗?"
她扭了扭肩膀。"我的头…每次消停一天之后,情况都会更糟。"
他松开了她的手,轻轻贴上她的前额。"你又发烧了。"
她几乎连点头反应的力气都没有。
"你能吃得下东西吗?"
一想到进食,赫敏的胃就扭曲翻腾了起来。"也许等会儿吧。"
他的眉头紧锁,神情中尽是担忧,"我今天得去比利时,明天就回来。你好好躺着。"
他说完便站了起来,目光却仍然锁在她脸上。
赫敏挪动了一下,微微抬起头。"你说过要帮我拿书过来的。"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明天。"
"不行。你说好是今天。我还是能看书的。"她努力想要坐起来。"否则我就只能躺在这里担心了。"
他从牙缝里叹出一口气。"好吧。你躺下,别起来。我会交代托普茜把那些书、羽毛笔还有羊皮纸都给你送过来,但前提是你得先吃点东西。"
赫敏依言躺了回去,用双臂更紧地环抱住自己蜷成一团的身子,想要暖和一些。
她咽了口唾沫。"我—只要那些书就够了。我不能碰羽毛笔,所以—羊皮纸也没什么用处。"
德拉科下巴上的肌肉涌起了些许纹路。"好吧。"他边说边回到床边。"那就只送书来吧。"
他变出一张毯子盖在她身上。"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托普茜。我明天就回来。"
"千万小心,德拉科。不要—不要—"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沉默了片刻。
"你一定要回来。"她最后说道。
"我会的。"
他一离开,赫敏就更加无力地瘫倒在床上,头痛欲裂。
她只觉得恶心欲呕。但德拉科说过,只有她吃过东西之后托普茜才会把书送来。她不知道如果她把所有吃进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的话,那还算不算数。
到了中午,她总算勉强喝下了一瓶魔药和一小杯肉汤。托普茜送来一摞书本和一份对页手稿,赫敏认出那上面是德拉科的笔迹,记录下了他每一次尝试去除黑魔标记的过程。
托普茜在床头垫了几只枕头,好支撑起赫敏的上半身,让她能侧躺着看书。
赫敏尽可能地让自己冷静地阅读德拉科的笔记,不去想德拉科违背实验对象意愿、而这些人又最终都在过程中全部死去的事实。
那些人都是食死徒,其中几个还曾帮着伏地魔折磨过纳西莎。
他已经做得够彻底了。研究和分析无一不是面面俱到。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必然是在研究标记诅咒之余还自学了相当多的魔法生物学和治疗理论知识。
他前前后后尝试了九次。最后两次还是在战争结束以后。
赫敏也曾研究过伏地魔的过去,是以她知道伏地魔在霍格沃茨时就是一位出类拔萃的学生。无论他是什么时候创造的黑魔标记,都一定投入了相当的时间和精力,才最终把它变成了一种固若金汤的颈镣,牢牢锁住追随者的脖子。它完全称不上精致,但它简单,直接,而且致命。
手稿的背面是一组尖细字迹所写的笔记。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西弗勒斯也参与了分析。
赫敏将笔记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然后蜷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抱住不停抽痛的头部,努力想要思考并分析。
她咬紧牙关,竭力忍着疼痛,最终还是昏了过去。
当她苏醒时,德拉科正坐在床沿,手里捧着她那本妊娠指南,目光扫视着打开的书页。她默默地望了他片刻。
"你回来了。"她说。
他闻声立刻合上了书,转过头看着她。
头部的疼痛又减退了下去,她的身子也不再那么虚软无力。她小心地坐了起来,拿起那张手稿。"我看过你的笔记了,但还没有看书。我想到了几本书,可能会有用。"
"好。"他两眼盯着她,嘴角轻轻翘起。
她抚平手稿,将其中被折起来的一处页脚恢复原位。"诅咒中的一部分会阻碍凝血,和血友病有些类似,可能会有长期的副作用。我得发明一种魔药—一种对抗吸血鬼咬伤的变种魔药,需要定时反复内服,不过一旦伏地魔死了,也许你就不必一直服用下去了。"
她咬着嘴唇。"但这无法解决该如何让伤口愈合这一最急迫的问题。所有的常规方法你都已经试过了,包括麻瓜惯用的烧灼和—焦油,但我才刚刚开始。我会找到办法的。"
德拉科点了点头,瞥开目光。
这场对话生硬沉闷得令人痛苦。除了手稿里已有的内容,德拉科不愿再就他做过的实验谈论任何进一步的细节。他似乎心烦意乱,时不时地看向时钟。当她提到她想要研究哪些理论知识时,他脸上确实挂着恰如其分的投入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平淡漠然。
