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镣铐之下>第57章 往事·三十二

  2003年,五月

  临近五月底时,食死徒袭击了萨里郡[1]的一座麻瓜城镇。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圈套,而他们甚至都懒得掩藏想要把抵抗军引出来的企图。

  因为这根本没有必要。抵抗军无论如何都会出现的。

  赫敏看着凤凰社的战士们离开格里莫广场去加入战斗,然后同帕德玛一起把病房转移到楼下的门厅,并用伸展咒拓宽了客厅的空间。她们还召集了其他几名在安全屋担任治疗师和护士的抵抗军成员。

  波比·庞弗雷极为不巧地感染了黑猫流感,正处于隔离状态。这种时候,这样一场可能会将整个抵抗军拖入长期厄运的疾病,对凤凰社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时钟的指针无情地滴答走着。赫敏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细致小心地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把所有关于德拉科的记忆集于一处,一股脑儿地塞进意识的最深处—她保存着自己对父母的记忆的角落。

  她不能去想德拉科。不能去担心他此时此刻是否在战斗。也不能去猜测金斯莱或穆迪有没有—仅仅为了替抵抗军争取一丝微弱的优势—让他去做什么可能让自己陷入极度危险的事情。

  她必须专心工作。至于那些事情,就算她想破脑袋也无济于事。

  于是她将之全部挡在意识之外。

  西莫出现在了门口,两只手臂分别抱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和迈克尔·科纳。

  "吸血鬼。"他说着,点头示意了一下怀中的女人,接着又补充道:"他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他放下两人,又飞快地幻影移形离开了。

  被带到格里莫广场门厅里的人越来越多。无论是麻瓜还是抵抗军的战士,都被送到了赫敏和帕德玛面前。

  赫敏把补血药和解毒药灌进了那个女人的喉咙,然后试图迅速诊断出迈克尔究竟出了什么事。诊断结果表明他的器官正在衰竭,但她不知道原因。她开始对诅咒标识建立分析网,试图识别。

  "啪"地一声。

  金斯莱随即出现,怀里抱着唐克斯。唐克斯正在声嘶力竭地尖叫,两眼向后翻着。

  赫敏对迈克尔施了一道停滞咒,希望能拖延些时间,然后立刻朝金斯莱冲去。

  唐克斯的胳膊被诅咒击中,身上的皮肤正在不受控制地剥落。赫敏毫不犹豫施了反咒,又补了一道缓解疼痛的咒语,随后取出一小瓶皮肤再生魔药,凑到唐克斯的嘴边让她服下。

  鲜血和一种刺鼻的黑色液体突然同时溅到了赫敏的袖子上。她蓦地抬起头来。

  "你中了诅咒。"她看着一块越来越大的污迹自金斯莱的左肩开始顺着他的长袍蔓延开来。

  "我必须把波特救出来。"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离心脏太近了。让我先医治你。"

  他掰开她的手。"没时间了。做好准备,我们带回来的人会越来越多。"

  又是"啪"地一声,帕瓦蒂带着四个人狼狈地出现在门口。

  "带到帕德玛那儿去。"赫敏一面匆匆交代,一面追赶着正大步走出格里莫广场的金斯莱。"让我先帮你治疗,金斯莱。"

  她伸出手,想要在他走出保护咒屏障的边缘前抓住他。然而她的手指刚攥住他长袍布料的一刹那,他幻影移形了。下一秒,他们同时出现在了战场上。这里是一处城镇广场,到处都是飞扬的尘土、鲜血和残存的魔法气息。

  尸横遍野。

  成群的食死徒正在攻击试图把伤者送走的抵抗军成员们。摄魂怪在半空中上飘荡着,每遇到一个人便送上一个吻。

  赫敏惊恐地环顾四周。

  当金斯莱意识到她就站在他身边时,他的表情立刻变得暴怒,"回格里莫广场去!你的工作就是好好地待在安全屋里,格兰杰。"他对她咆哮道,随后迅速在他们周围设下铁甲咒。

  一声愤怒的尖叫传来。赫敏听出那是罗恩的声音。

  "回安全屋去,格兰杰。"金斯莱边说边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赫敏刚准备幻影移形,目光却落在了一个躺在地上的男孩身上。他的腹部已经被撕开裸露在外,很可能是母夜叉或狼人留下的伤。

