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镣铐之下>第17章

  赫敏身处格里莫广场三楼,走廊里安静而昏暗,应该不是深夜就是凌晨。经过一间较小的房间时,她看见一头蓬乱的红发伏在一张地图上。她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嘿,蜜恩。"罗恩一边心烦意乱地打着招呼,一边在地图上移动着棋子,然后心不在焉地用魔杖挠了挠头。他的表情紧绷着。

  "有时间吗?"她问。

  "当然。"他把魔杖塞进口袋,抬头望着她。"我只是在回顾一下我离开后发生的事情。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不少袭击,你一定很忙吧。"

  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无比。赫敏不由地垂下眼睛。

  "我相信你已经看出他们的策略了。"她平静地说。

  "金斯莱用魂器阻止哈利上战场。"他回答。

  赫敏轻轻点了点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对吧?"

  罗恩闻言,神情更加僵硬,他耸着肩点点头。

  "我们需要他来完成最后一击,在这种情况下,让他冒险去参加别的小规模战斗没有一点好处。没错,我知道。但那并不意味着我喜欢这样。这其中还有一些行动—"他拉过几卷羊皮纸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这根本就是自杀式的。我之前还没意识到,金斯莱为了哈利一直以来都多么'小心'地在玩这些游戏。要是我们直接离开几个星期,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突然停了下来,满眼愤怒地盯着羊皮纸上的报告。"我们不在的时候,伤亡率到底是多少?"

  赫敏张嘴正要回答,却被他打断。

  "不需要你来告诉我,我能看到这里的数字。真他妈的难以置信。要是金斯莱在这儿,我会二话不说直接揍他。"

  他的面色因为怒意变得通红。

  "罗恩,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们承受不起的。"赫敏的胃开始在身体里扭曲打结,因为她想到了过去几个星期里她亲手合上了多少人死不瞑目的双眼,想到了她帮比尔一起施加保护咒的那间新的收容安全屋。"我想你应该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资源已经枯竭到了什么地步。你以为哈利的金库还能养活一支军队多少年?医院病房到处是硝烟,整个欧洲都被汤姆控制着,我们剩下的唯一选择只有冒险。但我们不能拿哈利去冒险。"

  罗恩沉默了。赫敏可以看到他下巴上的肌肉在抖动,他的双手手指也在不停地握紧又松开。

  "我们得找到魂器。"许久后,他终于回答了她。赫敏紧张地屏在喉间的呼吸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没错。汤姆和哈利是这场战争的关键。食死徒们本就各怀鬼胎,能维持军队凝聚力的只是汤姆的力量罢了。如果我们能彻底杀死他,剩下的人自然会内讧不止,抵抗军也就自然会占上风。"

  "依我看,汤姆那永生的幻想至少有一个好处,他不用费尽心思去培养一个继任者。"罗恩看着另一份报告,声音有些木然。赫敏可以看到自己在那张羊皮纸底部的签名,以及用简洁且冷冰冰的数字核实的伤亡情况和损失。"不过我毫不怀疑,既然贝拉特里克斯死了,马尔福家一定会认为他们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妈的一群变态!"

  "你得让哈利明白,找到魂器才是第一要务,"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罗恩,"尤其是现在—金妮受伤了之后,我担心他只想无视魂器。"

  罗恩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

  "是啊。"他轻声应道。

  赫敏迟疑地向他走近了些。

  "罗恩,我希望我昨晚在会议上说的话没有让你觉得那是你的错。你确实救了金妮的命。至于那条信息,我认为隐瞒是不合适的,但我也不是有意要说出来伤害你。"

  "没关系,"他生硬地说,"你做了正确的决定。"

  "对不起—"

  "别。我真的不想再谈这个了。"他声音颤抖,语气却不容争辩。

  赫敏的视线扫过他的脸,看见他眼眶周围的皮肤绷得很紧,双耳泛红,面色苍白如纸,脸上的雀斑像血滴一样明显。

  如果她再逼他,哪怕只是轻轻一下,他也会瞬间爆发。

  赫敏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她转身离开。

  赫敏恢复知觉的时候,茫然地发现有人伏在她上方,扶住她的头向后仰着。她的右脸和右半边身体仿佛被石化了一般僵硬无比,手指无法动弹,舌头也疼得像被牙齿反复咬过一样。

  她猛地挣脱开那双手。而那个人—那个男人—也同时放开了她,向后退开几步,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她有些困惑地望向他:苍白的面色,铂金的发丝,还有他的脸—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那张脸上似乎还带着某种来不及隐藏的神情,而现在却是一片空白。

