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日常聊聊教团构成以及信徒信息, 闲暇之余神明也会缠着道标, 让他谈谈自己的过去。

  其中自然会谈到童磨的父母, 她卧在繁花丛中, 以两条纤细的胳膊撑住自己的脸颊,仰视着坐在垫子上的少年, 问道:

  “童磨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和你一样,是温柔又好看的人呢?”

  虽然说是神明,但是她这种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个缠着父母给自己讲故事的小女孩。

  而一向乐于解答她各种问题的道标, 在遇到与父母有关的话题时,则微妙地露出思索的表情。

  童磨收起了金扇,用扇柄抵住了下巴。他维持着那样的动作,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招呼女人凑过来,轻轻在她耳畔如实叙述道:

  “的确是很温柔的人呢,对所有女信徒都很温柔。不仅如此, 他的时间规划能力也非常强, 一晚上能分别倾听……”

  “虽然他解释了‘爱的方式有很多种’之类的话语,但这还是让我的母亲十分不能理解……于是他们在一个夜晚……”

  “不过他在咒术方面倒是很强, 在那之后也成功唤醒了您。只不过沉迷此道, 经常不回家呢……”

  童磨向女人介绍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的一切,以平平淡淡的口吻说出了让神明无法理解的混乱关系。

  少年天生记性就好得要命,回忆起过去说得事无巨细毫不遗漏。再加上他那种置身事外的叙事方式,神明感觉自己就像在飞速浏览一本判案书。

  她起初还跟着童磨口中的故事梳理女信徒的出场顺序, 可这边还没有数明白到底出场了几个人,童磨就开始接下去讲爱情观了。

  女人只能焦灼跟着童磨的推进,默默分析男人那套千回百转的爱情观理念。只可惜这人渣的真是不清不楚,让她直接走进了逻辑的死胡同,开始抱住脑袋拒绝继续思考。

  思维一片混乱的神明,最后只听清了童磨最后一句“就是这样温柔的男人哦”的总结。

  ……我的道标到底是多么善良,才会觉得这种人温柔啊。

  不可置信的感觉冲刷着神明的心灵,满脸茫然的她下意识就反驳了一句“我觉得不太行”。

  虽然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和自己的道标建立了彼此信赖的关系,也会爱屋及乌的关注与童磨有关的东西。

  但是想到自己也要面对那种巧舌如簧的“温柔男子”,还要跟童磨一样管这位叫“父亲”,她就忍不住露出了忧愁的表情,思索了下措辞问他:

  “虽然他是童磨的父亲,但我好像不太擅长面对这样的人……”

  “到时候见面该怎么办呢?”

  轻蹙眉头的女人不安地拉扯着从少年肩头垂落的紫色飘带。她那自下而上凝视着他的眼眸湿润而无助,看起来就像是弱气媳妇要去见难缠的公公一样。

  在撒娇啊。

  童磨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向自己求助的女人,微微眯起了琉璃色的眼眸。

  接着,少年以手肘抵住盘坐中的膝盖,随着女人拉扯飘带的力度,顺势向她所在的那侧附下身子,好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少年单手支着下巴,笑眯眯地垂眸望向满脸困扰的神明,以温和的声音向她保证道:

  “唔,虽然我也不是很擅长面对他……”

  “但既然莲都这么说了,那就由我代替你来说话,到时候配合我就行了。”

  “就交给我吧。”

  ……

  由于在之前发生了这样的对话,所以女人在头一眼望见,那个喊着“我可爱的女儿,你终于诞生了”朝屋内走来的男人时,第一反应就是掀开道标的黑色外披钻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地缩在童磨的背后,用外褂裹着自己,只从衣物的缝隙里偷偷打量着眼前的术士。

  这种怕生的姿态让男人愣了一愣,他那准备抱住咒花而伸出的双手,也尴尬地僵在半空中。

  可能这就是缺席孩子童年的男人所必然要遭受的排挤吧……

  就在术士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的时候,他那充满孝心的儿子率先打破了僵局。面容精致的少年冲男人伸出了双手,说:

  “好久不见了父亲大人,您需要一个拥抱么?”

  “真抱歉啊,莲除了我不怎么见外人,可能有点怕生。”

  童磨脸上的笑容宛若天使纯洁,又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怜悯与慈悲。

  这种父慈子孝的画面是如此感人,但和童磨相处五年之久的术士,只觉得这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阴阳怪气,真是让他看着就难受。

  他时常为叛逆期的夜卜不像自己不理解而感到忧愁,现在又为童磨过于像自己而感到想吐……

  术士望着笑容亲切的童磨,觉得自己就算再怎么想找台阶下,也不准备顺势抱住这个便宜儿子。

  再加上男人下意识觉得现在这个局面说不定有童磨的参与,他只能咧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先同这个管自己叫“外人”的儿子打起了招呼,说:

  “哇,真是不简单,作为道标你应该叫她‘大人’才对的。”

  “现在怎么叫莲了?”