  她跪下来检查他的脉搏。太迟了。他已经死了。从他的手里握着的魔杖来看,他应该也是一名抵抗军战士。可他的模样最多也就十四岁。

  躺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巫,腿部中了一道坏死的诅咒。她似乎已经痛得昏了过去。女巫的身上还横趴着另一具躯体,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赫敏把他的身子翻过来,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他突然向前一跃,把赫敏扑倒在地上。赫敏顿时感觉尖牙扎进了她的肩膀,于是不假思索地施出一道黑魔法诅咒。

  吸血鬼瞬间化为齑粉。

  赫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用飘浮咒托起受伤的女巫,随后抱在自己怀里。她环视着四周,寻找附近其他活着的人。离她两英尺以外的一个男人似乎被摄魂怪袭击过。赫敏朝他走去,想确认他有是否被摄魂怪吻过。他的灵魂仍然完好无损,但是体温过低,需要巧克力。

  一阵彻骨的寒意突然袭来。她猛地抬头,发现好几只摄魂怪正向她逼近。

  赫敏深吸一口气,放出守护神咒。一道白光自她的魔杖尖射出,却并没有化形,而是直接飞向了摄魂怪。

  驱走摄魂怪后,她拉过那个巫师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肩,准备幻影移形。

  两个人的体重几乎压得她跪倒在地,她迅速施了一道减重咒。就在此时,数道幻影移形的噼啪声骤然响起。赫敏本能地抓紧了身边女巫和巫师的身体,同时抬起头来。

  四个戴着面具的食死徒出现在离她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其中一人正巧面对着她,毫不犹豫地将魔杖向前一挥。

  赫敏睁大了眼睛,立刻将自己的思想全部集中于格里莫广场。目标。决心。从容。

  从战场消失的一刹那,她感到诅咒击中了胸口。

  她刚一落在格里莫广场外的街道上,便松开了身边的女巫和巫师,痛苦地喘着气向前倒去。

  她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咒骂,随即便有人抓住了自己,拖着她上了大门前的台阶进入屋内。她被翻了过来,接着便看到了几张焦急的面孔。是帕德玛和几个在冲突战中负责格里莫广场安全的抵抗军卫兵。赫敏身子发抖,努力忍住不哭出来。"是什么咒语?什么咒语?"帕德玛的眼睛睁得极大,惊慌失措地朝赫敏俯下身。她的魔杖在手里颤抖不止。

  赫敏说不出话来,只能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帕德玛立刻扯开赫敏的衬衫,顿时倒吸一口气。

  酸性诅咒正中赫敏的胸骨,而且是一道非常强大的诅咒。酸液已经渗入了她的骨头深处,从她的胸口一直烧到锁骨。

  帕德玛迅速施了反咒,接着把魔药从房间的另一头召唤过来。赫敏躺在地板上,强忍着喉间的啜泣。

  那是透心彻骨的灼痛。当初手腕中咒的痛苦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除了胸口强烈的痛楚,她此时几乎全无意识,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其他部分,只能感觉到自己在燃烧—胸腔里、骨头里、皮肤里。仿佛她的喉咙也被酸液腐蚀了。

  快来个人打昏她吧。她几乎就要开口乞求了。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着一切停止。

  "赫敏。"

  "赫敏。"帕德玛的声音传入了她已经因为疼痛而模糊一片的意识。

  赫敏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抬头看着帕德玛。

  "我现在不能移除你的骨头,"帕德玛声音颤抖,边说边把镇痛剂倒在赫敏胸口。"重伤濒死的人太多了—我需要你。还有很多诅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分析。除了止疼剂和镇痛剂,我还应该给你些什么?"

  赫敏茫然惊恐地看了帕德玛几秒钟,努力想要弄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她闭上眼睛,在强迫自己开口回答前挣扎着浅浅地呼吸了几次。一切都在灼烧。就算用了镇痛剂也没有缓解。若不是她知道尖叫只会让自己疼得更厉害,她一定放声尖叫,直到嗓子彻底哑掉。

  她咽了口唾沫,才勉强开口。"增强剂。一滴福灵剂。还要一份缓和剂。"她尽量压低说。她能感觉到振动的声带周围所有的膜囊都已经被烧伤。

  帕德玛小心翼翼地把魔药倒进赫敏嘴里,然后轻轻按摩着涂在她皮肤上的镇痛剂,然后对每一处脓疱都滴了一小滴白鲜香精。赫敏在地板上躺了好几分钟,期待着魔药生效的那一刻这股痛楚至少能变得容易忍受一些。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骨头的损伤。随着她勉力呼吸,损伤也正渐渐蔓延至她的肺叶。她强迫自己站起来,一边颤颤巍巍地挥动魔杖修补好衬衫,一边穿过门厅。