  "你发病了,"他声音平静地告知她,"显然助孕剂和摄神取念术的兼容性不太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魔杖。"还能说话吗?你已经尖叫了好几分钟了。"

  赫敏挣扎着咽下一口唾沫,觉得喉咙一阵阵灼烧刺痛,仿佛是尖叫过几天几夜而不只是"好几分钟"。她尝试着想张开嘴,却发现右下颚肌肉紧绷,几乎连牙齿都打不开。

  浑身筋疲力尽。感觉就像经历了高压电击一般,肌肉和肌腱被死死抽紧,绷到几乎断裂。就连尝试着呼吸的时候,喉咙里也会发出低沉的喘息。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想坐起身来,然而身体却仍然僵硬,拒绝配合。一串泪珠终于抑制不住地溢出她的眼眶。

  "你是谁?"她终于停止啜泣,透过无法自如开合的牙齿含糊地问道,同时抬起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顷刻间,无数种情绪混杂着从他脸上忽闪而过,似乎有千言万语涌到他嘴边。他双唇微张,又克制地合了起来,犹豫着。

  "我是负责照顾你的人。"他终于开口,表情再度回归空白。他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小瓶举到她眼前,"你应该服下这个,下次醒来的时候,大概就能想起发生什么了。"

  赫敏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表示同意。他一只手伸向她的后颈,托着她的头,将她仍然僵硬的上半身微微扶了起来,打开小瓶的盖子凑到她嘴边。她将魔药咽了下去,顿时觉得浑身绵软,没有半分力气,昏昏欲睡。

  "我认识你吗?"她边问边闭上了双眼。

  "我想,你是认识我的。"

  再度醒来时,赫敏觉得右半边身体隐隐作痛,舌头上残留着一种微妙的感觉,好像有某种治疗魔咒覆盖在舌苔表面。

  她开始回想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直在跟马尔福谈论伏地魔,谈论魂器—她突然想起了这个词。以及,她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虽然,这应该算不上什么问题,因为她几乎肯定自己是对的—伏地魔快死了。

  然后脑海里的一切就仿佛瞬间爆炸了一般,整个房间都变成了暗红色,她的身子也随之倒了下去。

  她在马尔福面前发病了。

  接着,在她第一次醒来时,她几乎动弹不得,甚至想不起来他是谁。然后他给她服了一剂无梦酣睡剂。

  她回想起他们之间的交流—"负责照顾她"—居然如此描述他自己,还真是仁慈又慷慨的形容。她冷哼了一声。

  她轻轻转动着肩膀,试着张开嘴。下颚肌肉仍在发疼,但牙齿已经可以完全打开了。她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被治疗过了。

  癫痫治疗并非她的专长,但亚瑟·韦斯莱在中了卢修斯·马尔福的诅咒后,时常会有轻微的癫痫症状,因此她也做过不少研究。其治疗方法与钻心咒相似,她对此十分熟悉。

  这种治疗方法不仅需要靠魔杖施咒,还需要辅以魔法理疗:先对患者施用治疗魔咒,再用手按摩紧绷痉挛的肌肉。所以,一定有人碰过她—至少按摩过她整个右半边身体,以彻底缓解紧张和僵硬。鉴于此时此刻,她觉得身体状况几乎完全正常,她怀疑自己从下颚到脚趾两侧都接受过了这种治疗。

  她微微打了个寒颤,但仍然试图用道理说服自己。

  这只是治疗。只是治疗而已。她曾经也治疗过身体各个部位的伤情,用她的双手挽救了成千上万条性命。受伤就是受伤。治疗就是治疗。和身体感官—还有性—完全是两码事。这是纯粹冷静而客观的临床行为,而"身体"只是某种需要治疗的对象罢了—仅此而已。

  但是…一想到有人在她昏迷的时候,在马尔福的房子里碰了她,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将毯子紧紧地抱在胸前,想把自己保护起来。

  瞥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她骤然发现,自己和马尔福的谈话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了。

  她挪了挪身子,却忍不住"嘶"地一声痛呼。她低头看去,乳房阵阵发疼,甚至已经—肿胀起来。惊恐地呆望了几秒钟,她才想起这是斯特劳德给她的助孕剂的副作用,表情瞬间变得极度厌恶。然后她轻轻爬下了床。