她意识到—当她全神贯注凝视着他的时候—他只不过是纯粹在满足她所求而已。所有的这些手稿和书本,都只是为了安抚她,因为她害怕天花板,所以它们才成了藏书阁的替代品—某种用来分散她注意、消磨她时间的东西,好让他将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下去。
她不再说话,只是垂眼盯着自己的膝盖。停顿了许久之后,他站了起来。
"我今天晚些时候会把你要的书送过来。"
说完,他起身便欲离开,却忽然又停下了动作,转过身看向她。
他站在那里,两眼直直望着她,嘴巴微微翕动了几下才开口说话。
"格兰杰—你不用—"他突然顿住,她看见他的手在身侧紧握成了拳头。他把嘴唇抿成一条扁平的直线,眨了下眼睛,稍稍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从来没有指望你会愿意留下这个胎儿。"他说话时几乎面无表情,喉结却略沉了一下。"我可以给你一剂魔药,这样等你离开欧洲之后就能—解决掉它。只要你开口—"话说到一半却又被他自己生生截住。他垂下头,咬紧牙关。"没关系,你没有必要开口。我会把魔药送来的。你没有理由把你的决定告诉我。"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转身离开了。
赫敏躺在床上,手指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只要她仔细地摸索,就能感觉到骨盆上方的子宫已经微有隆起,虽然极小,但却坚实。
她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可以逃离这座牢笼,她就会去堕胎,更没有想到德拉科一直以来都是抱着如此假设在行事的。
放在从前,为了不让这个孩子出生在马尔福庄园里,为了不让它被交到阿斯托利亚的手中,她也许会愿意爬出窗户跳下去,或者服毒自杀,但她从没有想过如果自己能逃走就要终止妊娠。
这是一个孩子。自从斯特劳德诊出她怀孕之后,在赫敏眼里它就一直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
不是胎儿,不是什么继承人,而是一个孩子,一个她已经感到对之有着强烈保护欲的孩子。当她看到代表它心跳的震颤光芒时,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它偷走了。
可是德拉科却认为,一旦她有了任何选择的余地,她就不会再留下它。
他强奸了她,她因此怀孕。他认为只要她获得自由,就一定会想要堕胎。
在他的设想中,他会留在英国只身赴死,而她则会远走天边,努力斩断一切来让自己彻底忘记过去。
傍晚时分,托普茜带着一大摞书本来到了赫敏的房间,其中好些还是崭新的书。
"德拉科在吗?"赫敏一边问着,一边拿过一本书翻了开来。
"主人刚刚才回来。"
"你能告诉他我想见他吗?"
托普茜向她屈膝行礼,"啪"地一声消失了。
纳西莎·马尔福的肖像紧盯着赫敏。
赫敏只在十多年前的魁地奇世界杯时见过纳西莎一次。肖像中的纳西莎年仅十六岁,和接受黑魔标记时的德拉科一般年纪。
"我想救你的儿子。"赫敏对她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纳西莎沉默不语,只是端坐在画框中的椅子上,一声不响地打量着赫敏。最后,赫敏只得作罢,转过头去。
她正翻着托普茜带来的书,房门就在这时被打开了。
德拉科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
赫敏合上了手中的书,喉咙发紧。他总是站得那么远,远到让她觉得周围每一英寸的空气都变得沉重无比。
"你母亲的肖像不愿意和我说话。"她说。
德拉科朝墙壁看了一眼。肖像中的纳西莎站了起来,望了德拉科片刻,转身离开了画框。
"和你没关系。除了我,她不跟任何人说话。我父亲求了她好几个小时,她都不肯看他一眼。这幅画框原本放在南翼的休息室里。我母亲身上发生的一切,肖像都亲眼见到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它都没有再开口说话。我母亲被放出来后,就把肖像拿回了她自己的房间。"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波澜,也难以分辨背后的情绪。"她常常在画框前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把手贴在肖像的手上,就好像她们想要触碰对方。"
赫敏望着墙上只剩下一张椅子的画框。
伏地魔对马尔福家族的影响简直和毒药没有两样。他不仅把自己烙在了德拉科和卢修斯的手臂上,还烙进了这整个家族的存在里。他毁了纳西莎,毁了他们的家。就连那幅肖像—一个拥有纳西莎记忆的影子—也因此变得缄默寡言,伤痕累累。