  她快要死了。

  她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强迫自己的意识抽离那种痛苦的感觉,专注于工作,直接从最困难的伤情开始,让帕德玛和别的治疗师负责其他的一切。

  每一个动作都极其痛苦。连呼吸都成为了一种折磨。只要挥动胳膊,赫敏就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她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哭出来。如果她的胸部因为哭泣而起伏不定,她担心自己会昏过去。

  肺部难忍的灼痛不断刺激着她想要咳嗽,搅得她心神不宁。气管也在收缩,当她强行压抑这种感觉试图吸气时,胸部就会微微抽搐。如果她开始咳嗽,可能就会导致胸骨骨折。

  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对自己施一道诊断咒,但她觉得一旦知道了自己究竟忽略了多少骨骼损伤,她可能根本承受不住。

  她服下一剂止咳药,强迫自己放浅呼吸。

  之后她将不得不经历相当长而缓慢的恢复期。光是修复这些损伤也许就得花上好几个小时。

  她慢慢地转身看着周围,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数不清的医疗担架。

  受伤的人太多了。有的是被母夜叉剖开胸腹,有的是被吸血鬼的尖牙咬伤,有的是被狼人的利爪撕裂。还有许多人中的是赫敏此前从未见过的诅咒。苏塞克斯简直是座死亡魔窟,用各种残忍而缓慢的方式摧毁着抵抗军。她认出了其中一些诅咒—西弗勒斯和德拉科曾经就此提醒过她,还把对应的反咒也告诉了她。深入皮下无法愈合的切口;乍看之下不甚严重,却会突然胀大爆裂、随后导致伤者大出血的疖子。她还从好几位伤者的腹腔和胸腔里生生拽出了被诅咒变出的蝎子、毒蛇、甚至还有一只龙虾。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人体内脏、血液和黑魔法的气味。

  她治疗了一处又一处损伤,但还是不断有新的伤员被接二连三送到她的面前。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瞥见了哈利和罗恩的身影,但还没等她把目光从她正在治疗的麻瓜男孩身上移开,他们便又消失了。

  当她念出一道复杂的咒语来修补伤员被撕碎的大肠时,她渐渐意识到有人正站在她身边。

  她扫了一眼,发现克利切正抬头看着她。

  "波特的泥巴种还好吗?"

  她茫然地盯着他,却并没有回答。她继续查看面前伤员的其他伤处,随后蹙起了眉头,又喝下了一剂止咳药。

  "波特的泥巴种受伤了。"克利切的语气十分肯定,却又带着嘲弄。

  "克利切,别在这添乱。"帕德玛的眼睛眯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喝道。"这里只需要拥有基本治疗技能的人员,没你的事。"

  "波特的泥巴种伤得有多重?"

  "不如我也冲你胸口来一发酸性诅咒,好让你亲自感受一下?"帕德玛厉声反问,然后匆匆走过赫敏身边,一脚把克利切踢开。

  克利切又飞快地跑了回来,两只凸出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赫敏,看着她专注地守在一位头骨正在慢慢溶解的女巫身边,解构着一道陌生诅咒的标识。

  当赫敏再度抬起头时,克利切已经不见了。

  治好了那位女巫的伤后,赫敏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又喝下了一剂止疼剂、一剂增强剂,还有一小瓶缓和剂,试图强迫自己的双手停止颤抖。

  她的肺部已经开始咯咯作响,于是她又服了一剂止咳药,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它。帕德玛并没有表示她身上有任何致命伤。

  她缓缓转身查看病房里的一切,思索着下一步应该做些什么。多数最为复杂的伤情都已经得到了处理。于是她开始和帕德玛一起治疗中等程度的诅咒损伤。

  "你想让我现在就帮你治疗吗?"帕德玛问道,有些迟疑地碰了碰赫敏的手腕。

  赫敏停顿下来思考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后备治疗师不在这里吗?我两小时之前就通知他们过来了。"

  帕德玛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我不知道。我已经派出了五只守护神去联系,但是没有任何回音。"