  从伏地魔那儿回来后,只有马尔福对她放过几道清洁咒,但她还没有自己把身上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洗掉。她拿起毛巾和换洗衣物,向走廊里那间带有花洒的浴室走去。

  漫长的淋浴终于缓解了她身上残存的疼痛。她站在花洒下方,将头后仰,回想着先前那段突然被解封的、关于罗恩的记忆。魂器。伤亡率。还有金妮。

  一切总是不可避免地绕回到金妮身上。

  记忆里的罗恩—他看上去那样憔悴,整个人几乎被战争完全摧毁。当时的他最多只有二十二岁,但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而至于那些细节,她还是想不起来。她不记得战争是如何吞噬了他的身心,压力又是怎样拖垮了他的身体。

  在凤凰社的时候,他曾经和穆迪还有金斯莱一起制定过任务计划—他将自己在巫师棋上的策略天赋完美地运用到了战斗中。金斯莱第一次批准了他的作战方案时,他脸上的自豪让赫敏至今记忆犹新。

  罗恩,哈利,还有其他许多的DA成员,都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慢慢接受了这会是一场漫长持久战的事实。他们也曾满怀希望地以为,其他的巫师团体都会高举义旗支持凤凰社。毕竟许多巫师都目睹了伏地魔在第一次巫师战争中的惨败,巫师界理应对光明的力量充满信心。

  但是,伏地魔显然从第一次战争中汲取了教训,他变得更聪明,更机警,更狡猾,这一点在神秘事务司之战败北之后更加明显。他将自己的恐怖统治局限于麻瓜巫师、混血家庭和纯血叛徒群体,用最快的时间抢先占领了魔法部,将凤凰社列为恐怖组织,并让邓布利多在学校里—他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学生杀死。

  如此一来,就算巫师界曾对光明抱有希望,也在这一次次的噩耗中被迅速扼杀殆尽。毕竟,麻瓜出身和混血只是巫师人口的一部分而已。对于当时的那些巫师团体来说,保持低调,让凤凰社孤军对抗伏地魔,这才是最容易的生存之道。

  一旦被官方定义为"恐怖组织",打起仗来就会遇到数之不尽的困难。

  即使你家财万贯,想要前往对角巷并顺利进入古灵阁的金库也绝非易事。同时,购买任何物资—比如食物或者魔药—都需要得到魔法部的认证批准,一旦购买量过大,必会引起怀疑。受伤的人确实可以被送往医院,但任何被送进圣芒戈魔咒伤害科的伤者都会被上报给法律执行司;于是,抵抗军的许多伤患们就这样被强行指控为恐怖主义者,在康复期间被捕,从圣芒戈出院后立即被关进了伏地魔的某一座监狱之中。

  抵抗军完全没有料到伏地魔的前期行动如此凌厉果断,他们甚至没有一点储备物资,没有来得及把人们都藏起来,甚至许多他们想要保护的人自身都不够小心。他们总是想当然地以为,在被迫分离之前还有时间可供道别,就算食死徒来袭,他们也能提前发现蛛丝马迹,然后顺利逃脱。

  很快大家就发现,想要策划一场没有伤亡的小规模战斗几乎是不可能的,罗恩执行自己计划时的那股自豪感也随即消失了。人,到底不是棋盘上那些可供重复利用的棋子,一旦牺牲,就意味着不可逆转的死亡。这实在很可怕。即使用尽所有的战略计划去保护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百分百按照指示行动;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严格执行了计划,敌人也总有出其不意的时候。

  对于罗恩而言,他倾向于把所有的伤亡都看成是自己的责任,过去他对哈利英雄光环的那些嫉妒也不复存在。战争的真实和残酷让他迅速清醒,这种精神上的理解和共情将他与哈利更加紧密地联系了起来,也修复了过去多年来因为嫉妒而产生的裂痕。他们因为内疚、决心和理想主义团结在一起,亲密更胜兄弟。

  可是,他们之间几乎再没有什么空间留给赫敏了。

  赫敏低头叹息,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嘴唇也微微扭曲颤抖。她想起了霍格沃茨的岁月。