德拉科的目光回到了赫敏身上。"是她主动提出想要照看你的。她想确保你在这里的时候一切都好。"
赫敏垂下了眼,犹豫了几秒钟才抬起头来。
她的双手缓缓移向自己的腹部。"我想和你谈谈先前—你之前离开时说的话。"
德拉科脸上的神情被尽数敛起,目光瞬间变得如刀锋般凌厉。
赫敏的胸膛随之紧绷,另一个"德拉科"忽然浮现在她眼前,脸上带着同样的冰冷。
"想让我看着你是吗,格兰杰?好。我看着你就是了。我不得不说,看到你眼睛里全是内疚和负罪感,真让人高兴。你知道吗,我原本一直以为,黑魔王对我做的一切已经是任何人所能想象的最残酷的奴役了。但我必须承认,这些事情跟你做的那些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她心跳一滞,接着不停地眨着眼睛,想把那段记忆赶走。
"你能走近些吗?"她觉得自己嘴唇发干。"如果你离得不那么远的话,和你说话会容易许多。"
他朝她走了过来。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率就加快一分。
他的脸上满是防备。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当他在离她只有一英尺的地方站定时,她抬起了头。
如果她能触碰到他,他就不会显得那样冷漠了。
但他看上去并不想让她碰他。
她抬起下巴迎上他的目光。"我之前没有意识到,你以为如果我能逃走就会终止妊娠。我明白你—以前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他的表情纹丝不动,眼神也没有任何反应。"一旦你自由了,你可能就会改变主意。"
赫敏摇了摇头。"我不会的。"
他的眼瞳仍然平静无波,但她能看到他眼角流露出的紧张之色。他挺直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她觉得自己仿佛被他的动作扼住了喉咙。
他嘴唇扭曲,牙齿表面反射出了淡淡微光。"你没有必要向我承诺你一旦自由之后会怎么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赫敏下巴紧绷。"我当然会做我想做的事。所以我决不会用那剂魔药的。我也想让你知道我不会用的。否则我会悔恨一辈子。我会—我会一直想着这个孩子的眼睛是不是和你的一样;每年冬天,我都会想着如果它还活着的话今年该有多大,又会在做些什么;我还会努力猜想它会拿到一支怎样的魔杖,会喜欢学校里的哪门课,会不会像我们一样是天生的大脑封闭师。"她语速极快,因为她的喉咙越发干涩,颧骨开始阵阵疼痛。"我想知道它会不会也喜欢看书,头发会不会也像我的一样又毛躁又不听话。如果你—如果你死了—我会想要把有关于你的一切—关于你的每一件事—全都告诉它。我从来—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说起过你。"她的胸口一阵痉挛。"人们应该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德拉科发出一声带着浓重喉音的哂笑,抬眼看向天花板。"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觉得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还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不要让那些和我有关的记忆成为你的包袱。"
赫敏使劲儿摇了摇头。
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难道你愿意带着一个被强加给你的食死徒私生子过一辈子?全世界都知道我在这座房子里对你做了什么。也许你还记得,整件事都已经被彻头彻尾地公诸于世了。不管它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不管它有多大年纪,在其他人眼里,它永远都是一个刽子手的孩子,而且它是因为我在囚禁你的时候—强奸了你,才会来到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一点。所有人。"
他说话时胸口抽搐不止,随后移开了目光。"把这一切都忘了吧,格兰杰。"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和别人生孩子去吧。"
赫敏瞪着他。"你真的觉得我会那样做吗?远远逃开,躲到天边,假装你是个怪物,而我能从你身边逃离已经是万幸?"