  赫敏轻挥魔杖,修复了另一个伤员被诅咒抽出体外的内脏。除了胸口火燎般的痛楚,她所有的感官几乎都已经麻木了。

  "那—"她缓缓开口,"我们应该再多等一会儿。除非我们能确定不会再有新的伤员被送来了。金斯莱—金斯莱一直都没回来。我应该等在这儿—万一他回来了呢。他中了诅咒。"

  "你不应该再动了。"帕德玛说。"这里已经有足够多的战地治疗师,剩下的情况我们能应付。你在等金斯莱的时候也顺便休息休息吧。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打昏你。"

  "如果有别的事能让我集中注意力的话,疼痛会更容易忍受。就—给我分配些用不着移动手臂的工作吧。"

  "封闭切口怎么样?那边所有伤员的诅咒伤害都已经被治好了,剩下的工作只需要动手腕就可以了。"帕德玛注视着赫敏,脸色因为担忧和内疚而变得灰白。

  赫敏点点头,转身朝伤员们走去。

  她开始怀疑她的伤势已经超出了帕德玛的能力范围。依照她的判断,她肺部和气管的损伤需要用到高级治疗魔法,甚至可能需要两位治疗师合作施咒才能治愈。

  庞弗雷还在病中—圣芒戈的后备治疗师迟迟没有出现—知道该如何治疗的人只剩赫敏一个。

  如果让帕德玛来做这些,赫敏就必须指导帕德玛如何替她移除胸骨和肋骨,然后修复被酸液灼伤的肺部和喉咙。这就意味着她需要全程保持清醒。她光是想到这一点就快要崩溃了。

  她可能会在过程中因为疼痛而失去知觉,然后帕德玛就不得不用复苏咒叫醒她—

  如此反复多次。

  她的手开始剧烈颤抖。她闭上眼睛,试着呼吸。胸部紧接着便传来一阵痉挛,痛得她低声喘气。

  她得确保每个受了重伤的人都得到了治疗,这样帕德玛在帮她治伤的时候就不会受到干扰。若是帕德玛不得不在半途中离开去处理别的事情,情况只会更糟。或许,只要她能等到金斯莱回来,他就能帮忙请到其他的治疗师。

  赫敏睁开眼睛,茫然地眨了几下。克利切又出现了,正站在她面前。

  "波特的泥巴种还在工作。"他边说边上下打量着她。

  赫敏没打算理他,准备直接绕过他朝伤员走去。经过他身边时,她突然感到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惊讶地低下头,觉得自己从原地消失了。

  幻影移形对颅骨造成的压迫感令她大脑里一阵翻江倒海。再次落地时,她觉得头骨几欲碎裂。她痛得一声惊呼,骨头几乎全都挤在一处互相碾磨,胸部也随之突然扩张和收缩,一阵尖锐灼热的疼痛忽然翻涌而上。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折断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她向前倒去,下一瞬便感到肩膀被一双手接住。

  一切都在疼痛、疼痛、疼痛。令她头晕目眩。她的意识几乎已经消失殆尽。每哭一声,她都能感觉到骨头又在胸腔里碾磨起来,然后再次断裂。她拼命想要止住哭喊,然而她做不到。

  "昏昏倒地。"

  苏醒时,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她只能拼命转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德拉科正死死盯着她,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血色,眼睛睁得老大。

  她盯着他。

  "你…"她感到自己的下巴因为愤怒而紧绷,于是她只得把嘴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你做了什么?"

  "你受伤了。你觉得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剧烈地颤动着。

  赫敏试图看向下方,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动不了。她瘫痪了。她把视线移到胸前。那里被绷带包裹着,药膏形成的外骨骼在胸骨和肋骨重新生长的过程中支撑着她的肺部。生骨灵的药效像尖针一样刺痛着她。就眼下她所能感觉到的骨头再生情况来看,她应该已经昏迷好几个小时了。

  "原本很快就会有人来治疗我的。"感觉不到肋骨、胸骨或锁骨的存在实在很可怕。她的手臂、身躯和脖子完全动弹不得,手指也在抽搐。"我那时候在等金斯莱。"

  "你差点就死了。"德拉科的声音仍在颤抖。"你那时候只剩一口气了。"

  "他可能已经回去了。他可能现在就在那儿—"她喘着气,试图转过头。"他中了诅咒。我必须回去。"

  "沙克尔死了。"

  她猛地抬眼看向他,满脸惊恐。

  "你怎么知道?你知道些什么?"她的声音因为怒火而发抖。

  "我杀了他。"他的脸上和眼神中没有一丝后悔。

  赫敏瞪着他。

  "你—你什么?"