  若不是童磨看起来还是那副没有咒力波动,心如止水的模样,他真想笑眯眯地再讽刺一句“你是不是下次要管她叫‘内人’了”。

  “嘛,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会这么亲近我当然也没意见啦。”

  不过既然敢重新培育咒花,术士自然也有控制她的独门方法。男人说罢弯下腰来,凝视着躲在童磨身后的神明,驱使咒力凭空捏出了一朵美丽的咒花——

  花朵的外形同教团花池中供养的铁线莲并无诧异,只是颜色从妖艳的紫色变为了梦幻的浅蓝。

  “来呀,到父亲这里来。”

  “我有带礼物给你哦,这是你最喜欢的花对吧?”

  术士捏着那朵美丽的咒花,像在逗弄草丛中的流浪猫一般,朝女人轻轻摇晃手臂,示意她上前观赏。

  纯粹的无瑕之蓝出现的一刹那便夺走了莲的全部注意力。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也的确像闻到木天蓼的野猫一样,爬到了术士的身前,朝那朵咒花伸出了手指。

  在神明指尖与花朵接触的那一瞬间,花朵化为纷飞的光点融进了她的体内。温暖的力量仿佛母亲的怀抱包裹着她,让她几乎有了流泪的冲动。

  正如男人口中所言,作为“父亲”的他的确拥有着能孕育她,来自本源的力量。

  而除了他施咒化出的这朵咒花,莲通过接触男人的手掌,顺着咒力的流动趋势,敏锐地察觉到有更多的力量,正集中在他那颗搏动的心脏里。

  【那是我的东西】

  【还给我】

  【把我的本体还给我……】

  因缺憾而羸弱的神明渴求着圆满。有这样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不断催促她将手掌化为尖爪,剖开男人的胸膛。

  对此早有准备的术士轻而易举地攥住了女人柔嫩的手掌,用咒力加固过的身体如磐石般稳固,牢牢地将她停在了原地。

  和无限纵容神明的童磨不同,作为长辈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了无奈的表情,不满地训斥道:

  “看来你很满意我的礼物啊,这可真让人高兴。”

  “但再多就不行了哦,只有我给你才能拿。”

  “作为淑女可不能这么随意触碰男人的身体……”

  术士本来以为换代后,咒花会和在继国家那时候一样,化为孩童的模样重新成长。只不过没想到她的特殊性,让她直接以二十来岁的姿态重新降临。

  这种糅杂了天真与成熟的姿态,让他越瞧越觉得自己把她扔给别人抚养是件正确的事情。

  虽然童磨多数时候不按计划行事,但不得不说他的确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履行了道标的义务,为她收集了足够的咒力——

  因为与本体分离,而被封印了绝大数天赋咒术的她,甚至在企图下手的瞬间释放出了甜蜜的香味……

  这种发现让术士朝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少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语气愉快地夸赞道:

  “哇,看来你的确有好好照顾神明。喂了她不少血肉吧?真是辛苦了呢!”

  对于这种发问,早就被童磨打过招呼的莲配合地选择了沉默,乖乖看着自己的道标登上了阴阳怪气大舞台。

  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童磨在与父亲相处的五年完全褪去了当初的“稚嫩”,说一套做一套的功夫日语见长:

  “是的呢,谨遵您的教诲……”

  多亏了童磨完全没有咒力天赋这一特点,术士在同他说话时警惕性较低。为了激发他对神明的兴趣,术士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彼世的奇妙与有趣,真真假假的话语里,硬生生被童磨摘出了不少参考意义的东西。

  所以童磨完全没有骗人。

  毕竟间接通过自己给神明收集愿力,也是他口中培育神明的方法之一嘛……

  眼见着基本条件已经具备,男人本着“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原则,笑眯眯地松开了莲的手掌,同她道出了此次前来的目的——

  “光是待在教团里,靠童磨血肉成长还是有些单调吧?”

  “和父亲我一起出去玩吧!做得好话我也能给你更多花哦。”

  莲在听到可以获得更多咒花的时候,露出了期待的表情。但是惧于“出去”两字带来的危险性,她不安地望着童磨,在答应父亲前小声提问,说:

  “……我可以带上童磨么?”

  这种演都不演一下的区别对待,令术士轻轻抽动了一下眉毛。

  他酸溜溜地感慨了一句“你可真是喜欢他啊”,末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冲被道标蒙了心的神明嘀嘀咕咕地念叨了起来,说:

  “可是童磨是人类哦,他又不是可以作为战力的神器。你要去不认识的地方做神明的工作,带上他也没什么用吧?”

  “不过你倒不用觉得寂寞啦,是时候带你见见你的夜卜哥哥了。”

  “他也是神明,是从我愿望中诞生的强力武神。他会作为前辈好好指导你的,所以完~全~不用担心啊!”

  “是比童磨更加帅气更加靠得住的大哥哥哦!”

  可能是对比产生美,在提到自己“亲生儿子”的那一刻,背对着童磨的术士以无比自豪的语气,特意大声强调了最后一句话。