他盯着她,神情难以捉摸。"这是事实。"
赫敏对上他银色的眼瞳,看到了表面的漠然之下的怅然苦涩。
"我恨你,我认为这场战争迄今为止死去的、以及未来将会死去的人,多多少少都该算在你头上。你没必要说服我你是个怪物,我早就知道了。"
她缓缓向他伸出手,喉咙又紧又涩,连吞咽都无法做到。"德拉科,你不是什么怪物。你从来就没有任何选择。难道你以为我记起一切之后还会恨你吗?"她向前一步,与他靠得更近,双手捧起他的脸。"就算是在我想起你之前,唯一能带给我安全感的也只有你。"
她抬起头,望进他的双眼。"我留了一张便条给你,你看到了吗?我爱你。"
他瑟缩了一下,她感觉到他的下巴贴着她的手指颤抖起来。他开始摇头,但她更用力地按着他的脸颊让他停了下来,把他拉得更近。
"我爱你。"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抖,语气却愈加坚定。"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永远。直到我整个人化为灰烬。"
然后她踮起脚尖,仰起头,下巴向前探去,吻住了他。
嘴唇相接的一刹那,他愕然呆立。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贴着他的唇边对他说道。她的手指描摹过他下颚的弧线,双唇顺着他的唇面缓缓移动着。
他还是如石像般纹丝不动。于是她把自己整个人压向他怀里。
他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抬起手捧住她的脸,将她拉向自己。他的手掌轻抚着她的面颊,手指缠着她的发丝。他的嘴唇变得炽热无比,不住地吻她、吻她、吻她。
他像是快要死于一场经年累月的饥渴,又像是快要被摧枯拉朽的海啸淹没。他的舌头、牙齿、嘴唇,无一不与她的紧紧相连。她的嘴唇拂过他的,接着便是温柔的轻咬。他的舌扫过她的下唇,随后探了进去与她的舌纠缠在一起。他仿佛是要把她融进体内,淬入骨血。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耳廓,拇指轻抚着她凸出的颧骨。她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迎合着他嘴唇的每一个动作。他贴着她的嘴边发出一声粗喘,她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他不停地吻着她,直到她能感同身受一般地体会到他血液里的绝望。
然后他微微向后撤开,与她额头相抵,紧抱着她的双手仍在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为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感到抱歉。"他的声音沙哑而破碎。"我爱你。可是你就那样走了。然后我就再也没有告诉过你。"
她让他每晚都留在这里。
他们也从不做比接吻更进一步的事。德拉科吻她的时候,双手很少移到她肩膀下方。
她会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
白天,他会离开庄园外出"工作",而她会继续进行研究,让托普茜送来越来越多她想要的书:解咒、黑魔法、致命诅咒、魔药百科全书和成分索引、诅咒分析、麻瓜医学教科书…不一而足。
她原本希望,只要解除诅咒,她就能把黑魔标记彻底剥掉。但在脑海里使用了四种不同方式进行模拟之后,她得出结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标记的诅咒并非只停留在真皮层,它就像他背后的符文一样,就算她去掉他左前臂所有的肌肉组织、移除他的骨头让之再生,也能让他的手臂陷入长达二十四小时的完全停滞状态以保护组织和神经,黑魔标记也还是会随着骨骼、肌肉和皮肤一同再生。
根据德拉科的预估,一旦她的手铐被解开,他们的时间最多只剩几个小时。伏地魔很可能会立刻得知消息,毕竟他对赫敏非常感兴趣。
如果赫敏想让德拉科和她一起逃走,那就没有时间进行复杂的治疗手术了。移除的过程必须越快越好。
他必须得砍掉左前臂,手肘以下的所有部分。
这个念头在她心底留下了一个痛苦死结。而她越是寻求更多有关截肢的资料,这个死结便越是令她心如刀割。她甚至不确定截肢能否真的达到目的。伤口会被诅咒影响,无法愈合,再加上失血速度越来越快,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
这和邓布利多手上所中的那种渐进性致命的诅咒并不相同。不管用魔法还是其他方法—止血带、白鲜香精、灼烧、治疗魔咒—都无法控制或减缓损伤。西弗勒斯和德拉科曾多次尝试止血,但都没有成功。
这道诅咒仿佛是不让受害者全身的血液全部流出体外便誓不罢休似的。
她不断地缩小方案的选择范围。精神上的紧迫感就如一根螺丝钉,每过一天就拧得更紧几分。
她已经不再因为头痛而感到虚弱,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日益增长的焦虑。墙上挂历上的日期看在她的眼里就像每日倒数的丧钟。她一刻不停地研读思考,直到再也看不清书页上的文字。这是她所知道的唯一能感觉到自己还有些用处的方法。
然而除此以外,她根本毫无所获。德拉科也不过是让她觉得自己在出力而已。他只是让她去尝试,这样她就会觉得自己至少做了些什么。这只不过是种宣泄的途径罢了,就像她从前在房间里做仰卧起坐,或者在庄园里上至阁楼下至地窖寻找可用的武器一样。这只是一件可以让她去做、转移她注意、消磨她时间的事情。
当德拉科陪着她的时候,他对待她的样子就像是在同她道别。他看她的眼神、他触碰她的动作,都仿佛都是在说再见。他会用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将两人的额头抵在一处—这样的时刻,她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他在告别。
这天早上,她淋浴完回到房间,发现所有的书都不见了。托普茜正站在她的床边。
"今天治疗师会来,主人吩咐说要把所有的书都收起来。"
赫敏只得无奈点头,走上前望向窗外。正值夏日,庭院里的草木葱郁悦目。而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过门了。
因为这似乎需要花费相当的努力:先是要走到室外,接着还要尽力在开阔的天空下保持镇定。而她还需要想方设法除去德拉科的标记,这个节骨眼上再到庭院里去,无疑是在浪费她本就所剩无几的时间精力。
一道微弱的劈啪声传来。她转头看去,发现德拉科出现在了房间里。
"斯特劳德很快就会来。"
赫敏点了点头。"托普茜告诉过我了。"
他朝她走近,来到她身旁,凝视着窗外。
"你上一次出去是什么时候的事?"