  她只觉得整个身心都在下坠,就像腹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底洞,把她生生吞噬进去,然后碾成碎片。

  不知怎么,她居然忘了。他杀了邓布利多;他是个食死徒;她亲眼看到他右手一挥便杀死了几十个人,然后不带一丝悔意地继续;他是一个对凤凰社和抵抗军来说极具价值的间谍;他一直在为伏地魔成功发动对抵抗军的袭击,也正因此他才能为他们提供无数优质且重要的情报。

  这些她全都知道。但她也全都忘记了。

  他杀了金斯莱。也许他下杀手的时候还带着一阵快意。她知道他有多恨穆迪和金斯莱。

  "你不该把我带到这里来。"她最后说。

  "如果我不带你过来,你早就死了。你被吸血鬼咬伤,居然还在服止咳药,你知不知道你胸腔里全都是血?你到这儿的时候已经快不行了。两个创伤治疗师都只能勉强救回你一条命。"

  赫敏眨了眨眼。她都忘了自己被吸血鬼咬伤的事—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可是帕德玛怎么会忽视了这一点?难道她都没有施一道足够检测出伤情的诊断咒吗?

  她把脑海中的疑问推到一边。

  "我不知道。满屋子都是垂死的人。我和其他人一样都需要等待。庞弗雷病了,我们的后备治疗师也没有来,所以他们需要我。一旦我开始接受治疗,不管新送进来的伤员伤势有多重,我都不能再动了。事实证明这的确需要好几个小时不是吗?治疗我全部的伤?我们那里没有人做得到这件事。你知道今天死了多少人吗?又有多少人中了诅咒之后永远无法复原?你不在乎他们,并不意味着他们不重要。"

  "你是我的!"德拉科怒不可遏地龇着牙。"当时我一转过身,就看到你在消失的同时被诅咒击中,而我他妈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安全屋的。你也说过你会很安全的。可然后呢?然后你就出现在了到处都是屠杀的战场上!后来—我才知道你还活着,但是竟然没有得到治疗。"

  他浑身怒火几乎就要爆发出来。她能感觉到从他周身上散发出的怒意。

  "我之前居然担心把你从安全屋直接绑过来会不会太过分了。我早该知道的—我他妈的早就该知道的,你这个白痴格兰芬多。你只会不停地工作、工作,然后任由自己死掉!"

  "这是战争,德拉科。有死伤再正常不过了。"赫敏平静地说。"考虑到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如果你真的了解我,你就该知道我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性命置于他人之上。"

  德拉科死死盯着她。他的呼吸自齿缝间穿过,双手紧握成拳。

  "那你最好记住,你应该把自己性命看得重些。"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冰冷。"我警告过你,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亲手把整个凤凰社夷为平地。这不是威胁,是保证。把你的命像波特的命那样当成抵抗军存在的必要条件吧。如果你死了,我会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不留—既然只有以他们的性命相要挟才能让你惜命一些的话。"

  赫敏浑身冻结一般地抬眼看着他,震惊的神情渐渐变为了愤怒。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如果她此时能动,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用诅咒攻击他,用匕首刺他,甚至赤手空拳地打他。

  当她完完全全地意识到他的威胁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真的想哭。他太危险了。

  这对凤凰社来说风险太大了。

  如果她把真实情况告诉穆迪,他可能会觉得他们除了杀死德拉科之外别无选择。

  无论穆迪利用他还是她的记忆,结果都是一样的。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从她的眼角涌了出来。她合上双眼,这样她就不用看着德拉科了。

  足足一分钟的沉默后,她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接着便感到床垫起伏了一下。他的手指抚上她的脸,拨开一绺碎发,然后贴在她的面颊上。

  "你在想,你之后一定会不得不杀了我,对吗?"他说。"因为我现在对于你们来说,已经是一个太大的负担了。如果你告诉穆迪,他肯定会直接下命令的。"

  他的手缓缓向下,轻轻地放在她胸前胸骨重新长出来的地方。掌心的热量逐渐透过外骨骼渗入她的皮肤,让她屏住了呼吸。

  "然后你就会执行命令,不是吗?"