  哈利、罗恩和赫敏—他们一直是形影不离的铁三角…直到邓布利多去世。那之后,赫敏选择专攻魔药和治疗,而不是与哈利、罗恩,还有DA的其他成员一起练习黑魔法防御术。

  白天,她在波比·庞弗雷的指导下学习治疗;夜晚,她就跟着斯内普学习魔药。她的友谊就这样被搁置在一边,甚至连她的成绩也出现了下滑。

  她几乎没有一星半点的时间去练习防御咒。其他人则完全相反。他们似乎对于受伤、如何逆转诅咒或是怎样制作治疗伤口所需的魔药一点也不担心。

  在神秘事务司之战结束后的一个月里,赫敏每天都要服用十种不同的魔药,以修复多洛霍夫的无声咒造成的所有内伤。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几个月后,邓布利多遇刺。她敏锐地意识到,治疗和魔药将在即将打响的战争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直接关乎抵抗军能否在战争中坚持下来,最终又能否获得胜利。然而,有此想法的只她一人罢了。所有人都觉得她太过偏执多虑—医院向来保持中立,就算有人需要治疗,圣芒戈总是可以提供帮助的。

  但他们是"恐怖分子"。医院的中立从来都不针对恐怖分子。

  伏地魔以风雷之势迅速控制了魔法部,辛克尼斯上台后签署的第一项法案就是《麻瓜出身登记法案》。一切的时机和战略都经过了精心安排。所有麻瓜出身和混血的法律执行司傲罗以及圣芒戈治疗师尽数被捕—他们还没来得及逃到凤凰社,就被折断了魔杖。

  倘若凤凰社能够及时赶到救援,他们定然会成为抵抗军宝贵的战斗力和资源。

  然而现实是,这个"恐怖组织"突然发现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切断,他们所拥有的最有经验的医者也只剩波比·庞弗雷一人。抵抗军的战士们不得不被送往一所寄宿学校的女校医处接受创伤和黑魔法诅咒的治疗。金斯莱想方设法招募了两名全科治疗师,建立起一座半功能医院。但由于伏地魔的株连政策,大多数巫师都不愿放弃他们全部的生活加入凤凰社,除非走投无路。

  那时候,战火基本集中在英国境内。英国魔法部被食死徒掌控后,支持抵抗军的欧洲魔法医院向凤凰社秘密提供了一个参与黑魔法和诅咒治疗培训的机会。而赫敏,是当时整个凤凰社中唯一一个拥有足够知识基础的人。

  彼时的情势几乎没有其他选择。凤凰社急需一名能够治愈伤者的治疗师,如果无法从外部招募,那就只有从内部"创造"—赫敏无疑相当有天赋。她只来得及堪堪和友人道别,便被金斯莱秘密送出了英国,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她着魔一般地投入训练近两年,在原定项目即将结束时,凤凰社的医院安全屋在一场冲突战中遭到破坏:厄尼·麦克米兰在幻影移形时被一名食死徒抓住了身体的某个部位,那名食死徒一进入保护咒的范围便立刻离开,然后迅速带回了更多的食死徒。

  当时,医院仅有的保护措施就是一道赤胆忠心咒,没有安排任何疏散计划,也没有配备任何警卫。在凤凰社接到情报并作出调令前,食死徒已经在医院制造了一场大屠杀。凤凰社所招募的两名治疗师、实习治疗师们、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以及几乎所有在那里接受治疗的伤员,都死在了医院里。

  为了报复泄愤,食死徒们留了厄尼一条性命。

  凤凰社迫切需要赫敏立即回国。

  与此同时,伏地魔授意安东宁·多洛霍夫成立的诅咒研发部门也带来了巨大威胁:食死徒们在战斗中使用的新型致命诅咒需要高级的咒语分析技能才能逆转—这正是赫敏的专长。斯拉格霍恩殉职后,凤凰社也急需另一位魔药师,而赫敏同样有相应的资质。

  事发后不到三天,金斯莱便亲自前往赫敏当时所在的奥地利魔法医院,将她带回了英国。

  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哈利和罗恩已经重新组成了一对二人组。她刚回来时,三人曾试图让他们的友谊回到从前的状态。然而,两年的时间已经太长,足够把他们变成道不同的人。

  赫敏无法认同他们所坚持的理想主义信念—仅凭与生俱来的善良和心中坚信的正义,就终有一天会扭转战争的局势并获得胜利。在她看来,战争正在走向对凤凰社愈发不利的局面。

  从她回到英国的那一刻起,她就住在格里莫广场二楼新建起来的医院病房中。每个白天,每个晚上,她都在看着人们死去—看着他们意识到自己频临死亡。 她拼尽全力拯救他们,坐在他们身边尽可能温柔地解释他们再也无法言语,再也无法进食,再也无法视物,再也无法走路,再也无法动弹,再也不会有孩子,又或者是他们的搭档、伴侣、父母、孩子已经在他们昏迷时死去了…