赫敏呆呆地望着下方的树篱迷宫。她伸出手,指尖搭上窗棂。"不记得了。大概是五月初吧。"
"你应该出去走走。"
她的手指顺着窗玻璃滑了下来,垂回自己身侧。"太开阔了。我不想去。"
德拉科沉默了一会儿。
"呼吸新鲜空气会对你有好处,也许还能刺激你的食欲。"
赫敏垂下头。"可是我没有时间。"
"那就把书带到楼下去,坐在打开的窗户旁边读。你以前总会到外面去。"
她的下巴几乎颤抖起来,又被她强行绷紧,然后她耸了耸肩。"我—"她小心翼翼地开口,"我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我说的不是几年之前。你以前经常去外面的庭院里,也时常会离开这间房间。但是你现在几乎足不出户。"
她又耸了耸肩,依然盯着窗外。"出去了也没什么事可做。"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格兰杰—你为什么不愿意出去?"
赫敏沉默了片刻。她抬起指尖触上窗玻璃,画出了肯纳兹符文[1]:象征知识、创造力和启迪。她从未想过自己竟如此想念提笔写字的感觉,从未想过能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记录在羊皮纸上、再将之梳理回顾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从前有多想念阅读,此刻就有多想念写字。她发觉自己时常在窗户上画着图形和符文,希望能借此消化被强塞进脑海之中的一切。
她又在肯纳兹符文边上画出了索威罗符文[2]:象征成功和完整,以及达格斯符文[3]:象征突破、改变现状的力量,还有希望。
然后她叹息一声,在已有的三种符文上方画出了意刹符文[4],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又垂低眼帘看向下方。"在这个房间里—我才会觉得最安全—最平静。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如果—如果我在房子里的其他地方,会更容易受影响。"她咽了口唾沫,肩膀抽搐了一下。"我可能会惊惧发作,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再允许我继续研究了。"
德拉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格兰杰—"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要—不要因为我而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赫敏闻言立刻抬头看向他。"我没有。我只是—我不想冒险。比起出门散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德拉科刚要开口回应,又猛地停住,脸上的神情随即冷了下去。"斯特劳德来了。"
赫敏觉得自己的胃沉了下去。"哦。"
他离开房间亲自去把斯特劳德带来。赫敏则坐在床沿,祈祷着自己的心跳能减慢下来。
房门被推开,斯特劳德走了进来,德拉科就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那张冰冷的假面已经被完全戴回了脸上。
"这回你总算是醒着了。"斯特劳德边说边扫了赫敏一眼,随后在房间中央变出了一张体检台。
赫敏的胃里开始翻腾。没等斯特劳德出言命令,她便站起身,慢慢走了过去,在体检台边缘坐了下来。
尽管之前她已经和德拉科讨论过斯特劳德可能会来的事情,但这并没有减轻她心脏狂跳带来的疼痛。
斯特劳德轻挥魔杖,施了几道诊断咒。"还行吧,至少你没有再陷入昏迷或是处于饥饿边缘了。我原本可以早点来给你检查的,但是将官长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太过虚弱。这周开始,你就要进入妊娠中期了。"
斯特劳德带着一副批判挑剔的目光打量着赫敏。"气色看上去太差了。你每天至少应该在户外待上一个小时。你也不想因为忽视自己的健康而对孩子产生什么不利影响吧。"
赫敏胸口抽紧,十指保护性地伸向自己腹部,覆于其上。
斯特劳德一挥魔杖,明黄色的光球便浮现了出来。它比原先的样子更大了,大约和赫敏的拳头一般大小。
急速颤动的逼人光芒盈满了整个房间,就像一颗耀眼的星星。赫敏怔怔地望着它,连呼吸都忘在了脑后。
斯特劳德检查着光球,朝它施了几道咒语,又在她的档案文件里潦草地写了几笔。"仍然十分健康。昏迷和发病似乎都没有造成任何发育损伤。"
斯特劳德又施了一道诊断咒。诊断结果显现的一瞬间,她的脸垮了下来。
"啧。女孩。真是可惜了。"
[1] Kenaz. 如尼符文的一种,代表光明、火种和智慧。
[2] Sowilo. 如尼符文的一种,代表太阳、完全性和生命力。
[3] Dagaz. 如尼符文的一种,代表黎明、长久的努力和转机。
[4] Isa. 如尼符文的一种,又称"伊莎",代表冰雪、冻结和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