  赫敏睁开眼睛看着他。他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她,眼中的愤怒已然消失了。

  "你根本就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余地。"她声音颤抖。"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会为了选择你而放弃其他所有人。"

  他端详着她。"你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的下巴也颤抖起来。"是。我不会—"她声音哽住。"但是—这并不会是我做的头一件不可原谅的事。我已经是个妓女了。"他贴在她胸前的手顿时缩了一下。"再成为一个杀人犯,也只不过是在我已有的累累罪行中多添一笔罢了。"

  "如果你真的杀了我,你之后会怎么样?"

  "我相信你能想象得到。"她想要把头扭开,但是骨头还没有完全长好,她的肌肉还无法活动。

  他把手抽了回去。暖意突然消失,她内心的某样东西也随之被牵动起来。她强忍着不要哭出来。

  她恨透了这场战争。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毫无保留甚至毫无底线地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情,只要能救哈利—能救所有人。她也曾以为,自己能够在足够长的时间内独自承受住所有后果,直到一切终结。

  但是很显然,德拉科已经成为了她的底线。

  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独自捱过这场战争了。一想到她会亲眼看着他眼中的光芒消失…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声哀号。

  德拉科立时便扑到她的身上,尽可能地拼命紧抱住她,又小心翼翼地生怕伤着了她。他们脸离彼此不过咫尺。

  "求你活下去,赫敏。"他的声音在颤抖。"我只求你为我做这一件事。"

  赫敏低低地抽泣了一声。"我不能答应你。你知道我没有办法答应你。可是一旦我死了你就会—我也承受不起那样的风险。"

  他亲吻着她,手掌抚摸着她的脸颊,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她贴着他的嘴唇哭了起来。

  "对不起…"她一边吻着他,一边一遍又一遍地道歉。"我很抱歉我这样对你。"

  他的嘴唇还正贴着她的,身体却猝然一僵,同时低嘶一声。

  他抽身退开,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左前臂,力道大得右手的指关节都开始泛白。"操!"

  他站起身,低头看着她。"我被召唤了。"

  她看出了他眼中的盘算。他咬紧牙关,似乎在犹豫。银灰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绝望愤怒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我不能迟到。我得走了。托普茜!"

  一只家养小精灵突然出现在了房间里。赫敏微微一惊,扫视了一眼四周,这才意识到她并不在酒店套房里。

  "我—我在马尔福庄园?"她的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发抖。

  德拉科短促地点了点头,脸色显得苍白脆弱。"我当时只能把你带到这里来。我不能把治疗师叫到麻瓜伦敦去。"德拉科迅速抓起一套长袍。赫敏认出那是他的食死徒制服。他飞快地换好衣服。"我没想到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俯下身靠向她,手指轻柔地抚着她的手腕。"我向你发誓,庄园的保护咒不会让任何人进来。你会很安全的。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他低头注视着她,瞳孔张得极大。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恐惧。

  "我会回来的。没有人会靠近这里。在我回来之前,你会非常安全。"他再次向她承诺道。"托普茜,照顾好格兰杰。"

  德拉科戴上面具,又低头望了她一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赫敏盯着他消失的地方,努力消化着她此时正全身瘫痪着躺在马尔福庄园里的事实。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听见那只家养小精灵—托普茜—在她身边局促不安地动作着。赫敏抿着双唇,花了几秒钟思考该从何处说起。

  "克利切经常来这儿吗?"赫敏终于开口问道,同时看向托普茜。

  托普茜用她那双大眼睛注视着赫敏,点了点头。"克利切一年之中有好几个月都要来见主人。克利切为尊贵的布莱克家族服务。主人是世上还活着的最后一位布莱克。"

  "我明白了。"赫敏心里火冒三丈。"克利切来见德拉科时都做些什么?"

  "他告诉主人格兰杰小姐和凤凰社的事。克利切还帮忙照顾马尔福夫人和莱斯特兰奇夫人的墓。所以主人才发现克利切仍然在为布莱克家服务。"

  赫敏又抬眼看着天花板,舔了舔嘴唇。"德拉科知道这件事多久了?"

  "托普茜不知道,托普茜认为可能已经有一年了。"

  赫敏抿紧嘴唇,回想着去年她和德拉科初次见面以来种种相处和互动的时间线。"克利切都跟德拉科说了什么关于我和凤凰社的事?"