  每一天,她都生活在战争的余波中,连吸进呼出的气都充斥着毁灭,直到她整个人被淹没、被吞噬。

  她不被允许参战,不被允许上战场—作为一名治疗师和魔药师,她的价值过于重大,凤凰社无法承担失去她的风险。

  于是,她就这样无休止地站在战争的余波之中,却无法对战争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她只能利用她所拥有的一切—她在凤凰社的地位,以及话语权。她在会议上敦促凤凰社将战士们的训练内容拓展到黑魔法防御术之外。她并非在提倡任何形式的折磨或不可饶恕咒,只是希望每一位战士都能够得到明确的指令,而非不成文的、为了自卫而杀死食死徒的默许。

  但她没有想到,持续了三年的战争已经让现状变得无比复杂而令人担忧—

  而事实正是如此。

  哈利对此异常坚决:他们绝不会使用黑魔法,也绝不会杀人。凤凰社的多数成员也都支持哈利的想法。

  因为与他人的观点相左,又如此直言不讳,赫敏与其他人的友谊不可避免地被逐渐侵蚀。

  所以,也无怪乎金妮会断定斯内普是赫敏唯一一个可以交心的人。金妮说得没错,赫敏很孤独,几乎完全是孑然一身。

  她第无数次地叹息出声,随后关掉了淋浴花洒。

  如果,当初她做了某些不同的选择,会不会改变战争的结果?如果她也一样拼命练习防御术呢?如果她没有专注于治疗和魔药呢?如果她没有离开两年时间呢?

  这可能会带来什么不同吗?可能会保住谁的性命吗?

  她想起了几个月前马尔福的奚落嘲讽,喉间顿时哽住:

  "战争期间你连战场都没上过,对吧?我很确定我没见过你,你从来就没有和波特还有韦斯莱一起出去过。你只是躲着而已,整天呆在医院里,徒劳无功地挥着你的魔杖,拼命去救那些本来死了会更好的人。"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从淋浴间里走了出来,用毛巾擦干身子。

  她的动作停了片刻,抬头看向镜中自己的倒影。

  她讨厌自己的倒影,讨厌看到它。每一次站在镜子面前,她都尽量移开目光。她几乎认不出镜中的那个人。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一直因为压力过大和营养不良而憔悴不堪。又因为长时间呆在病房里治疗伤患、熬制魔药,皮肤已经呈现出了病态的苍白。为了不让自己那头不听话的卷发影响工作,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将它们编成辫子,紧紧地盘在脑后。她身形那样瘦弱,连骨节都有些凸出,深色的眼睛在清瘦的小脸上显得极大,里面却闪烁着似乎永远不会熄灭的灼灼烈火。

  而现在…

  她的神色不再憔悴。由于营养摄入充足,她的脸颊已经变得饱满,每天规律的户外散步也让她的脸带上了一层淡淡的、自然的红晕。没有梳子和发带,她只能用手指梳头,然后任发丝随意飘散,像蓬乱的波浪一样顺着她的胳膊垂下来。膝盖、肘部、髋骨和肋骨也不再突出,因为她日常的锻炼强化了全身的肌肉。

  看起来非常健康,正常,甚至漂亮—仿佛是她想象中那个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赫敏。

  可是她的眼睛—

  一片死寂。没有火焰燃烧于其中。

  那一束她曾经认为代表着她自己的火花—熄灭了。

  她转过身开始穿衣,不再去看那面镜子。

  助孕剂甚至影响了衣物的合身度。胸部的扣子被扯得紧绷,她几乎能透过布料看到自己乳尖的形状。她向内弯起肩膀含着胸,将头发拉到身前,试图隐藏这种羞耻和尴尬。

  回到房间时,她发现午饭已经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她吃了几口黄瓜沙拉,然后凝视着窗外。雪已经融化了,整个庄园都变成了灰色,连头顶的天空也不例外。

  门在这时被咔哒一声推开。她转过头,见马尔福走了进来,身上的"狩猎服"几乎一尘不染,她猜他可能是正准备出门而不是刚从外面回来。

  她默默打量着他。不穿外袍的时候,他整个人显得高大而灵活。他身上的衣服全是黑色,但前臂、胸部和腿上都绑着银色的金属护具。乌克兰铁肚龙皮[1]防身衣—赫敏在一番仔细的研究后得出结论—应该是为了防御咒语和武器伤害,除非他有着她所不知道的驯龙爱好。他一只手里攥着一对手套。