  托普茜动了动身子,目光垂到了地板上。"托普茜不知道。主人多数时候都是单独跟克利切说话。"

  赫敏转了转下巴。"德拉科多久会来这里一次?"

  "主人不会经常来这里。托普茜和小精灵们一直都在竭尽全力地工作,可是主人不喜欢待在这里。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别的食死徒,以及看望马尔福夫人的墓。"

  赫敏沉默了一会儿,绞尽脑汁想着接下来该问什么。

  "你—你知道德拉科叫来这里医治我的那两个治疗师后来怎么样了吗?"

  这次轮到托普茜沉默了。

  "他是不是杀了他们?"赫敏猛地提高了声音追问道。

  "托普茜不知道。"

  赫敏急促地喘一口气,接着一连好几分钟都没再说一句话。

  "格兰杰小姐需要些什么吗?"托普茜走近了一些,盯着赫敏。"托普茜可以为小姐送些食物、茶水、肉汤,或者小姐需要的任何东西。"

  "不。我什么都不需要。我只希望骨头能赶紧长好,然后我就能活动了。"赫敏觉得自己肺都气炸了。她要杀了克利切。

  凤凰社怎么会忽视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弱点?如果克利切愿意听从德拉科的要求把她绑出格里莫广场,那德拉科还能利用他做些什么?

  她躺在那里,脑海里万般思绪飞掠而过。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想试试自己能移动多少。

  一小时后,德拉科回来了。他幻影移形出现时没有发出声响,但赫敏立刻看见了他。

  她此时已经可以稍稍地转动头部。她仔细打量着他,在他身上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受伤迹象。他神情紧绷,却没有丝毫受过伤或被钻心咒折磨过的痕迹。

  两人沉默地互望着。

  "你叫来的那两个治疗师怎么样了?"赫敏终于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冰冷。

  德拉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用了遗忘咒。"

  "真的吗?"

  "一下子死了两个治疗师,可能会引发疑问。"德拉科耸耸肩说。

  "所以你确实想过要杀了他们,但最终没有动手,只是因为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德拉科的眼睛又闪了一下。"没错,格兰杰,就是为了避免麻烦—你知道的—我同时侍奉两位对立'主人'的经验可是相当丰富。"

  赫敏感到一阵内疚哽在了喉咙里。"我只是—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杀人。"

  德拉科狂笑了一声,带着愉悦的表情低头看着她。"你以为我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我亲手杀人;命令其他人去杀人;训练其他人该怎么杀人。我伤害别人,削弱别人,这样他们就迟早会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每一条命令。每一道咒语。都是因为你。"

  赫敏瑟缩了一下,低声抽了一口气,如遭雷击。

  德拉科脸上恶毒的表情立刻消失了。"格兰杰,我不是—"

  赫敏微微摇头,绷紧了下巴。"不。不要收回这句话。这是事实。你说得完全正确。你所做的每件事都该算在我头上。每一道咒语也是。"她的声音颤抖着,渐渐轻了下去。

  "不要。"他坐到床沿,握住她的手。"不要去背负它。这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别再去背负这场该死的战争了。"

  "但这确实和我有关。是我逼你这么做的。"她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总有人应该为此感到愧疚后悔。你没有时间和空间去犹豫和迟疑,所以这个人应该是我。如果我背负着它—也许你总有一天会停手。"

  德拉科顿住,嘴唇抽搐了一下。他没有回答,而是拔出魔杖,念出了她教给他的诊断咒。他们一起研究着诊断结果。距离骨头完成再生至少还需要两个小时。

  赫敏从他魔杖上移开目光,抬起头望着他。

  "我回去之后要把克利切处理掉—如果穆迪还没杀了他的话。你可以把他带走,但他再也不许踏进格里莫广场一步。"

  德拉科咬紧下巴,一言不发地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你利用他暗中监视凤凰社多久了?"

  "去年四月,我发现他在照料我母亲的墓。"

  "四月。"赫敏重复着,接着突然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你疯狂对我扔毒咒的原因吗?因为你看过了我的笔记?"

  德拉科没有答话。

  "我还以为那是因为我之前医治了你。"过了一会儿, 她说。

  "我知道。"

  她的喉咙发紧。"那之后,每次我帮你治好了伤,我都觉得—我都觉得你可能会再次伤害我。"

  "我知道。"他声音空洞。

  然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赫敏抿紧嘴唇,缓缓吸了口气,觉得胸口蔓延而开的那股悲伤几乎要令自己窒息。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能忽视任何针对凤凰社的威胁。"

  德拉科叹了口气,垂下了头。"刚才我只是在气头上。"

  赫敏轻轻嗤笑一声,下巴抽动了一下。"你总是在气头上。但你不能再那样威胁我了,尤其不能把你自己当作威胁。这次完全是个意外。我当时正准备医治金斯莱,他就幻影移形了。我觉得我应该把一些伤员带回去。那个食死徒诅咒我的时候,我根本腾不出手。"

  "可你回去了之后还在工作。"他的声音被他小心地控制住了。简练而短促。但她能听出仍有一股冰冷的怒意潜藏于其中。

  "是我自己想要工作。"她语气坚定地说。"帕德玛不知道该用什么咒语来医治我。她原本还能和庞弗雷一起治疗,但庞弗雷这周生病了。我们的另一位治疗师也没有来。帕德玛肯定是吓坏了,我怀疑她根本就没有高级诊断咒来验证我的伤势。我本来也可以让她把我打昏的,但我想要继续工作。现在想想,如果当时真的让她把我打昏—那我可能早就死了。不过,希望她至少没忘记在我身上施几道监测保护咒吧。回去以后,我得好好跟她说说什么叫做治疗实践。造成结果的因素太多了。所以你不能把如此复杂的情况简化成一场单纯的怪罪游戏,更不能把整个抵抗军当成人质来控制我。"

  德拉科长叹一声,目光望向了房间另一头,沉默了约莫一分钟后才开口:"格兰杰,如果你死了,那我也就到此为止,不会再继续了。我累了。"

  赫敏扭过手腕抓住了他的手。"德拉科,不要—"

  他低头看向她。他面无表情,但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整个战争。"我是认真的。我不会杀了他们—但绝对不会再继续了。你就是我协助凤凰社的条件。如果你死了,我和他们的协议就无效了。"

  她摇了摇头。"在战争的终点之后,一定还有属于你自己的生活。不要—不要把你的世界缩减成只有我一个人的样子。"

  他挑了挑眉毛,上唇弯了起来。"你的世界好像也没大到哪里去。还是说,你有什么战后计划忘记提了?"

  赫敏咽了口唾沫,移开目光。"依言而行,勿观之而仿。[2]"

  德拉科低笑了一声,然后两人同时陷入了一阵与他们的未来一样虚空一片的沉默之中。

  "你—你可以成为一个治疗师。"过了一会后,她说道。

  他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

  赫敏淡淡一笑。"你应该想一想的。如果你去了别的地方,你可以成为一个非常优秀的治疗师—尽管你对待病人的态度还有待改善就是了。"

  "这倒是可以抵消一些我犯下的杀孽。"他说话时没有看她一眼。

  她紧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说的。这不是你的错。"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也许这一次不同。我想这次算我的。"

  赫敏觉得自己的胃扭曲了起来。"战争把你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可实际上你远不止这些。"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还是不去看她。

  "你远远不止这些。"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端详着他的脸。"我也一样。我们俩都远不止这些—我们只是—只是需要等待,等待着解放。"赫敏用自己的手指顺着他的手指温柔地摩挲着。"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们会把这一切都抛在脑后。我们俩都会的—我想我们能做到的。"

  他稍稍收紧了与她交缠在一起的手指。

  她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的眼皮渐渐耸拉了下去。

  德拉科伸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颊。"睡一会儿吧。你还要再等几个小时才能动。骨头长好之后,我就拿些滋补剂给你。但是,至少在未来十二个小时以内,你都不能去任何地方—我已经收到了明确的医嘱。如果你想提前离开或者幻影移形,我一定会知道的。"

  赫敏翻了个白眼。"十二个小时太久了。"

  "这是最起码的,你心里一清二楚。"

  赫敏的嘴角一抽,德拉科见状哼了一声。"你就是个好摆布人的小骗子。别指望我这次会相信你。"

  赫敏合上双眼,又突然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不要—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座房子里。"

  "我不会的。"

  [1] Surrey. 位于英格兰东南部。

  [2] Do as I say, not as I do. 出自约翰·塞尔登(John Selden)的《闲谈录(Table 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