  她不知道他在杀死金妮、米勒娃·麦格、阿拉斯托·穆迪、纳威、迪安、西莫、斯普劳特教授、庞弗雷夫人、弗立维教授和奥利弗·伍德的时候有没有穿这身衣服。也有可能,他一直将它在穿在食死徒制服长袍里面。

  铁肚龙皮对于魔法有极高的抗性,物理攻击更是几乎无法穿透。在决斗的时候,除非对方能够直接命中头部,或是使用杀戮咒,否则马尔福很难被击败。对于戴着手铐、魔力被抑制的人来说,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斯莱特林什么时候在乎过公平对战了?

  他的目光越过房间和她的视线相遇,同样仔细地打量着她。

  她把双臂保护性地交叉抱在胸前。

  "现在记得我了?"他问。

  "是。为此我深感沮丧。"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他慢慢向她走近。

  "我把事情告诉斯特劳德了。很显然,她根本没有花心思去检验助孕剂和摄神取念会不会彼此排斥。"马尔福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冷笑。

  赫敏冷哼一声,"我怀疑就连魔药师也不太容易把这两样东西想到一起去。"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随后,马尔福凭空抽出一份报纸递给她,她带着一脸奇怪的表情从他手里扯了过来。

  她刚刚将报纸翻开,就听到他说:"你还真是没有白看那些报纸。"

  硕大的标题赫然印在头版:《斯堪的纳维亚和平谈判启动!》

  她飞速浏览着整篇文章,不禁暗笑起来。

  "你是怎么猜到的?"沉默了一分钟后,他开口发问。

  她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看向他。

  "你说这个?"她指着那篇文章问道,看起来很是无辜。

  他翻了个白眼。"不是。"

  她微微撇了撇嘴角。

  "我是个治疗师,"她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至少我曾经是。黑魔法治疗是我的专长,我知道魔法侵蚀都会有哪些迹象。某些种类的黑魔法使用过多的话,就会在施咒者体内形成毒素,被身体和魔力自然吸收。一旦这种侵蚀发展到细胞层面,那就回天乏术了,黑魔法会由内到外吞噬整个身体。"

  她把报纸放在一边,继续说道:"当然,这不太会影响到魔力强弱,他依然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巫师之一,但他的身体状况确实在恶化。哪怕他喝光所有独角兽的血,甚至拿它们来沐浴浸泡,也不可能完全遏制这种症状。他那样行将就木地躺在蛇堆底下,只不过是在徒劳地拖延时间罢了。就算他曾用什么办法完成了永生,过不了多久,也只会幻化成影子,像液体一样慢慢溶解消失。哈利已经死了,他没有办法再重生。如果他的魂器被全部摧毁—他就—不复存在了。"

  马尔福看向她的目光犀利无比,而她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

  "那些系链,叫做'魂器'对吧?"

  他缓缓点了点头。

  "又想起新东西了?"他问。

  她点头。

  "之前发病的时候。"她向后靠上椅背,继续说:"凤凰社一直在寻找魂器,他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罗恩和哈利。"

  "还有别的吗?"他的声音低沉,透着危险。

  "罗恩看到伤亡率的时候非常烦躁愤怒。我们的补给也快断绝了。不过我怀疑,这些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她语气平静。

  她稳稳地抬头望着他,几乎以为他下一刻就要强行侵入她的思想去验证她刚才的话。但他只是凝视着她。

  她移开视线,过了片刻又转过去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犹豫。

  他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低下头,冲她扬起眉毛。

  "金斯莱·沙克尔…"她慢吞吞地开口,"汉娜没有跟我提到过他。每个人都说,我是凤凰社唯一幸存的成员,但是我不记得—"

  "他在最后一战的几个月前就死了。"马尔福说完便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的下巴微微扬起。

  赫敏已经猜到了—但听到这句确认,她仍感到胸口一阵剧痛。

  她确信自己已经知道了下一个问题的答案。

  "是不是你—?"

  他再度迎上她的视线,点了点头。"他挡了我的路。"

  [1] Ukrainian Ironbelly. 一种原生于乌克兰的火龙。《死亡圣器》中守卫莱斯特兰奇金库的就是一只乌克兰铁肚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